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陸軍醫院人頭攢動,何誌遠和幾個行動處的便衣坐著兩輛汽車進入醫院。
一輛汽車直奔主樓,汽車停下後,何誌遠和便衣迅速下車,抬起後座擔架上一個奄奄一息的血人,一邊大聲喊著“醫生”,一邊向急診室奔去。
另一輛汽車穿過院子,最終停在主樓後麵的一個僻靜處。幾個喬裝打扮的特務下車後,分彆從幾個偏門進入醫院大樓,很快便混入人群。
此時,張義帶著猴子來到副院長的辦公室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
“進。”
“張副院長,忙著呢?”見副院長連頭都沒抬,張義客氣地說道。
張副院長抬眼一看,是兩個陌生人,疑惑地問:“你們是?”
張義微微一笑,猴子上前一步,掏出證件晃了晃,介紹說:
“這是我們軍統的張處長。”
張副院長一聽,趕緊起身相迎,熱絡地說:“是張處長啊,您看,到我這兒,還敲什麼門,推門進來就是。”
“這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都是自己人,論起來,我還得叫您一聲長官呢,快請坐。”
說著,張副院長把張義請到一邊會客的沙發上,忙不迭地倒茶。
張義見狀,趕緊說:“彆麻煩了,我來是有事相求。”
“您吩咐。”
“剛剛我們送來了一名病人,這個人對我們很重要,一定要將他救活。”
“啊,受了什麼傷?嚴重嗎?”
“喉管被打斷了,話都說不出來。”
“這麼嚴重?”
“所以要拜托張院長,安排幾個妙手回春的醫生,把人給救回來。”
“職責所在,義不容辭。”張副院長說著,馬上拿起電話撥了出去,“劉醫生嗎?馬上去急診室,什麼?你一會有手術?什麼手術有軍統局的事重要,馬上推了,這是命令。”
掛斷電話,張副院長找出一個聽診器往脖子上一掛,殷勤說:“人命關天,咱們先去看看?”
“也好。”
出了辦公室的門,一邊往急診室走,張義一邊問:
“這個劉醫生醫術很好嗎?”
“這您放心,東京帝國大學畢業的,醫術沒話說。”
“人可靠嗎?”
“這個,這個”張副院長支吾起來,出了醫院倉庫爆炸的事,人心惶惶,此刻他也不敢保證。
“還有其他醫術好的嗎?”
“有。”張副院長說著,突然眼睛一亮,衝著一個剛從病房出來的醫生喊:
“林醫生,你來一下。”
林嘯從一間病房出來,正在摘手套,匆匆過來,問道:“院長,什麼事?”
張副院長介紹:“這位是軍統的張處長,張處長,這位是林醫生,京都帝國大學畢業的,醫術一流。”
“過獎了,張處長,院長,不知有什麼事?”林嘯表情很淡然。
“邊走邊說吧。”張義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一邊往急診室走,一邊介紹情況。
通過門口的警衛,進了急診室。
一個雙眼緊閉、渾身遍體鱗傷,尤其是喉管處往外滲血的男人在病床上沉睡著,病人此刻戴著氧氣麵罩(1887年發明,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成功治療了氯氣中毒患者,在醫學界引起轟動,開始廣泛應用),雖然依舊奄奄一息,但可以看出,他的呼吸比剛送來時強勁了很多。
劉醫生已早一步到了,此刻說:“病人伴有高燒,炎症也很嚴重。”
張義問:“需要怎麼做?”
“最好在藥液中增加盤尼西林,不過,倉庫的藥劑都毀了,現在醫院”
張義打斷他:“盤尼西林的問題我來解決,有了這玩意,你能保證他能開口說話嗎?”
劉醫生蹙起了眉頭,林嘯說:“這個誰也不能保證,要檢查過才知道。”
說著,馬上走過去檢查病人的傷勢,就在他碰到病人的的瞬間,病人艱難地撐開眼皮,他看了一眼林嘯,又看看張義,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和仇恨,嗚咽了幾聲,又閉上了眼睛。
“咦,他醒了。”林嘯一邊檢查傷口,一邊說:“雖然他的喉管斷了,不能說話,但意識看來是清醒的,問題應該不大。”
“那就好。”張義似乎鬆了一口氣,注視著病人的臉,對他說:“你運氣不錯,雖然不能說話,但心裡應該什麼都清楚,好好考慮下,想活命,就必須招供。”
說著,他看向劉醫生、林嘯:“那我就拜托二位了。”
“您客氣了,咱們乾的就是這一行,放心吧。”
“那好,張副院長,我們走吧。”
“哎,好,張處長,這人到底是什麼人啊?值得用盤尼西林嗎?”張副院長感歎著問,畢竟這玩意比黃金還金貴。
張義徑直往外走去,頭也沒回地說道:“很重要,日本間諜,隻要他能開口,一切都值得。”
誰也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林嘯聽到這話之後,猛地愣了一下。
從病房出來,張義對幾名喬裝打扮成患者家屬的行動處便衣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幾人會意,馬上向林嘯的辦公室走去,他們的職責是安裝竊聽器。
另一組便衣已早一步趕去了林嘯家。
“張處長,去我辦公室坐坐?”這時,張副院長又殷勤邀請起來。
張義看了他一眼,問:“還有事?”
