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取鎮名義上仍屬於東京都市圈的範圍之內，但是鎮上的景觀卻和發達的東京想去甚遠。這座小鎮藏在千葉縣香取市的山中，最近的電車車站也早已經荒破。已經腐朽的枕木上長滿了青苔。櫻花在風中下落，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新海誠的電影《秒速五厘米》裡的場景。
失聯了幾日的源稚女把和路明非見麵的地點定在這裡，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考慮。難道是為了避人耳目麼？
鹿取神社還要在更深一點的位置。再前麵的路車就沒辦法開進去了，都是廢墟。照舊，隻有路明非和亞紀下了車。夏彌、繪梨衣和麻衣留在車裡等他們。
穿越已經崩裂的道路，沿途都是頹圮的木造建築，隻有一棟沒有人了的學校看上去還算是新穎。大城市的發達在這裡似乎被完全隔絕。倘若沒有幾年前的那場地震的話，這裡大概會像是《元氣囝仔》裡五島一樣的祥和地方。
學校再往前便是一座小山丘了，穿越山路上不知道為什麼被燒焦的鳥居，路明非和亞紀終於抵達了一座神社前，旁邊的牌匾上寫著鹿取神社。
“源稚女說的地方是這裡麼？”亞紀仰頭問。
“應該是。”路明非點頭。
進入鹿取神社。這是座非常古典的神社，但似乎經過細致的翻修，所以沒有任何破落的感覺。唯獨沒有修的就是那座被燒焦的鳥居。還有就是石壁上大片大片的朱紅色，不知道是油漆還是什麼東西染上去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那石壁看上去有一種瘮人的感覺，就像是……
“看上去是不是像是血跡滲進了石頭縫裡？”聲音忽然從一旁傳來。
路明非和亞紀同時轉過頭去，源稚女踏著神社的參道而來：“其實你猜的沒錯，那確實就是血跡。”
路明非頓了一下：“你的血？”
“是的。”源稚女走到離路明非一米外的位置停下，轉過身，和他並肩看向石壁，麵帶微笑的說：“是我哥哥親手用刀斬在我身上，噴射出來的血。”
路明非以前也聽源稚生講過他和源稚女之間的故事，他和源稚女從小生活在山中的神社裡，兩個人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平靜的生活。
但是有一天這個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源稚女忽然血統失控，化身成了鬼在小鎮裡肆意殺虐，而身為哥哥的他隻能夠親手斬掉這隻鬼。
當然路明非知道，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是赫爾佐格在後麵搞的鬼。他親手排演了這一出舞台，讓源稚生和源稚女自相殘殺，推動源稚女成為源家家主，源稚女成為了猛鬼眾的龍王。讓二者都為他所用。
亞紀聞言眼眸一顫：“這麼大的出血量……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所以很早之前源稚女就已經死了啊。現在苟延殘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不過隻是猛鬼眾的龍王風間琉璃。”
源稚女笑著說道：“這種事情沒什麼可聊的，請隨我來吧。”
走過石子細碎的枯山水，路明非和亞紀跟在源稚女身後，穿過參道進入了本殿。
本殿的空間並不算大，地上簡單的鋪著榻榻米，還擺著一個茶盤，茶盤裡有茶壺和茶杯。大概是因為已經破敗了很久的緣故，旁邊也並沒有供奉神龕或著佛像。隻有幾個繪製著鹿取神社標誌的布簾懸掛在兩側。
“不好意思，連一張坐墊也沒有。”
源稚女席地而坐，笑笑，端起茶壺為路明非和亞紀倒茶：“不過茶水還是有的，這是最基本的禮數。”
“沒關係。”亞紀也學著源稚女的動作就地而跪坐，他們都已經這樣坐習慣了。
倒是路明非，沒有坐墊跪坐起來，總是感覺有些彆扭，最後乾脆以中式盤腿的姿勢大大咧咧坐在地上。
“聽說卡塞爾學院的人今晚就會抵達東京？”都坐下來後，源稚女問道。
