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將兩人都嚇了一跳,下意識都屏住呼吸。
片刻後,身體僵直的李愛國壓低聲音問:“會不會”
林嘯馬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打斷他,同時從袖口甩出一把手術刀。
隔了了一會兒,門又被敲了一下。
“篤”
又隔了一會,連續三聲,“篤!篤!篤!”
林嘯終於鬆了口氣,緩緩將手術刀收起,俯身說:“乾你的活兒,是自己人。”
他起身走到門口,忽然又回頭警告:“彆出聲,也彆出來。”
說完,從外麵關上了臥室的門。
李愛國癱在床邊,怔了一會,忽然想到了什麼,馬上輕輕地放下手裡的東西,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把耳朵貼了上去。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乾這一行單純是為了錢。
原本他隻是和張立秋一起偷摸乾點倒賣藥品的事,但不知怎麼就被林嘯發現了。
但後者並沒有告發他二人,反而幫著他們出謀劃策,隨著倒賣的藥品越來越多,三人徹底綁在了一條船上。
溫飽思淫欲,有了錢之後,他的心裡還有一塊欲望的空缺遲遲得不到彌補,那就是對女人的需求。
剛開始他頻繁出入咖啡廳、舞廳、妓院,專找那些衣著暴露、舉止放蕩的交際花廝混,但時間一久膩了不說,又染上了大煙,兜裡的錢根本禁不住揮霍。
此外,更是因為他心中還時常惦記著一個女人——張立秋的老婆。
但不說張立秋的存在,他老婆對李愛國這個癮君子向來不假辭色,這讓他鬱悶至極,慢慢地連張立秋也嫉恨起來了,每每想到自己喜歡的女人在彆的男人胯下承歡的時候,那種心情,讓他殺人他都願意。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這種心思早就被林嘯洞察得一清二楚,在一次酒後,林嘯不但主動表露身份,還提出要願意幫李愛國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
一個一肚子男娼女盜,一個滿心“精忠報國”,兩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這才有了倉庫爆炸案的發生。
被蒙在鼓裡的張立秋還以為像以前一樣偷竊藥品,興衝衝地來到現場,沒想到李、林二人突然翻臉,對自己痛下殺手,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都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張立秋死了,但林嘯漫不經心又乾淨利落殺死對方的畫麵,仿若刻在李愛國心裡,每每想起,心中都是一陣不寒而栗。
如果自己有一天對林嘯沒用了,他是不是也會對自己下手?
正是懷有這個念頭,讓李愛國急於了解林嘯,以及他背後的人。
門開了,進來的是一個三十上下、中等身材、身形偏瘦的男人,膚色白皙,顴骨微微突出,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著。
他一進門就注意到了臥室緊閉的門,看了林嘯一眼,問:“裡麵有人?”
“我的一個線人。”
“女線人吧?”
“不不,男的——”林嘯似乎很懼怕此人,低著頭小心解釋,“炸彈我一個弄不過來,找了個人搭把手。”
男人馬上警覺起來,盯著他看了幾眼,環視著屋內,問:“隔壁臥室有人嗎?”
“沒有。”
男人馬上快步走進了另一間臥室,林嘯緊隨其後。
李愛國聽到隔壁關門聲,馬上將房門拉開了一條縫隙,小心翼翼伸長脖子,屏氣凝神側耳聽著另一邊的情況。
那間虛掩著的臥室裡,依稀傳來有些嘲諷的聲音:“你們金陵政府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連命令也能轉租外包了。”
這句話傳了過來,飄進了李愛國的耳朵裡,他的眼睛驀地睜大了。林嘯是金陵政府汪主席的人,那對方是?日本人?
局本部,司法處。
張義坐在辦公室裡,一邊喝茶,一邊思忖著,也不知道何誌遠那邊查的怎麼樣了。
這時,劉秘書敲門進來彙報:“處座,剛剛總務處汽車大隊來電話,問您的座車怎麼安排。”
“座車?”
