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轉身就看到他朝我衝過來。”劉伊妃標誌性的高低眉都出來了:“瘋了吧!”
路寬正慢條斯理地喝著湯:“然後呢?當時是不是很怕?”
“嗯,是很怕!”小劉撇撇嘴:“我穿的7厘米細高跟,我真怕一腳踹上去踹出個血洞!”
“太暴力了!注意形象。”
劉伊妃抿嘴直笑:“騙你的,我有多溫柔你還不知道嗎?出去可不要瞎說哦。”
“知道,知道。”洗衣機看著她手裡的湯匙被捏得微微變了形,立馬識時務者為俊傑。
小劉放下筷子,沒由來地長歎一口氣:“搞不懂這些人怎麼想的,完全是自己把自己逼瘋了。”
“狗急跳牆,自取滅亡。”路老板麵色淡漠,又抬頭看著小劉:“不過從今天開始阿飛就跟著你了,總歸還是注意一些的好。”
劉小驢噘著嘴看他,麵色有些狐疑:“這是你今天第二次提到這件事了,不會是故意支開阿飛,打算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吧?”
小姑娘飽含深意地挑了挑黛眉,含沙射影:“馬上都快立夏了,難道某些老男人還想著煥發第二春?”
路老板的目光突然越過她看向身後走過來打招呼的張一謀,笑著同他招招手。
“張導,小劉剛剛說我們都是老男人。”
劉伊妃猛得回頭,看著笑起來溝壑縱橫地跟兵馬俑似的張一謀,慌忙擺手:“沒有沒有!我說的是路寬!”
言畢狠狠地剜了一眼男友,挪了挪餐盤給老謀子讓了個位置。
路老板不依不饒:“你說我老男人,張導比我還大,那不還是一個意思?”
張一謀跟他們都熟的不能再熟了:“你們小兩口打情罵俏,怎麼還饒上我了?一個影帝一個影後,我可接不住你們的戲啊。”
“這話不對!”路老板皺眉:“張導你是87年東京電影節的影帝,從業資曆比我們都早得多啊!”
劉伊妃語氣嬌憨:“87年我剛出生哦,路寬才6歲,張導你是老前輩。”
張一謀佯怒:“說半天,你們還是在說我老嘛!”
眾人大笑,張一謀關心道:“上午的事兒都傳瘋了,伊妃沒事吧?下次還是小心點,彆跟他們起衝突。”
小劉笑得梨渦淺淺道:“沒事的,小場麵了。”
路老板看著她被日光勾勒出的瓷白的側臉,標誌性的駝峰鼻尖那顆小痣都顯得俏皮可愛,不由得想到以小劉這些年的經曆而言,上午的確算得上小場麵了。
張一謀歲數上來、飯量下去,吃了幾口就抱著茶杯喝茶,看著麵前兩人聊天鬥嘴,頗感青春作伴的生機和活力,看得他都想拍一部愛情片了。
“鈴鈴鈴!”
老謀子衝兩人示意了一下,走到窗戶邊接起電話。
“要多少?太貴了吧!好,好,我知道了,我再考慮一下吧,實在不行就《血迷宮》。”
“那怎麼辦?既然往商業片上做,就不能不考慮這些因素。”
“徐正超?他倒是可以,他是趙苯山的禦用編劇啊,先這樣,一切還是奧運會結束再講。”
張一謀掛斷電話,眉頭微蹙,臉色略顯陰沉地走回餐桌。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杯壁,目光有些遊離,顯然心思已不在眼前的餐食上。
路寬正夾著一塊糖醋排骨往劉伊妃碗裡放,見她突然停下筷子,順著她的視線瞥向張一謀。
兩人對視一眼,劉伊妃衝他挑了挑眉,默契得像是無聲的暗號。
路老板語氣隨意:“張導,剛剛怎麼提到《血迷宮》了?”
“哦,是衛平在張羅下一部電影的事情,我是考慮在奧運之後再嘗試一些新的題材,想買今年跟你們競爭的那部《老無所依》的版權。”
張一謀苦笑:“就是太貴了,衛平和安樂薑總溝通了一下,覺得還是再找找其他的合適些。”
路寬心下了然,張一謀從職業生涯初期就一直在嘗試不同的影片類型,這在國內導演中是比較少見的。
從《紅高粱》的濃烈鄉土史詩,到《菊豆》的封建倫理困局;
從《大紅燈籠高高掛》的深宅悲劇美學,到《秋菊打官司》的紀實主義詰問;
從《活著》的跨時代苦難敘事,到《英雄》的武俠商業大片破冰;
從《十麵埋伏》的東方奇觀盛宴,到《千裡走單騎》的公路親情小品。
能夠不斷突破自己作品的類型邊界,對於一個導演來講當然是幸福的,隻不過就像張一謀一直開玩笑說的羨慕路寬一樣——
他本人是要在影片拍攝的獨立性和商業化之間做取舍的,沒有路老板這個大富豪這麼隨意。
於是一直到這部《黃金甲》之後的《三槍》,老謀子因為屈就於投資人,真正意義上導致了第一次口碑崩壞。
《三槍》就是改編自《血迷宮》的內地版,路寬念及此處,當然還是願意伸一把援手的,就像他幫著《黃金甲》改編劇情脈絡。
“《老無所依》版權是迪士尼和派拉蒙共同持有的,但還必須要買到原著作者的版權。”
路老板皺眉:“迪士尼我可以幫著問問,但派拉蒙和原作者那邊,還是請薑總再去講講價。”
“不是迪士尼,要是迪士尼我早就找你了。”
“不是迪士尼?”
