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長,您怎麼來了?”
就在張義緊鑼密鼓布置完任務,正張網以待時,一輛黑色轎車停了下來,何誌遠帶著秘書和警衛走了過來。
便衣頭目問出這話,馬上意識到自己的措辭有問題,趕緊抱歉說:“不好意思,我以為您在局裡”
“嗬嗬。”何誌遠笑著擺擺手,“抓捕南造雲子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少了我?”
說著他話鋒一轉,“戴老板有命令,一定要抓活口,決不能讓她將秘密帶進棺材板裡去。”
“抓活口?”
張義眉頭一挑,卻沒有多說什麼,看了眼手表,“咱們也彆站在這裡了,免得驚嚇到客人。”
何誌遠從善如流,幾人來到陸軍醫院對麵的一家旅館裡,一張醫院和附近街道地形的草圖已平鋪在桌子上。
“也就是說他們會在陸軍醫院接頭了?”
簡單聽完彙報,何誌遠拿出一支鉛筆,在陸軍醫院的位置上畫了一個圈,然後用筆尖指著那個圈說,“這是中心點,所有的布控都要圍著這個地方進行,南造雲子進去以後,目標在任何時間都可能出現,也許他已經潛入醫院了。可惜,到現在為止,連此人是男是女,基本的身形體貌都沒有掌握。”
一名便衣附和說:“是啊,來醫院的人形形色色,萬一認錯了,會打草驚蛇的。”
張義思忖了一會說:“所以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隨機應變,做好補救措施這樣,我們守住這一帶的所有路口,發現可疑者之後,先按兵不動。等他和南造雲子接完頭,從醫院裡出來之後,再在遠離醫院的路口進行秘密排查。”
張義說著,一邊用鉛筆將地圖上醫院附近的路口一一標注出來。
“這就需要更多的人手了。”何誌遠看著地圖點了點頭,抓起一旁的電話,“我是何誌遠,傳達特務總隊所有人,馬上趕到陸軍醫院附近,化妝偵查,記住,監控範圍要擴大,不管是男人、女人、年紀大小、什麼職業,都要排查。寧可抓錯,也不能放過——”
剛掛斷電話,電話又響了起來:“南造雲子來了。”
聽到這話,張義和何誌遠馬上看向窗戶紙孔外的馬路對麵。
遠遠地,就見一輛黃包車賣力地跑了過來,等黃包車停下,一襲碎花洋裙的南造雲子提著點心從車上下來,她付過車資,徑直走進了陸軍醫院。
“兔子進窩,重複一遍,兔子進窩了”
醫院人頭攢動,似乎永遠人滿為患,可今天排隊的人看起來比平時還多一些。
除了從前線送來的傷員,如今又是春夏換季之交,感冒患病的病人像退不了潮的浪頭,一波一波地湧進來,掛號窗口外排著一長溜兒隊,還有一些患者坐在長椅上,焦急的等著叫號。
南造雲子從容地來到候診大廳,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大廳裡麵的人群。
這時,一個穿著陰丹士林旗袍的中年夫婦從取藥口走出來,手裡拿著幾盒藥,緊鎖著眉頭朝南造雲子身後的長椅走去。
長椅邊緣,一個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的男人,弓著身子捂著小腹,痛苦地呻吟著。
中年婦女焦急地小跑過去給男人擦著額頭的冷汗,想攙扶他起來,可試了幾次都失敗了。男子疼得齜牙咧嘴,直接跌倒在地上。
南造雲子見狀,走過去幫著中年婦女攙扶起男子,關切地問:“嫂子,大哥這是怎麼了?”
“說是拉痢疾,吃了幾天藥了,就是不見好。”婦女說著,愁苦地歎了口氣。
“哦,開的都是什麼藥啊?”
“就這些,咱們也不懂,還不是醫生給啥就吃啥。”婦女把剛取來的藥遞給南造雲子。
“中藥啊這是,怎麼不給你們開西藥呢?”
“他們說倉庫爆炸了,藥品短缺,讓我男人先用中藥頂頂。”
“這樣啊,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啊。”南造雲子眉眼一閃,“嫂子,您要是信得過我,回家先喝點鹽水吧。”
婦女看了她一眼,道了聲謝,艱難地攙扶著男人離開了。
不等目送這兩人走遠,藥房的方向又傳來一陣吵鬨聲。一個患者舉著藥盒,憤恨說道:
“龜兒子些,你們爪子又給我拿這種藥丸子,艸你老母,吃了根本沒得撒子效果,這不是騙老子嘛!”