“是啊,局裡新進口了十幾輛轎車,每個處長都有,不知您喜歡哪一類型的,總務處好替您安排一輛。”劉秘書一臉諂媚。
“哦,原來徐業道那福特我看就不錯,這樣吧,也不用換新車了,把那輛車清洗一下換個車牌就行。”張義想了想說。
“那怎麼行?!”劉秘書一臉不可置信,徐業道那輛福特的確不錯,去年才進口的車,但是這些個當領導的,誰都不願意坐上任留下來的車,這已經是一個慣例,尤其是前任徐業道出事,作為繼任者更是忌諱觸這種黴頭,哪怕是坐一輛差一點舊一點的車,也不願意坐這種車。
“有何不可?”
張義笑了,徐業道怎麼回事,他再清楚不過了。“劉秘書,你小小年紀,還講究這些封建迷信不成?我這人不在意這些,就那輛車吧,把車牌換了就行,換一個稍顯普通一點的牌子。”
“處座,我看您還是換一輛更好,反正總務處買都買來了,您不用反而便宜了其他人,據說這次進口的汽車全是美國的,什麼彆克、凱迪拉克、雪佛蘭。”劉秘書猶豫了一下,繼續建議道。
“不用了,這事聽我的,就這麼定了。”張義擺擺手,目光稍稍一凝,“那批犯人如今怎麼樣了?”
“官不差病人,都是將死之人,看守所那邊倒也沒為難他們,一個個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呢。”
“行,你安排一下,下午我去看守所看看。”
“是。”
劉秘書走後,張義開始思考辦公室主任(書記官)的人選,這絕對是一個關鍵角色,這個職位通常由具有一定文化水平和文字處理能力的人擔任,負責起草、整理、保管各種文件、報告、命令等,確保處室內部信息下通下達,人選的好壞直接決定處室工作效率的高低。
在張義的考量中,這個人應該性格通達權變,對處裡的情況要爛熟於胸,而且更關鍵的一點,要忠心,用起來得心應手。
但按照局本部的規定,不管是本部還是區站,區長、書記官等主要負責人必須由戴老板直接任命,你敢擅自撤換,無疑是藐視上峰,戴老板向來好麵子,絕不容許任何下屬挑戰他的權威,擅自撤換顯然是行不通的,唯有打報告向戴老板請示,但會不會批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這中間也不是沒有可操作的空間,書記官不行,助理書記官也不行,但代理助理書記官便可以繞過這一規定了。
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內,他初來乍到,如果身邊沒有幾個絕對忠心的可用人手,那出問題是遲早的,更彆說還有劉秘書這個礙眼的家夥。
張義心裡其實已有了一個的合適,那就是猴子。
這麼想著,他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處座!”
行動處距離司法處並不遠,猴子很快就來了。
自己人用不著那麼多寒暄,張義單刀直入,直接告訴他自己準備將他借調到司法處工作,不過如此一來,外勤就變成內勤了。
“太好了,處座,我早就等這一刻了,隻是沒想到這麼快。”猴子微微笑著,“雖然何處長待我們也不錯,但還是追隨處座做事更振奮。”
振奮?這話聽得張義很舒服,振奮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有主心骨,有奔頭。
“你願意就好。”
“處座,需要我做什麼,您直接下命令吧。”
張義點點頭,悄然指了指門外。
猴子明白了,重複道:“需要我做點什麼?”
張義擺擺手:“目前還不能動他。一動,後麵跟著的人就醒了。”
“明白!”
張義淡然地笑了笑,招手對他耳語幾句,然後將他送到辦公室門口。
劉秘書“湊巧”從遠處走了過來,笑容滿麵道:“處座,您的座車我已經處理好了,您要不試試?”
“當然要試試。”張義說著一指身旁的猴子,“我這位老屬下駕駛經驗豐富,你帶他去看看吧。”
“我帶他去?”
“難不成我去?”
“咳咳當然是卑職。”劉秘書一臉尷尬,還想說些什麼,就見猴子一臉熱情地說:“劉大秘,麻煩帶路。”
劉秘書還能說什麼,隻好悻悻地走了。
兩人一走,張義馬上換了一身便裝,離開了局本部。
他走出一段距離後,等了幾分鐘,就見一輛黑色道奇開了過來。
張義拉開後門坐了上去,開車的是錢小三。
“你出來有人知道嗎?”