張一謀搖頭:“我聽薑誌強說,《老無所依》的份額已經被迪士尼賣掉了,現在派拉蒙半死不活,要價超過400萬美元,還要額外加創意調整費,哎!”
小劉聽得懵懂:“創意調整費是什麼?”
路寬無奈道:“這是好萊塢電影改編權售賣的隱形條款,比如你中國導演要翻拍《指環王》,就必須保留原著中‘中土世界’的核心世界觀和角色設定。”
“如果你想用中國文化背景下的世界觀,就要再額外支付一筆調節費。”
迪士尼在授權《星球大戰》衍生劇改編權時,要求若製片方對原角色如盧克天行者進行顛覆性改編,需將該劇流媒體收入的10作為“創意風險補償”。
這種模式在中美合拍項目中尤為常見,如《巨齒鯊》改編時,中方因調整主角背景支付了美方1500萬美元的“文化適配費”。
這筆錢可以看做是新時代好萊塢電影殖民的產物,全世界都知道好萊塢的電影題材賺錢,你想翻拍就要額外支付費用。
這種費用也是由好萊塢的堅船利炮帶到的全世界,現在已經普遍適用。
劉伊妃咋舌:“感覺像不平等條約,怪欺負人的。”
“誰說不是呢?”張一謀喝了口茶水無奈道:“我讓衛平去談《血迷宮》了,也是科恩兄弟的作品,看看這部改編權價格能不能壓一壓,他又給我介紹了老趙的禦用編劇徐正超。”
路寬刻意提醒道:“徐正超是做喜劇的,《血迷宮》的基調是懸疑悲劇,能行嗎?”
“衛平應當是想請趙苯山客串一下,畢竟是轉型作品,票房上需要個保證。”
張一謀笑道:“到時候有合適的,你跟伊妃也來客串一下。”
“可以啊,沒問題。”路老板滿口答應,心裡卻已經摸清了整件事的脈絡,原來這部爛片《三槍》是這麼出來的。
又是和《黃金甲》一樣的安樂出錢投資,張衛平小份額加上內地發行代理,至於他提出的找徐正超做編劇,根本就是從現在就存了改編喜劇的心思。
喜劇賺錢啊!
你《血迷宮》懸疑悲劇誰看?
至於後來小沈陽等人的加盟,除了趙苯山的力推外,也是因為在幾個月後的春晚大火出圈,又被張衛平給縫進來了,類似後世塞流量演員。
根據後世張一謀接受采訪時的自述,這部電影中原先10的喜劇風格膨脹到了40,後續劇本也是根據小沈陽改編,完全破壞了整體結構。
影片雖然登頂2009年賀歲檔冠軍,但張一謀的口碑一落千丈,連同後來和張衛平的官司一直打到了2020年。
張一謀心事重重地離開,路寬兩人來到總導演辦公室,劉伊妃要準備晚上的《愛的奉獻》賑災晚會,休息一會兒就要離開。
兩人並肩走在奧運大廈的走廊,劉伊妃側頭瞥了他一眼,見他眉頭微蹙,嘴角繃緊,顯然還在想著張一謀的事。
她故意放慢腳步,手指輕輕勾了勾男子袖口。
“你怎麼也悶悶不樂的,你比張導幸福的多啊,你起碼是有錢的老男人。”
路老板摩挲著下巴:“我是在想怎麼把老謀子從張衛平手裡解放出來。”
“啊?他們不是黃金搭檔嗎?”
“張一謀是張衛平的黃金搭檔,不過張衛平越來越拿他當賺錢工具了,遲早出事。”
劉伊妃挽著他的胳膊:“你是擔心趙苯山這樣的喜劇演員演不來電影?”
