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經到了深夜，滾燙的沙丘依然久久無法變涼，在月光下泛起慘白色的光，仿佛戈壁灘上隨處可見的駱駝骨骼。
王大虎拖著斷箭，甚至都不敢拔出來，也沒有時間處置這沉重的傷勢，隻能咬著牙，踉蹌前行，卻隻能聽到耳畔的金鐵交鳴聲越來越近。
孫子們，追爺爺追得緊！
王大虎嘴裡罵罵咧咧，隨手抓起砂礫，按在左腿箭傷的地方，用粗糲沙子摩擦血肉的劇痛，強行讓神智保持清明，分辨出有十幾頭駱駝正從三個方向包抄而來。
月光下，王大虎甚至已經可以看到彎刀的寒光割裂夜幕。
是彎月騎士！
跟這些家夥纏鬥了大半天，王大虎對對方的戰鬥力知之甚詳。
就算自己身子完好，也沒有一己之力跟十幾個人硬碰硬的道理，何況現在這境況，哪還用什麼彎月騎士，隻怕來個半大的孩子，都夠自己喝一壺的。
可是這裡是戈壁灘，一望無際，壓根就沒有什麼藏人的地方。
遠處發出歡呼聲，顯然是已經發現了落單的王大虎，紛紛聚攏而來，將他當做是一筆可觀的軍功。
哼！
王大虎拖著傷腿，咬牙加速，卻怎麼也不可能跟養精蓄銳了大半夜的駱駝相比。
須臾之間，已經被最近。
“操你姥姥！！”
王大虎孱弱的身形猛地頓住，轉身暴喝一聲，竟是宛若天神下凡一般，將鐵錘掄圓了砸向沙地。
轟然巨響中，黃沙塌陷，形成流沙漩渦，這裡竟然是一片流沙地，被王大虎故意拖慢速度，當做了迎敵的天然陷阱。
猝不及防下，當先的三騎彎月騎士，猛地陷身其中，駝峰上端坐的騎士驚叫著擲出淬毒的標槍，卻被早就準備的王大虎輕易格擋，順勢將鐵錘劈頭蓋臉地砸了下去，當場就有一個彎月騎士被砸得腦漿迸裂。
但王大虎也徹底力竭，再也無力擴大戰果，隻能是滾入乾涸的河床，任憑無數腐臭的胡楊根須刺入傷口，卻壓根連疼痛都無法知覺。
媽的，老子死在這裡。
王大虎眼前一陣陣發黑，能堅持著不暈厥過去，已經是他最後的堅強。
隻是不知道，有沒有人活了下來，找到了大帥的部隊所在？
王大虎的執念，一閃而過，瞳孔中五名彎月騎士結成謹慎的陣勢，步步迫近，顯然是被之前這家夥瀕死的一擊所震懾，不敢再貪功冒進。
嘿嘿！
王大虎艱難地用鐵錘拄地，站起身來，背靠著一塊巨大的風化岩，惡狠狠地瞪著這幾個要命的敵人。
“………………￥￥……！！！”
聽得出來，對方說話也挺激動，不過既然不是大明官話，王大虎自然半句也聽不懂。
聽不懂沒關係。
隻要我多宰一個帖木兒的狗，兄弟們就少一點威脅。
王大虎深入絕境，就連隨身兵器大鐵錘也被對方的淬毒連枷絞碎，卻將另一隻手縮到背後，摸到半截鏽蝕的洪武火銃。
“大明永昌！！！”
嘶吼聲中，火銃噴出淩厲的鐵砂，將湊上前的幾個彎月騎士打成了篩子。
可是與此同時，王大虎肋下傳來可怕的冰涼，低頭一看，閃耀著幽藍毒光的彎刀，已經透體而出，一名彎月騎士猙獰的麵孔，在眼中急劇放大。
“…………！！”
依然是嘰哩哇啦的帖木兒土話，但王大虎居然在這一刻能夠聽懂這句惡狠狠的外語。
說的應該是——去死吧！
王大虎閉起眼睛。
沒什麼遺憾，他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做的全部。
隻可惜，我不是最終見到徐帥的那一個，希望李十三，趙小七他們，能有人活著逃出去，向徐帥報信。
轟轟轟！！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猛地撕裂夜空！
一支輕騎兵，撞破沙幕，甚至沒看清前方的情況，便從改良的三眼銃中噴射出火龍，將那些帖木兒精銳連人帶駝炸成碎片。
？
王大虎已經到了瀕死之際，身體如斷線風箏一樣墜落。
恍惚間卻看到為首一人，戰袍上繡著清晰的徽記。
徐帥親衛！
這是徐帥親衛的徽記！
輕騎來得極快，以摧枯拉朽之勢先解決了這一小股彎月騎士，然後來到王大虎跟前，臉色微沉，急促問道：“是藍將軍的近衛？怎麼……就你自己在這裡？”
“鬼、鬼哭林……”王大虎知道自己傷勢沉重至極，活下去是不可能的，但若是這個消息沒法說出口，死了也難以閉眼。
性命攸關之際，王大虎卻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拚命在心中跟自己怒吼著，不要昏，不要昏過去！
現在的情況，不可能存在昏迷這回事，昏過去，就意味著再也無法醒來。
他不認得這個年輕的將軍，因為雙方的地位相差懸殊，但這會兒顧不得尊卑有彆，死死攥著對方的護腕，不顧血沫從嘴角不斷溢出，咬著牙繼續說道：“金帳狼騎……在鬼哭林……還有彎月騎士！像、像是帖木兒的前鋒部隊，數量……大、大概，一兩萬……”
說完這句話，王大虎的氣息終於一鬆，傷痕累累的頭顱，無力地垂落下去，還在空中就已經沒了聲息。
呼……
沐英抱著王大虎的屍首，虎目含淚，站起身來，沉聲道：“走！”
數百輕騎，掉轉馬頭，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中軍，將這個消息報告給魏國公徐達。
“鬼哭林……”
徐達神色不變，即便是得知藍玉統率的三千輕騎可能全軍覆沒，也無法讓這位身經百戰的魏國公有絲毫動容，隻是用朱砂筆將地圖上的鬼哭林圈成血紅色，撫摸著玉帶，略一沉吟，忽然拔出佩劍，劈開眼前的沙盤！
“傳令三軍！”
“半個時辰內，讓鬼哭林變成帖木兒前鋒的墳場！”
可惜，這句話，王大虎永遠聽不到了。
他在擔架上躺著，已經停止呼吸，但四周已經爆發出山呼海嘯的萬勝聲音，如驚雷般轟然炸響，映襯著巨大的徐字帥旗，在月光下獵獵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