路明非和亞紀下意識對視了一眼，路明非開口：“消息還挺靈通的。”
“卡塞爾學院已經給日本分部執行局那邊發函了，這件事在蛇岐八家內部已經不是秘密了。高層並沒有想要瞞下這件事的所以。”源稚女說。
卡塞爾學院的談判團隊今晚就會蒞臨東京的事情，路明非和亞紀這邊自然也已經收到消息了。所有人都在猜測學院這次來的人都有誰。執行部部長馮·施耐德會不會親至？會不會有加圖索家或者洛朗家之類的密黨家族來參與談判？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上杉家家主上杉繪梨衣的存在，在今晚之後，或許就不再會是個秘密了。
“你在蛇岐八家內部也有親信？”路明非問。
“親信算不上，最多就隻能算是個消息來源渠道而已。”源稚女笑，“我沒有任何親信。”
路明非從源稚女的笑容裡看出來了一分淡淡的哀傷，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源稚女始終不信任任何人的原因了。他曾被鬼玩弄於股掌之間，又被自己一起長大、最信任的哥哥差點殺死，從屍與血中爬出來的他大概已經喪失了對人性的信任。
“閒話就先說這麼多了，接下來進入正題吧。”
源稚女說著，看向了亞紀：“下潛任務進行的應該還順利吧？你們應該拍到了神葬之所的照片吧？”
“那裡原來叫神葬之所麼？”亞紀想起來在下潛器的舷窗裡看到的宛如亞特蘭蒂斯的場景，問道。
“王將是這麼稱呼那個地方的。”源稚女淡淡地說：“他對神葬之所一直都很感興趣。傳說那裡曾是白王葬身的地方。”
亞紀知道自己的血緣派係來自於白王一脈，但是沒想到白王葬身的地方原來離日本如此近。難怪日本的混血種往往都有著不穩定的高血統。
或許這些血統本就不是正常傳承下來的，而是日本這片土地已經被白王的屍骨徹底汙染了，所以才孕育出來這麼多血統不穩定的高級混血種。
亞紀麵露震驚之後就陷入了沉思，倒是路明非表情沒有太多變化。
“你好像並不是很意外？”源稚女看著路明非的臉，問道。
路明非挑眉：“我隻是更意外，你居然把這麼重要的情報直接就給我們了。”
“這個情報在以前或許賣的上價錢，但是現在已經不值錢了。”
源稚女微笑：“等卡塞爾學院接管了東京分部執行局之後，你們自己也能調查出這些事情。倒是我這裡還有另外一些情報，路桑你或許會感興趣。”
“什麼情報？”路明非問。
“不知道路桑，見過這個圖案沒有。”
源稚女伸出纖細的小尾指，伸進自己的茶杯裡沾了一點茶水，然後在落著灰塵的榻榻米上畫著什麼，他似乎很有繪畫的天賦，僅僅憑借著一根尾指就畫出來一條繪聲繪色的蛇。動作讓路明非不自覺想起來華夏城市公園裡那些愛拿沾了水的大毛筆在路麵上寫字的大爺。
很快，一副圖案便在源稚女的手指下成型。
路明非眯起眼睛看去，圖案上是一條纏繞在十字架上的蛇，蛇的口中還銜著一顆蘋果。
路明非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這個圖案，自己好像在哪兒見過類似的一樣。隻不過歪著頭想了半天，卻始終是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了。
“這是什麼？”路明非問源稚女。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源稚女淡淡地說，“事實上，就在路桑你入侵源氏重工總部大廈當天，我和小暮也沒有閒著，還去了其他的地方。”
路明非說：“其他的地方？”
“是。”源稚女點頭：“路桑，你知道蛇岐八家內部，對於家族內血統不穩定的孩子，是會怎麼處理麼？”
路明非聞言搖了搖頭。他知道蛇岐八家內部，為了保證血統的高貴和強大，往往會在八家內選擇內部聯姻。這種習俗自古而有之，古埃及的法老為了保持誕下的後代能夠表現出高血統，也會和自己的妹妹甚至母親孕育後代。
在一些落後的國家或者部落，這樣堪稱封建糟粕的習俗依舊存在。時至今日日本天皇家族也還保留著這種習俗。但是代價往往就是近親結婚往往也會孕育出智力糟糕的後代。
蛇岐八家的家族其實相當龐大，八家內部聯姻倒不會有誕下弱智後代的顧慮，但是卻更容易誕生出血統不穩定的後代。