“不是,喜劇演員演正片很有優勢。”路老板搖頭:“喜劇演員節奏感強,情緒轉換也快。”
“就像周星池在《喜劇之王》裡的尹天仇那句‘我養你啊’,上一秒在搞笑,下一秒就直接戳心。”
“趙苯山去年那部《落葉歸根》就拍得很不錯,給老謀子用說不定還真能榨出點兒不一樣的東西。”
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隻是向這對小情侶投來好奇的目光,沒有貿然上前打擾。
劉伊妃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在擔心張衛平,到底是要拍電影還是印鈔票唄?”
“是啊,隻是疏不間親,現在還不好直接跟他講這些,但這部電影我不是太看好。”
路寬在心裡思考著對策,怎麼“和平演變”這對注定要反目成仇的關係,把張一謀這樣本來可以專注藝術的導演解放出來。
以他跟老謀子的關係,即便不成為問界的常規導演,正常的投資合作也會是很愉快的。
泛亞電影學院培養再多的人才,也隻是掌握了好萊塢電影工業化條件下的電影拍攝流程,藝術上的天賦和素養是靈感加上後天的努力造就。
每一個藝術家都是獨一無二的,張一謀甚至至今還保持著中國導演中,歐洲三大最多的榮譽記錄。
路老板突然轉向正在擺弄辦公室盆栽的女友:“你在人藝的文藝彙演是什麼時候?”
“年底,春節之前。”
路老板笑道:“我想到個辦法能幫個手,就看他自己怎麼選擇了。”
“問界影視上個月報上來一個改編項目,是一個叫艾米的美籍華人作家的長篇,叫《山楂樹之戀》,去年蘇省文藝出版社也出書了,口碑還不錯。”
“我大概看了下,講的是特殊年代的愛情故事,我覺得你可以試一試跟張一謀合作,演裡麵的女主。”
小劉倏然睜大了杏眼,微微張開的唇瓣泛著水潤的珊瑚色,仿佛突然被塞了顆酸梅子似的定格住,複又回過神來:
“你是想給他一個更好的劇本,替代這部《血迷宮》的改編電影是吧?”
路寬點頭:“嗯,我大概看過,內核是特殊時期的純愛,由於環境特殊,情侶間的相處是無法像現代一樣熱烈奔放的,而老謀子擅長用極致的克製來表達洶湧的情感。”
“就像他《活著》裡的福貴麵對家破人亡的沉默,《父親母親》裡招娣奔跑時翻飛的棉襖,如果把這樣的留白手法放到那個特殊年代下,會很動人。”
劉伊妃好奇道:“你自己為什麼不拍?你還沒拍過愛情電影呢?”
她當然還是想跟男友合作,又能革命伴侶攜手共進,朝夕相處了。
“這種電影,需要導演有對他生活過的那段時期的詩意解構能力,很考驗導演的人生閱曆。”
“我們出生就麵臨著國家改革開放的大潮,中西方的文化思想交互衝擊,單純從藝術作品中去回望曆史,當然是沒有他們這些親曆者來得深刻。”
這話自然是借口。
就像奧運會一樣,他就算代替張一謀坐上了開幕式總導演的位置,但從最重要的點火到下半場的現代部分演藝,是拿出了屬於自己的東西的。
《山楂樹之戀》是張一謀代表作品之一,兩人長期以來因為電影和北電出身結下的深厚情誼,路老板自問還不至於要截這個胡。
現在把這個劇本提前推給他,兩人還能就電影劇本、拍攝一起溝通交流,把《三槍》這部爛片拒之門外,何樂而不為。
劉伊妃噘著嘴,無奈接受他的說法,不過轉瞬就進入了對新電影、新角色的期待中去了:
“可以啊,這種電影角色體驗是不好體驗了,我可以在人藝裡找相關的劇目觀摩一下。”
“嗯,我找時間跟他聊一聊,你可以先看看原著。”
“其中女主的家庭背景中父母都是老師,到時候要麼改編一下家庭背景,要麼就給你上特殊的妝造,扮扮醜。”
今天畢竟是520,洗衣機很貼心地奉上馬屁,輕輕捏了捏女友精致的下巴:“你看看你這張臉,玉質冰肌,眉目如畫,縱使荊釵布裙,亦難掩國色天香。”
“你現在這樣放到那個年代太出戲,感覺像在逃公主下鄉體驗生活,隻有通過化妝給你增加些許風霜了。”
傲嬌劉小驢板著臉,表示自己不吃這一套,纖纖玉指戳向男友胸口:“你清高,你了不起!把我支使出去打工,然後陰謀詭計離間人家這對黃金搭檔,再圖謀把張一謀簽到問界給你打工是吧?”
路寬搖頭:“這話不對,我們現在是革命伴侶,把老張忽悠過來不也是給你打工?”
“你現在是我的未婚妻啊!”
