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王陽時，李陽臉上已不見絲毫親近之意。
王陽僅是聽著李陽的講述，身上便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雖說李陽也是個可憐人，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他不會對這樣的人產生同情，不管李陽之前經曆過什麼。一想到李陽傷害了劉玥，還企圖用那個農家人的性命來威脅他們，王陽就更加無法原諒他。
王陽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這種行為似乎有些雙重標準。
畢竟林小龍曾追殺過他，甚至當著他的麵槍殺過許多人，可他還是選擇了原諒林小龍，甚至還能和林小龍成為相互信任的人，就像現在這樣。
但李陽不同，他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同，隻是內心的聲音告訴他，李陽已無可救藥。
王陽搖了搖頭，將那些想法統統拋諸腦後。此刻，他不想再思考這些事情，也不知道劉玥現在怎麼樣了。
王陽身邊沒有任何通訊工具，為的是讓自己不分心。他把手機放在了地下室，在他看來，不知道消息或許就是最好的消息。他堅信劉玥一定能被救出來，要是救不出來……
不，劉玥一定會活著回來！
他的人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能化險為夷。況且，王陽的係統在這種情況下並未發出任何警報，也就說明劉玥至少還活著。
李陽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在王陽麵前，他仿佛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暫時忘記了兩人正處於對立狀態。
或許在某些時候，李陽把王陽當成了傾訴對象。儘管王陽下毒的事被他識破，他也願意暫時讓王陽窺見他內心深埋的秘密。
“詹姆斯和你說過吧，我們家族的特性，比任何人都涼薄。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的涼薄隻是對人情世故冷漠一些，而我，是真正的冷血，沒有感情……”
說到這裡，李陽冷漠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不帶一絲情感，仿佛隻是下意識的反應，沒有任何緣由。
“所以呢，你和我說這麼多，到底有什麼目的？”
王陽聽到這裡，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根本不關心李陽究竟是什麼人，李陽能看出茶杯裡有毒，他一點都不意外。這香味如此特殊，要是看不出來，他才覺得奇怪呢！
“嗬，我還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原來你和他們一樣，連你也不願意聽我說話。唉~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李陽一拍大腿，站起身來，走到林小龍身邊，俯身伸手，慢慢靠近林小龍的頸動脈。
“說了這麼久的話，也流了這麼多血，要是換作普通人，早該沒命了。”
王陽就這麼看著李陽一步一步靠近林小龍。麵對這樣一個和自己同樣高智商的人，除了大腦中的係統給他一些助力外，他沒有任何優勢。
他隻能賭，賭剛才自己的沉默會讓李陽產生一種自己無能為力的錯覺。或者賭像李陽這樣的人足夠自信，甚至自負，在這種情境下會迷失自我。
“沒死透也沒關係，判斷一個人是否真的死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再補一刀。我親愛的哥哥啊，你肯定想不到自己會死在我手裡。放心吧，我會讓你走得痛快些。”
說著，李陽從靴子裡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刀刃泛著幽藍的光，一看就淬了毒，能讓人瞬間斃命。
“再見了，哥哥，千萬彆怪我。”
“這事兒，得怪你自己。”……
李陽話音剛落，便高高揚起手中的刀，眨眼間，刀刃便狠狠地劈了下去。
“噗嗤……”
“你果然留了一手，要是這麼容易就讓你得逞，我還真瞧不起你，哥，你說是不是？”
地上的林小龍微微動了動腳，原本趴著的他，瞬間翻了個身。
他不知何時手裡也攥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此刻，這把匕首正插在李陽的胳膊上，雖未傷及要害，卻也足以讓他暫時無法動彈。
“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特種兵的頭目要是真想死，還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你們以為那段視頻就能騙過我？我隻是想親自來送你一程，我不想讓我哥死在彆人手裡……”
李陽有些癲狂地盯著那把匕首，他的刀還懸在林小龍頭頂上方，而此刻，他的胳膊被王陽的手和林小龍的匕首同時控製著。
“要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和王陽站到一塊兒去了。哥，你做得真絕，背叛了組織，給自己找了條新路，沒人能再走你這條路了。”
鮮血從李陽的胳膊裡汩汩流出，林小龍忘了告訴王陽，他們家族的人除了性格特彆，還都患有罕見的敗血症，除了特效藥，彆無他法。
或許是上天對他們家族的懲罰吧，即便他們知道這一點，也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
“陽，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厭倦了這種生活。最後一次見你時，我就發誓，我真的很想擺脫這一切。我讓你跟我一起走，可你不願意。”
林小龍不是沒掙紮過，剛才躺在地上時，他心裡千百次地問自己，是否真的要動手，那可是他的親人，他僅剩的親人了。
或許林小龍從一開始就沒下定決心要真的殺了李陽，他還在不停地為李陽找借口，覺得他是被迫的，覺得他也想逃離那個牢籠……
可惜，隻有林小龍這麼想，李陽的話讓他徹底死了心，而真正讓他動手的，是李陽最後懸在他頭頂的那把刀。
“哥，你知道嗎？其實我今兒可以不來，以我的智商，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你們在設局？王陽不是那種會犧牲你來救彆人的人……”
“你說什麼？你這話什麼意思？你今天不是帶著任務來的嗎？”
林小龍一時愣住了，如果他剛才沒理解錯的話，李陽今天來隻有一個目的。
“你是來送死的。”
不光是林小龍沒想到，就連王陽也沒料到。
“王陽啊王陽，你終究還是輸給了我。不過看在我目的達到的份上，我想最後告訴你，這世上，想換個身份活下去的，不止我哥一個……”
王陽聽著這話，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已經不重要了，我隻知道，我快要解脫了。剛才跟你說的那些，都是我親身經曆的，那些叢林裡的噩夢，每晚都纏著我，我很冷血，但我也怕死，我下不了手，隻能借你們的手了。”
