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未央。
天空還沒泛起魚肚白，但這支已經精疲力儘的明軍先鋒，包括主將藍玉在內，都不確定自己能否還可以見到明天的太陽。
砂礫摩擦著藍玉早已開裂出無數血口的嘴唇，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藍玉舔了舔嘴角，舌尖傳來的一絲血腥，提醒他這場相持戰，還並沒有結束。
最後一把鯨油，被藍玉小心地抹在已經卷刃的佩劍上，目光如鷹隼一樣落向遠方，借著微弱的天光，依稀可以看到對麵金帳狼騎彎刀上閃耀的光芒。
無數堆積的駱駝屍體，被戰火燒焦，散發出古怪的烤肉香氣，吸引了許多盤旋不散的禿鷲。
腐臭氣，血腥氣，煙熏火燎的詭異氣味，凝結在一起，在夜色中的戈壁灘上，彙聚成粘稠的死亡氣息。
死亡，是隨時都可能到來的。
藍玉看了看手下的殘兵，已經不足三百之數，也就是這支共計三千人的精銳輕騎兵，經過一日一夜的鏖戰之後，已經十不存一。
不過！
那又如何？
這三千人固然即將走向絕境，但粗略估算，也已經收割了至少上萬的敵人的性命。
一換三，不但早就夠了本，而且還大賺特賺。
大虎他們……
藍玉歎了口氣，既然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想必那支突圍的小隊都已經遭遇不幸。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既然已經被發現，王大虎他們一共才七個人，就算插上翅膀，也飛不出這些帖木兒騎兵的包圍圈。
“將軍！還剩六桶火藥！”
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親衛，沙啞著嗓子，將盾牌在手中緊了緊。
他的手指被削去三根，用衣襟胡亂纏了幾道，此刻正一邊舉著盾牌，一邊往火銃裡填充火藥，嘶啞道：“藍將軍，那幫崽子又在驅趕駱駝，可能是要來送死了。”
嘿嘿嘿！
眾人發出哄笑的聲音，竟是沒有一人露出恐懼的神色。
哪怕他們經過這次衝鋒之後，現在還笑著的人，可能轉瞬間就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首。
唔，六桶火藥，最後六桶火藥。
藍玉點了點頭，知道這火藥就是他們最後的希望所在，若是火藥耗儘，便是死期到了。
敵眾我寡，他們這支隊伍隻有三千人，而且在最開始被偷襲的那一波混戰中，就損失了一千。
到了風化岩群這邊，區區兩千人，麵對的卻是數以萬計的帖木兒精銳，倘若按照一般的戰爭經驗，就算他們個個武藝精熟，也絕沒有以一當十的道理。
之所以還能鏖戰到天光破曉，正是因為很多人身上裝備的各種火銃！
迅雷銃，洪武銃，三眼銃，鳳鳴銃，紫極銃……
不同於朱棣統率的神機營，藍玉帶領的這支先鋒隊，並不是以火器為主要戰鬥風格，雖然也攜帶了不少，但種類卻是五花八門，有工部剛剛研製出來的成果，但也不乏幾年前甚至十幾年前的陳舊玩意。
不過，即便如此，對於帖木兒汗國的這些騎士來說，同樣是大殺器一樣的存在。
憑借這些火銃迸發出來的劃時代的威能，藍玉這才打退了對方一次次瘋狂的進攻，雖然同樣自損八百，但被打疼了的金帳狼騎，終究是投鼠忌器，不敢再過分逼迫。
現在看來，他們的忍耐也已經到了極點！
十則圍之，這是華夏兵法裡的精髓論斷，流傳極廣，想必帖木兒作為毗鄰大明的鄰國，也聽過這句話。
可是現在藍玉並沒有什麼高城深池，隻是憑借一處天然的風化岩群，就硬生生把超過自己十倍的強大兵力，拖住了一日一夜！
這要是傳出去，藍玉固然是名揚天下，但帖木兒汗國整個的軍心士氣，都要被降到冰點。
天光尚未徹底明亮起來，帖木兒軍陣中變開始騰起滾滾黑煙。
藍玉眯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到遠處數百頭駱駝被鐵鏈栓成一排，駝峰間竟是塞滿了浸透油脂的乾草。
這是要拚命了？
藍玉眉頭緊鎖，不自禁地想起了鄱陽湖上陳友諒的鐵索連船。
不過那次，鐵索連船是大大的昏招。
現在這鐵索連駱駝，卻正是用來衝垮自己的最好辦法。
“放下火銃！”
藍玉提聲呼喝，最珍貴的一點火藥，不是用來打駱駝的。
這些狡猾的帖木兒狗崽子，自己不敢上來，先用駱駝送死？
念頭方起，隻見對麵已經點燃火把，那些浸透了油脂的乾草遇到一點火星，立刻爆燃，升起一團團衝天烈焰。
烈焰中，駱駝吃痛受驚，發出恐懼的嘶鳴，發狂要四散奔逃，卻被鐵索連著，根本無法逃開，隻能是對準一個方向，就是前方不足百米處的風化岩群。
這一波衝擊，隻為了試探虛實，看看那些可怕的大明軍，到底還有沒有火藥了。
大地震顫！
灼熱的氣浪，裹挾著恐怖的火焰，撲麵而來。
“長槍伺候！！”
藍玉厲喝一聲，竟是身先士卒，衝出岩群掩體，將隨手撿來的一柄紅纓槍，在致命的烈焰中繃得筆直，一槍就刺入當先一頭火焰駱駝的眼睛，將這畜生的頭顱直接貫穿，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就此斃命。
殺！！！
數十名親衛，早就把自己當成死士一樣使用，不管不顧地跟在藍玉身邊，有樣學樣，用血肉之軀抵擋駱駝的衝擊。
若是風化岩群被衝碎，所有人都要暴露在敵人弩箭範圍內，那時候就算火銃再淩厲，也無力回天。
轟轟轟！
一頭頭燃燒著火焰的駱駝，轟然到底，所有人的刀槍也早就被烈焰烤得焦黑，頭發早就被燒得亂七八糟，那噴濺而出的駱駝血液，噴在鐵甲上，竟是發出滋滋響聲。
鐵甲被燒得滾燙，很快將熱量透了進來，眾人隻得連忙飛快地解除甲胄，否則隻會被活活燙死。
沒有風化岩群的掩蔽，甚至連護身鐵甲都不複存在。
帖木兒汗國的精銳騎士，遠遠望見這些不要命的明軍，一邊倒吸涼氣，一邊窺到戰機，紛紛彎弓搭箭，破空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