劉伊妃心裡跟吃了蜜一樣熨帖,梨渦在粉頰上忽隱忽現,像春風拂過海棠,綻開兩朵紅雲。
她仍舊控製住自己的表情:“未婚妻?今天520我的花呢?你長點心行不行?”
洗衣機一臉無辜:“花?你剛剛不是吃了嗎?西藍花不是花?”
劉小驢瞬間破防,目光不善地豎著小拳頭。
“你可彆亂來奧,現在起碼有好幾支狙擊槍對著你呢,我現在對於國家來說跟大熊貓一樣珍稀。”
“切,大狗熊吧你,還大熊貓。”小女友沒有直接訴諸武力,畢竟國際奧委會都呼籲停火。
劉伊妃突然眼波流轉,纖指揪住路寬的袖口輕晃:“你說的這部愛情,裡麵難道沒有男女主的親熱戲?要不你來演這個男主吧!我就不用替身了!”
少女為自己這個主意感到雀躍,她極羨慕張漫玉、範兵兵和男友在《返老還童》的愛情、激情戲,這一次正是絕佳的機會。
於是踮腳湊近他耳畔,茉莉香混著溫軟吐息撒嬌,尾音拖得蜜糖般黏稠:“你來演唄!你來演嘛!”
路老板伸出手掌輕輕抵在女友的額頭,笑著醜拒:“你水平太次,我怕壓你的戲。”
劉伊妃大怒,旋即又反應過來:“我知道了,這電影裡是不是壓根沒有親熱戲?要不你提都不提?”
“聰明!裡通篇都是純愛劇情,頂多牽手,唯一的一場床戲是兩人躺在一起講話。”
路寬笑道:“這種狀態下的感情,本身就帶著強烈的克製和隱忍,含蓄反而更能體現時代的壓抑感。”
“在沒有外力乾預的情況下,老謀子也不會隨意加床戲的,格調會被拉低。”
劉伊妃恨恨道:“我不管!你要是沒有其他安排跟我演一次情侶怎麼了?我現在的演技真的很拖你的後腿嘛?”
洗衣機挑眉調侃:“不是?你剛剛不是說我老男人嘛,這裡男主角年齡也就20歲上下,我不符合啊!”
“嗯?誰說你老?”
小劉一臉震驚,義憤填膺:“誰說我男朋友是老男人,你叫她出來!我捶不死她!”
辦公室裡,劉小驢諂媚地晃著男友的胳膊,似有若無地往身體裡揉,試圖用自己貧窮且慷慨的寶寶食堂搞些小擦邊。
“你一點都不老,雖然二十七了,但看起來就是十八的人啊!”
洗衣機麵露不滿地調戲她:“少了,到底起碼二十。”
“啊?”純愛少女一愣,再反應過來拳頭已經招呼上了:“死色鬼,惡心死了你!”
劉伊妃狠狠地一頓粉拳伺候出了氣,才好整以暇地背起包包:“哼,不跟你說了,不願意演算了,我走了!”
路寬笑著起身送她,臨行前摟著她在額頭印了一記:“等我先跟老謀子聊聊這事兒,看看怎麼慢慢把他忽悠來再說。”
“畢竟電影是給他拍的,原著怎麼改編,最後的劇情如何都不好講。”
劉伊妃奇道:“那你準備拍什麼呀?怎麼好久沒見你熬夜寫劇本了?”
“公司組織人在寫,還有原著作者參與,等奧運會結束再考慮這事兒。”
路寬語氣頓了頓,想到2009年即將席卷全球的《阿凡達》。
補天映畫的人才和技術積累已經有六七年時間了,是時候借著這股好萊塢無可阻擋的東風,撿起從《異域》開始就厚積薄發的科幻項目。
自己一直高舉著的商業、科幻、電影工業化的大旗,也到了條件成熟可以嘗試和實施的階段了。
路老板送劉伊妃出門:“下一部電影應該是科幻,暫時有幾個選擇,還沒決定。”
“嗯,知道了。”小劉很體諒他的工作,如果和電影拍攝時間衝突,她自然不會無理取鬨。
路寬將劉伊妃送至旋轉玻璃門前,午後的陽光透過大廈的菱形幕牆,在地麵投下細碎的金色光斑。
她足尖輕點,高跟鞋在大理石上叩出清響,回身時發梢被穿堂風拂起,掃過男子未扣的襯衫領口。
“我回家休息一會兒,甜甜來找我,然後下午直接去央視演播廳。”
“知道了,我估計十一點多才能回家,跟你結束時間差不多。”
路寬看著她上車,複又搖下車窗探出半張瓷白的小臉。
午後的陽光斜斜映在她麵頰上,將那雙杏眼襯得如同浸在蜜水裡的琥珀,漾著碎金般的光澤。
“拜拜,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