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期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拳,如陀螺一般被橫著轟飛了出去。於半空中,護體真氣再度延展、插入沙灘,將其猛地帶回地麵。
安期生落地之後,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臉。
濕漉漉一片。
黑水。
李淼第一次傷到了他的身體。
在李淼的拳頭接觸到他頭顱外包裹的護體真氣的那一刻,他聽到了一聲極其短促又極其刺耳的鳴響——那是無數尖銳利齒,剮過護體真氣的聲音。
他的護體真氣不是被“轟碎”,而是被“剮爛”了。
安期生抬頭望去。
李淼正緩緩從地上站起身來。
銀發浸潤黑水,黑白斑駁一片,順著脖頸延伸、披撒而下,隱約露出勾起的嘴角和其中的森白牙齒。
視線沿著脖頸向下。
這無疑是具近乎完美的軀體,雙腿修長、寬肩窄腰,其上分布著堅實而又不顯臃腫的肌肉,骨肉勻停。不愧是安期生曆經千年調教出的、根骨最為出色的模板。
現在卻讓人膽寒。
之前分布在全身上下的利齒,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但從被無形真氣貫穿的傷口處,卻能看出裡麵正在緩緩卷動的、密密麻麻的利齒。
李淼伸手按在肩頭。
那裡有一道安期生的無形真氣,方才被掙斷、留在了他的身上,限製著他的行動。
修長的手指抓住了無形真氣的尾端——而後猛地一按!將其按入了體內!
下一瞬,皮膚下方的無數利齒,如同聞到血腥味兒的鯊魚群般聚集了過去,消磨、噬咬、剮動,最終將其徹底消滅。
“哈——”
李淼緩緩直起了腰。
當啷——當啷——
數十柄貫穿了他周身關節和內臟的真氣兵刃,斷裂、掉落在沙灘之上,化作黑水消失不見。
“舒服了。”
“在體外想象出這些玩意兒簡單,但在體內想象出一套肌肉帶動利齒卷動的機製,還真有點兒費神。”
“走神了,讓你誤會你要贏了,不好意思。”
李淼歪了歪頭,伸手摸了一下胸口,被長簫捅出的巨大豁口瞬間愈合。他這才笑著看向安期生。
其實最開始,他是想直接想象出個大伊萬給安期生轟死算求。但真的實踐起來,卻發現根本不可能……至少他做不到。
前世今生,李淼都不是個讀書人。
連元素周期表都背不熟的人物,就彆想搞出什麼超越時代的玩意兒了。不然來到大朔二十八年,錦衣衛早就該把繡春刀換成歪把子了。
於是他換了個思路。
他最擅長的事兒,是殺人。
論起對人體構造的了解,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論起對心象的了解、武功招式的積累,他不可能比得上安期生。但論起思路的開闊、見識的廣博,安期生這個千年前的古人,也不可能比得上他這個“域外天魔”。
你護體真氣很硬是吧?
扛得住粉碎機嗎?
吸取我的血肉是吧?
那就從捅進體內的那一刻,連同你的兵刃和真氣,一起嚼碎吃了。一張嘴不夠,就多加一千張;一顆牙崩碎,就再加一萬顆。
總之,過於貧乏的知識,以及李淼那對人體過於精深的了解,加上前世看過的一點獵奇書籍,共同作用——最終造就了現在的成果。
李淼的臉色由蒼白逐漸恢複正常。
與此同時,吞吃安期生的“性”帶來的記憶,再度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漁村。
破舊的茅草房。
地上躺著兩具屍體,一男一女,胸口處兩道豁口,如嬰兒小嘴般翻開,露出裡麵黃色的脂肪層和蒼白的胸骨。
兩個身著黑甲的軍士正用秦語交談。
“最後一戶?”
“嗯,皇帝要在琅琊刻石,那些方士也要從此處出海,為皇帝求仙……丞相有令,此處所有齊人都要遷走,這便是最後一戶不願走的。”
兩名軍士轉過頭,左右掃過一眼,確認屋內沒有活物之後,便轉身離去。
過了許久,安期生才從牆角堆積的乾草中爬了出來,蹲到兩具屍體身側,伸手去推。
“爹、娘……”
搖晃了許久,沒有回應。
但他還是一直在搖晃。
直到地上的鮮血都開始發黑、發臭,蚊蠅循著味道飛過來。
安期生抬手撲打,試圖趕走蚊蠅。但饑餓卻讓他失了力氣,一個踉蹌朝前撲倒。
卻倒在了一人的懷中。
安期生抬起頭,看向那張模糊的臉。
那人似乎說了些什麼,但安期生卻沒能聽清。一隻手在他頭頂摸了兩下,又轉回懷中,掏出了一卷竹簡放到他手中。
安期生握住了那卷竹簡。
那是複仇的力量。
待他再度抬頭去看,那人已經消失不見。
就如他出現時一樣,毫無征兆,仿佛幻覺或是鬼魂。
安期生放了把火,將自己的家連同父母的屍體一並燒儘,最後從餘燼之中掏了一把灰放入口中咽下,轉身離去。
畫麵一轉。
安期生的視角高大了不少,雙手也長成了成人的大小,手心上更是多了厚厚的一層老繭。
身側,儒雅的年輕人笑道。
“他馬上就到了。”
他對著安期生問道。
“鄭兄準備好了嗎?”
安期生的聲音沙啞而又堅定。
“我已準備了二十年。”
他甩動著手中的大鐵錘,看著遠處緩緩駛來的,由六匹馬拉動的車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而後猛地將大鐵錘擲出!
他成功的擊碎了那架馬車。
但還有第二架、第三架、第四架……緩緩駛入他的視線之中。
與此同時,他聽到年輕人暴喝。
“逃!”
畫麵再度變換。
安期生回到了琅琊,他家的舊址。
原本的茅草屋早已燒成了灰燼,連帶著父母的骨殖也一同沁入泥土之中,隻餘下一片荒草。
安期生看著遠處,拔地而起的琅琊台,緩緩揉搓著衣角——他知道,他的仇人就在那裡,隻是他觸碰不到。
半晌,身後傳來一聲喊。
“鄭師弟,在看什麼?”
他轉頭望去。
一個麵相陰柔、身穿方士長袍的中年男人,笑著走了過來,朝他招手。
他沉默了片刻,拱手施了一禮。
“徐師兄。”
“出海為皇帝尋仙的事情,可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