張副院長神秘地笑笑,欲言又止,張義覺得有些好笑,對猴子使個眼色,讓他盯著林嘯,便跟著副院長再次到了他辦公室。
門關上,副院長送上熱茶,卻不急著說事,而是先把戴局長軍統局歌頌了一番,又將張義小吹了一通,然後才拐彎抹角地說到自己:
“反正院長因為爆炸案已經被免職了,不知醫院這塊是否有些說話?我目前雖然以副院長的身份主持業務,但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如果方便的話,還請張處長幫助我在戴局長麵前美言幾句,幫我引薦一下?”
張義自然懂得張副院長的意思,院長因為爆炸案已經被免職了,即便不下獄,仕途也到此為止了,看來這個張副院長一把年紀了還賊心不死嘛。
但陸軍醫院和其他公立私立醫院不同,由行政院軍政部下屬陸軍署軍醫司和聯合勤務總司令部下屬的軍醫署共同管理,院長這個職位最有發言權的應該是軍政部部長陳土木,找戴春風,分明是病急亂投醫嘛。
“你沒找陳部長?”
“張處長,不怕你笑話,陳部長家我去過了,禮物被直接丟了出來這不是沒辦法了嘛,戴先生是委員長跟前的紅人,要是他能替我說一句話”
“哦,好吧,戴局長這幾天在忙著破案,等他有空了,我倒是可以幫你提上一嘴,當然,隻是幫你敲敲邊鼓,至於其他的事,恕我無能為力。”
聽上去有些敷衍,但張副院聽了卻無比開心,眼睛笑成了一條細線,禿瓢似的光頭上蕩起了一層光暈。他把屁股往張義身邊湊了湊,表情神秘地低聲說:“放心,到時候少不了張處長您的好處。”
“好說,好說。”
離開副院長辦公室,張義出了主樓,穿過後院,上了一輛停在偏僻處的轎車,何誌遠此刻正坐在後座。
“你說他會上鉤嗎?”
“不知道,一石二鳥,引蛇出洞,最起碼竊聽器已經安上了。”
確定對林嘯展開監視跟蹤後,何誌遠和張義一番合謀,最後想出了一個“一石二鳥、引蛇出洞”的計劃。
想要完成這個計劃,首先要來一出大變活人。
於是,審訊室中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林秘書,便變成了所謂的日本間諜。
之後的步驟完成的很順利,所有的一切,最終都變成了林嘯剛剛在急診室裡看到的一幕。
但林嘯會上當嗎?
林嘯麵無表情地出了急診室,並沒有和劉醫生一起去向副院長彙報,理由是他要查查資料,看看有沒有更好的醫療方案,劉醫生不以為然。
等他離開後,林嘯直接回了辦公室。
關上門後,他的臉色凝重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名日本間諜會是北川的人嗎?
如果是,他一旦開口說話,肯定會供出北川,到時候想到這裡,林嘯心亂如麻。
幾份醫學資料攤在桌上,他無心去看,心煩意亂地在辦公室轉了幾圈,最終看向了桌上的電話機。
辦公室正上方一直開著的吊燈裡,一枚小小的竊聽器靜靜地躺在那裡,上麵的細線和燈繩纏繞在一起,穿過天花板,通向了另一處房間。
房間裡,兩個戴著耳機的便衣此刻坐在監聽設備前,屏氣凝神地聽著。
此刻,一個便衣聽著林嘯活動的動靜,死死攥緊耳機,心裡發狠地默念著:“打電話,打電話。”
然後,林嘯真的拿起了電話。
他當然沒有聽見便衣內心的召喚,隻是覺得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通報給北川。
但電話拿起的刹那,他又放下來。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開水,獨自對著開水冥思苦想。
這時,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女護士敲門進來:“林醫生,盤尼西林到了,現在注射嗎?比例用多少啊?”