李陽低頭看著自己大動脈裡不斷湧出的鮮血，終於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哥，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林小龍每天都過著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心裡早就沒了正常人的日子概念，在他的記憶裡，隻有生與死。
看著林小龍迷茫的眼神，李陽輕輕笑出了聲。
“你果然忘了，今天是你第一次給我過生日的日子，你肯定已經忘了吧，畢竟那天之後，第二天你就被送走了。在那之後的日子裡，我每天都想找到你，直到我的高智商被那個組織注意到……”
血越流越多，林小龍的表情也越來越難看，他從未想過，自己眼中那個冷血無情的弟弟，居然一直在默默追隨自己。
而且，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是自己親手送了他一程。
“我其實早就該死了，但得知你不會回來後，我真的很想見見你。”
李陽的手垂了下去，林小龍忍不住伸手緊緊握住了他流血的那隻胳膊。
林小龍仿佛發了瘋似的，在李陽身上瘋狂地翻找著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藥罐子。
“你的藥呢！到底在哪兒？你快告訴我啊，彆胡鬨了！”
“沒用的，我已經很久沒吃藥了……”
李陽仰麵躺在地板上，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如釋重負的神情。
“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就不能好好活下去！”
林小龍翻找無果後，絕望地抱住了李陽逐漸變冷的身體。
地上的血越來越多，麵積不斷擴散，漸漸將他們兩人包圍。
“我就是這麼個冷血無情的人，就算我死了，也要讓你記住我。人們常說早死早超生，我早就活夠了。在這個家族裡，就必須乾這一行嗎？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那點溫暖，也被組織給毀了。我真的很向往宇宙……”
麵對死亡，李陽毫不畏懼，臉上反而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他看著抱著他哭泣的林小龍，笑得更開心了。
“我沒你那麼好的運氣，從小就沒有。家族裡也把我當成異類。雖然你們都是身不由己，但至少還有彆的選擇，而我呢，什麼都沒有。或許死，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即便在這種情況下，李陽依然保持著最優雅的姿態。他的聲音，從最初的鏗鏘有力，變得虛弱不堪，但語調依舊動聽。
“對了，忘了告訴你，那個女孩真的很美，她眼中的倔強，跟你年輕時一模一樣。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喜歡她了……”
李陽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阻止了林小龍想帶他去醫院的舉動。他們這種人，根本就沒法去醫院。
“你彆說了，我不想聽這些。你……你疼嗎？”
林小龍語無倫次，懷裡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離他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小時候的記憶，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隻記得再見麵時，李陽已經變得完全陌生，殘暴狂虐。若不是家族裡的人說，他根本感覺不到李陽和他有任何血脈聯係。
“不疼的，能死在這裡，一點都不疼……”
李陽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說話也開始斷斷續續……
王陽想起第一次和他見麵時，在望遠鏡展覽館裡的李陽，或許才是他內心真正的樣子。那一次，他真的沒從李陽身上探查到任何危險氣息，隻有歲月靜好的感覺。
原來，所有人都不是表麵上看起來的那樣。就連像李陽這樣的聰明人，也能隨意扮演任何一個和他本身截然不同的角色，而不被識破。
王陽靜靜地站在原地，陽光照在一地的鮮血上，折射出詭異的光芒。他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刺眼極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擋住了眼前的這一切。他真的不想看到這一幕，不管是誰的死亡，他都不想親眼見證。
林小龍就這樣靜靜地跪在地上，懷裡抱著李陽的屍體。身邊血腥味越來越濃，比起他身上那種動物的血腥味，人的味道反而更刺激他的大腦，讓他忍不住想吐。
這是王陽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一個人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會讓他求死的決心如此強烈？
活下去固然是好的，但對於某些人來說，有時候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
“詹姆斯……李陽，哦不，霍華德陽，你打算怎麼處理他？”
這是林小龍跟在王陽身邊這麼久以來，王陽第一次叫他的本名。可他對這個名字，卻感到如此陌生。
“林小龍”這三個字，不僅刻在了他的身份證上，更刻在了他的心上。
“王先生，我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在這種情況下，彆說一件事了，隻要是合理的，王陽一萬件事都會答應。
林小龍有些艱難地說：“我想……我想把我弟弟的屍體直接火化，然後埋葬在華國的土地上。我知道他沒資格埋在這裡，他手上有那麼多華國人的血……但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個惡心的牢籠裡去，他是迫不得已的……”
林小龍緊張地看著王陽。如果李陽能埋葬在華國的土地上，那就意味著林小龍幫他抹去了外籍的身份。這在國際上是不合理的，但現在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王陽向前一步，靠近林小龍，蹲了下來。
“我能辦到，我會幫你辦到的。”
或許旁人做不到，但他是王陽，所有事到了他這兒，都能有例外。既然已經破了一次規矩，再破一次又何妨。
聽聞王陽的承諾，林小龍這才放下心來，抱著李陽的屍體，一屁股癱坐在地板上。
目睹這一切，王陽心中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他生平最厭惡他人利用職權謀取私利，可如今看來，自己不也利用了特權嗎。
王陽苦笑一聲：“利用就利用吧，我本就不是什麼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