血統不穩定和血統的高低之間，有一定的關聯性，但是這種關聯並非是絕對的。
比如說源稚生，他的血統已經達到了s級，但是血統表現也相當穩定，幾乎不會有暴走的風險。
而比他血統更低的蛇岐八家家主們，反而更容易陷入血統暴走的狀態。
源稚女開口：“名義上，蛇岐八家內部對於家族內血統不穩定的孩子，是會送到位於神戶深山裡的寄宿學校去，由專門的人員監視，定期觀察他們的表現。如果一直到三十歲，他們的血統都沒有失控的話，就能從寄宿學校中離開。”
“實際上呢？”路明非問。
源稚女笑了笑：“路桑你的直覺很敏銳……實際上，隻有血統不夠優秀的孩子，才會被送到神戶深山的寄宿學校。而那些血統表現優異的孩子，則會被送到一間地下醫院裡，參加更為殘酷的實驗。”
“實驗？”
“那些孩子會被注射各種各樣的血清，以此來觀察那些血清的效果。有的血清注射了之後不會有事，有的血清注射之後，卻會導致那些的孩子血統失控，成為死侍。”
亞紀聞言頓了一下，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失色開口：“你是說……蛇岐八家一直在秘密進行著人體煉金相關的實驗？”
“不知道。”源稚女搖頭：“我覺得這件事情，蛇岐八家的家主們或許未必知情。但是橘政宗一定知道。”
人體煉金……
路明非低頭，他想起來了在葡萄牙的事。當時的貝爾納多神父也曾進行過人體煉金相關的實驗。而無獨有偶，貝爾納多和赫爾佐格一樣，也都有想龍血置換進入自己體內，讓自己踏入所謂的“登神之路”的想法。
這難道是巧合麼？
想到這兒的路明非抬起頭：“既然蛇岐八家的家主們都未必知道這件事的存在，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不瞞路桑你說……”
源稚女輕聲開口：“小暮她其實就是從那裡逃出來的。我前幾天也潛入了那兒，想要調查橘政宗在背地裡到底進行著怎樣的實驗。”
路明非忽然察覺到了什麼，皺眉：“你的意思是說……你利用我們吸引橘政宗的注意力，趁著橘政宗的注意力都在源氏重工的時候，你趁機潛入了那家地下醫院。”
“因為當時不知道路桑你們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源稚女苦笑：“現在知道你們都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了。而且我們這邊也遭受懲罰了。我潛入沒多久就被醫院裡麵的人給發現了。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逃出來，小暮為了幫助我逃離還受了傷。這也是我這幾天一直躲在這間神社裡，沒有回東京的原因。組織裡值得信任的人實在不多。”
“櫻井小姐也在這裡？”
“她就在旁邊的房間裡休息。”
路明非倒是無心追究源稚女利用自己的事情，畢竟源稚女確實實打實的幫他潛入了源氏重工總部大廈，還誤打誤撞的讓他遇見了繪梨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路明非甚至還得感謝他。他倒是對那間地下醫院更加感興趣。
“那間地下醫院在哪兒？你在裡麵發現了什麼？”
“醫院就在新宿。”源稚女說，“說起來實在慚愧，沒有發現太多有價值的東西，隻知道參與這件事情的似乎不隻有橘政宗，或許還有另外一個組織。”
源稚女說完，一頓，手指點在了地板上的圖案旁：“而那家組織的標誌，似乎就是這個。”
路明非又把目光投在地板上，茶水塗畫的痕跡已經差不多乾涸了。那條纏繞在十字架上的蛇已經模糊不清了。隻能隱隱看見一個扭曲的蛇的身形，以及蛇身下十字架的形象。
扭曲的蛇身……十字架。
路明非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來，自己是在哪裡見到過了……是貝爾納多臨死之前，給他留下過類似的圖案！
……
（熬夜把本章補完，順便還在第二百五十三章新增加了一千四百字的細節，跟本章以及後續的伏筆有關。大家可以先回頭複習一下那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