“劉醫生呢?”
“做手術去了。”
“哦。”林嘯的態度讓護士有些摸不著頭,沒話找話說:“要說醫術,那還得看林醫生您的。”
林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盯著她說:“背後嚼舌根可不是好習慣。”
護士悻悻笑了笑。
沉默了一會,他說:“先用25的比例勾兌吧,先給病人注射,注意觀察,具體的等劉醫生忙完,我們再商量。”
“好的,知道了。”
護士走後,林嘯想了想,將桌上的醫學資料收拾好,然後離開辦公室,直奔副院長辦公室,提出他要去一趟市圖書館。
副院長見他一心為了病人,很愉快地批準他的請假,隨即鄭重地指了指病房的方向,說:“這個病人,一定要救過來。”
林嘯點了點頭,他現在真要去的地方,正是要給這個病人做個了結。當然,這些都是藏在他心裡的話。
在確定已經脫離了軍統便衣和熟人的視線後,他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市圖書館。
等到了地方,他目送黃包車司機離去,在原地頓了一會,觀察了一下四周,閃身進了旁邊的一個公用電話亭。
打完電話,他離開電話亭,走出一段距離後,又攔了一輛黃包車,目的地是北川所在的小院。
到了這裡,他依照約定好的規矩,用“三一三”的節奏敲響了小院的門。
過了片刻,北川便打開了大門。
聽完林嘯對病人情況的詳細彙報,北川的臉色有些凝重,沉默了一會,他忽然問:“有人跟蹤你嗎?”
林嘯搖搖頭:“沒有,我換了兩次車,特意觀察過,沒有尾巴。”
北川心安了,他喝了口茶,琢磨著:“他肯定不是我的人,那會是哪家的人呢?”
“會不會其他情報小組的人?”
“不太可能,如果上麵有這麼個安排,沒有道理不告訴我。”北川否認了他的這個猜測。
“那會不會是特高課的人?”
“這就更不可能了,他們埋的釘子早就被拔了。如今隻有我們梅機關的人,還能在山城呼吸幾口自由的空氣。哼哼,特高課?”北川一臉輕蔑。
林嘯剛想再說點什麼,北川打斷了他:“讓我想想。”
他沉吟了半天,才開了口,像是在問林嘯,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有沒有可能這是一個陷阱,軍統的人早就盯上你了,現在他們又跟著你,找到了我的住處。”
“這怎麼可能?我根本沒有暴露。除非”林嘯一臉的不可置信,“除非李愛國出賣了我。”
“現在顧不上說他了。”北川打斷他,“不管這是不是陷阱,你現在馬上回去,以後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動。”
“回,回去?”林嘯一臉意外,既然懷疑暴露了,不是應該撤離,或者由公開活動轉為地下嘛,為什麼要回去?
“對,馬上回去。”
“可萬一這是陷阱,說不定軍統的人已經盯上我了,我回去,不是自投羅網嗎?”林嘯提出異議。
“你也說了隻是萬一,也許這一切都是我們的猜測,你並沒有暴露。”
“我,我再想想。”林嘯有些發蒙。
“想什麼?你現在回到圖書館,一切還來得及。”北川盯著他冷冷說道,語氣嚴肅:“看著我,聽我說,事不宜遲,你現在馬上回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隻要他們抓不到我,一時半會不會動你。”
“萬一,萬一他們抓了我,逼問你的下落”
“你不會說的,我相信你,不說招了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對你的兒子更沒有任何好處,你覺得呢?”
這句話擊中了林嘯,他的心猛地抽動了下。
北川趁熱打鐵:“林桑,回去吧,回去做好你的醫生,其他的事情我會替你清理乾淨的。”
“是”林嘯回答得些艱難,見北川已閉上了眼睛,隻好唯唯諾諾地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他剛走,一個郵遞員打扮的男人無聲地從房間裡麵走了出來,他看著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北川,問:“他會聽話嗎?”
“會吧。我說的那些話,換了你,你會聽嗎?”
男人一臉嚴肅:“我沒有結婚,也沒有兒子,所以不存在威脅,但如果我暴露了,我會馬上自裁。”
北川忽然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你該動身了。”
“是。”男人點了點頭,悄無聲息地從後院翻了出去。
男人一走,北川馬上起身,走進了屋內,他打開衣櫃,隨手扯過幾件衣服,然後掀開衣櫃底下的隔板,露出一個地道豁口。
他鑽進去,又將隔板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