“對不起諸位,近來醫院藥品緊缺”
聽了這話,其他患者也紛紛騷亂起來,叫嚷、質疑聲一片:“醫院就是賣藥的地方,沒藥,你們是乾什麼吃的?”
“對啊,沒藥給我們吃的是什麼,這不是騙人嗎?”
“我們排了幾個小時的隊,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們沒藥?”
“肯定是醫院的人在搞鬼。”
“怕不是沒藥,我聽說人家有來頭的都有藥,還是進口的西藥。”
眼見一群人越吵越凶,一個大夫不得不趕緊從藥房出來:
“大家安靜下,聽我說,不是咱們醫院缺西藥,是每個醫院都缺,前幾天的倉庫爆炸案想必大家都聽說了,這是日本特務的陰謀,就是為了讓我們用不起藥。各位放心,政府已經在想辦法了,大家先忍忍”
“忍?忍到什麼時候,我們小老百姓就想過日子,看個病怎麼就這麼難呢?達官貴人有藥,偏偏我們沒有?這條命能忍到明天嗎?”人群裡一片唉聲歎氣的抱怨聲。
南造雲子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忽然,一個念頭在她腦子裡劃過,她嘴角微微揚了一下,向著人群邊緣走過去。一邊走,她一邊迅速取下頭上的發簪,擰了擰,一根細細的銀針出現在她手上。
在路過剛才一個憤怒咆哮的男人時,她不易察覺地抬了一下手,用針頭紮了下男人的後背,然後又快速拍了一下旁邊一人的肩膀,接著,她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往地上一蹲,用手絹擦起了皮鞋。
男人愣了一下,憤怒地轉過身來,正好和回頭查看的男人四目相對。
接著,憤怒的男人一拳砸在男人臉上:“龜兒子,你紮老子爪子?”
“我,我沒有!”
“不是你是哪個?”
看著兩人憤怒地扭打到一起,南造雲子麵無表情地起身走到長椅上坐下,冷眼旁邊。
兩人的扭打很快就引起在場便衣的注意,他們明白這是南造雲子想製造混亂,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便衣猶豫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對人群中偽裝成病患家屬取藥的便衣使個眼色。
收到信號,這人忙擠進人群想將纏鬥在一起的男人分開。
“哪個龜兒子拉我?鬆手,不然連你一起打。”
聽到這話,便衣微怒,想也沒想,一拳就砸了過去,想必用儘了全身的力氣,連腰間鼓起手槍的輪廓都沒有注意到。
他渾然不知,南造雲子和給他使眼色的便衣被這一幕震得一哆嗦,前者更是警覺地捏緊手上裝著點心的紙包。
旁邊一直關注著南造雲子這邊情況的偽裝成各種身份的便衣,見她有所動作,紛紛戒備起來,局勢一觸即發。
醫院外麵,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攤販依然沿街叫賣著,一切正常。
旅館裡,張義和何誌遠依舊拿著望遠鏡謹慎地觀察著街上的情況,就在這時,電話響了。
“喂,我是何誌遠。”何誌遠拿過電話,隻聽一個急切的聲音在說:“處座,我是一組的,我們一個兄弟暴露了,重複一遍,暴露了”
何誌遠驚呆了,他端詳著手中的電話,似乎不敢相信剛才的聲音:“怎麼暴露的?算了,現在說這些有屁用,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一聽這話,周圍的便衣紛紛把手伸進腰間開始拔槍,不想被張義舉止了,他給何誌遠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拿過電話問:“南造雲子現在在做什麼?”
“她,她一直坐著沒動。”
“好,敵不動,我不動,她一旦有任何行動,立刻緝拿,必要時刻,可直接擊斃。”
掛斷電話,張義想了想說:“大家先彆亂了陣腳,我仔細梳理了一遍,南造雲子之所以不動,應該是她的接頭對象還沒有來,雖然裡麵暴露了,但那個人並不知道。”
“可是”
一個便衣剛想說點什麼,就聽另一個拿著望遠鏡觀察的便衣說:“發現可疑目標。”
聽到這話,眾人心中一震,忙向窗外看去。
就見一個穿著灰布長衫、戴著瓜皮帽、茶色眼鏡的老者正慢吞吞地向醫院走過來。
望遠鏡中,可以清晰地看見老者臉上縱橫交織的老年斑,頭發花白,皮膚鬆弛,他拄著一根棗木拐杖,每一步都走得顫顫巍巍。
“會是他嗎?”