“沒有,處裡外勤都跟何處長出去了。”
“那就好。”張義點點頭,報出一個位置。
另一邊,林嘯送走上門的客人後,再次走進李愛國所在的臥室,對方正在往一個快製作好的雷管上纏電圈,旁邊幾根已經做好的雷管,整整齊齊碼在一邊。
林嘯走過去,拿起一根雷管看了看,誇讚說:“孰能生氣,手藝越來越好了。”
李愛國對這樣的讚賞不置一詞,默默將手中的雷管製作好,碼放到一起,摘下口罩和手套,起身問:“我可以走了嗎?”
林嘯沉默了一會,才點頭說:“出去放放風可以,但我警告你,原則上你現在是個死人,所以彆回家,也彆去張立秋家,以前常去鬼混的那些地方也不能去,就算逛妓院也記得喬裝打扮,彆暴露了身份不然,你知道後果。”
聽到這話,李愛國微微愣了一下,但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差點忘了。”林嘯說著,突然一拍腦門,轉過身,背對著李愛國從兜裡掏出一遝鈔票。
他數了數,從裡麵抽出幾張塞回兜裡,然後轉身將錢遞給李愛國:
“昨晚的差事辦的不錯,這是上麵給的。”
李愛國拿著錢用手撚了撚,又抬頭看了看林嘯。
“嫌少?”林嘯冷笑一聲,“掙錢如捉鬼,花錢如流水,現在不比從前。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已經將你的名字報上去了,等上麵批複,你就是真的自己人,汪主席不會虧待你的。”
李愛國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默默將錢收起,轉身就向外麵走去。
不想林嘯又伸手攔住了他:“我再說一遍,早去早回。另外,這處安全屋的位置,彆告訴任何人,彆以為就我一雙眼睛在盯著你。”
聽到這話,李愛國的臉色陰鬱無比,說不出的煩躁,他下意識想摸煙出來抽,從兜裡摸出一個煙盒,打開後卻發現裡麵已經空了。他煩躁地把煙盒捏成一團,想砸在林嘯的臉上,卻又不敢,隻好重新裝進兜裡,向外麵走去。
“等一下!”林嘯看看焦躁不安的李愛國,心頭像戲謔老鼠的貓一樣,微微有些得意,從對方染上大煙的那刻,已經被他牢牢控製住了,這種棋子隨時都可以拋棄。
不過,此人現在對他還有用,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馭人要恩威並施,此刻,他決定給這隻小老鼠一點安慰。
李愛國被他叫住,忐忑不已,但林嘯隻是笑了笑,轉身走到客廳的櫃子前,從裡麵摸出一包“三炮台”,扔給李愛國。
李愛國抬手接住,順嘴問道:“你不是戒煙了嗎?”
“以前放在這兒的。”
“哦,謝了,我先走了。”李愛國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
“站住!”林嘯突然喊了一聲,李愛國一怔,釘在原地。
林嘯快步走過來,把門把住,死死盯住他,李愛國被他看得心裡有些發毛,尤其對方袖口緩緩滑出的手術刀,更讓他驚懼不已。
“你怎麼知道我戒煙了?”
“不是你說的嗎?忘了?”
林嘯麵無表情:“不可能——我記得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
“這就是你說的,當時張,張立秋也在。”
林嘯沉默了一會,臉上浮起一絲嘲諷:“沒錯,我是說過這句話,但不是跟你說的”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手術刀倏地架在了李愛國的脖子上,他篤定自己不會記錯,他確實說過這句話,就在剛才,就在隔壁臥室,和梅機關的北川
在簡單彙報了李愛國的資料和擅自讓他參與爆炸案的事情後,北川似笑非笑:“你完全可以撒謊騙我。”
“在您麵前,我不敢。”
北川冷笑一聲:“有什麼不敢的,你效忠的是金陵政府,我可管不到你頭上。”
“您說笑了,汪主席也要效忠天皇。”
“錯了,汪主席和我們大日本帝國隻是合作關係。”
這種虛偽的外交辭令,也隻有傻子才信,林嘯尷尬笑了笑,岔開話題,“放心吧,這個人很可靠。”
北川不置可否,細長的眸子閃爍不定,頓了頓,他嗅了嗅鼻子,一語雙關地說:“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林嘯不明白他的意思,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
北川看了他一會,才一字一頓說:“你身上的煙味沒了。”
“這您都能聞出來?我戒煙了,進入醫院後就戒了。”
所以他確實說過“我戒煙了”這話,但是對北川說的,而李愛國能知道這個消息,那隻有一種可能。
“你偷聽了我們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