“不好說,靜觀其變。”
一個便衣拿起電話,打給醫院裡麵:“一組,可疑目標馬上就到你們那邊了,注意!”
在眾人的注視下,棗木拐杖老人繼續往前走,顫顫巍巍地走進了醫院。
醫院門口,傷患病人家屬進進出出。
又過了幾分鐘,一輛人力車跑了過來,在醫院門口停下。
車轅降下,一根棗木拐杖戳在了地麵上。
隨後,一雙穿著圓口布鞋的腳哆哆嗦嗦踏在了地上,下車的是一個老人,準確地說,是一個駝著背滿頭白發病歪歪的老人,青筋暴露的手顫巍巍拄著拐杖,似乎下車耗儘他全身力氣,他彎著腰低著頭喘了幾口氣,然後掏出手帕擦著額頭,借著眼角的餘光掃了掃四周,然後向醫院走去。
老人佝僂的背影同樣被張義看在眼裡,他神情一凝,拿起電話:“又有一個老頭進來了,嚴密注意,小心敵人渾水摸魚”
話未說完,突然“砰”的一聲,醫院裡麵槍響了。
“怎麼回事?”
“南造雲子,南造雲子開槍嘟嘟嘟”電話斷了。
一分鐘前,戴著茶色眼鏡的老者走進了候診大廳,他拿下眼鏡,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往兩邊看了看。
原本一動不動的南造雲子看到她後露出一絲微笑,老者也呲牙利嘴地回了一個難看的微笑,向著她走了過去。
人群中的便衣死死盯著兩人的互動,全部將手摁在了腰間的手槍上。
然而就是這時,南造雲子猛地一扯手上的紙包,一把手槍出現在她手中,老者茫然地看著,沒等他反應過來,砰的一聲,槍響了。
頓時,候診大廳裡的尖叫聲、哭聲混成一片。
幾個便衣霍地拔出槍衝出來,但南造雲子已衝進取藥房,等幾人推開混亂的人群衝過去時,發現門紋絲不動,很顯然,門被從裡麵插死了。
接著,隻聽嘩嘩嘩一陣碎玻璃的聲音,幾個便衣破門而入的時候,就見南造雲子已破開窗戶玻璃,跨過窗戶竄了出去。
另外一邊,隨著槍聲響起,駝背老人一下子怔住了,隨即,他的右手猛地撩起長衫,拔出一把手槍,倏地直起身來,胡亂朝人群開了幾槍,然後像瘋了一樣奪路而逃。
不用吩咐,所有便衣紛紛拔出手槍衝了出去。
這邊,幾名便衣衝出窗戶,看到醫院大樓後麵空無一人,不由麵麵相覷。
一人眼尖,蹲在地上觀察了一會,發現地上有一枚細細的發卡,他將其撿起,指著不遠處的圍牆說:“肯定是翻牆跑了,追。”
說著,幾人連忙先後翻牆出去。
然而就在幾人走後,南造雲子卻從另一邊牆角探出頭來,她冷笑一聲,將腳上的高跟鞋脫下,扔到另一邊,然後循著幾人追上上去。
三個便衣翻過牆,正盯著一個巷子四處查看,這時突然聽到細微的響動,一人下意識轉身去看,攀上圍牆的南造雲子已冷笑著扣下了扳機。
“砰砰砰”
三聲槍聲,三人應聲倒地。
南造雲子從牆上一躍而下,拿起三人的手槍,豎起耳朵聽了聽,向另一處小巷竄去。
她剛剛拐過彎,突然一下子站住了,動都不敢動。
一個槍口,正從側麵頂在她的頭上。
槍口的主人是一個相貌醜陋的女人,穿著一件灰布旗袍,隻是配上她腳上那雙圓口布鞋,顯得特彆怪異。
南造雲子看了她一眼,突然說:“我們分開走。”
這話也正是對麵女人心中所想的,隻是這句話從南造雲子口中說出來,才算得上了一層“保險”。
“好,記得給我一個解釋。”女子冷哼一聲,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