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數位老臣，臉上的肌肉瘋狂跳動。
開閘放水？
這是禦敵，還是自殺？
阿卜杜勒的胖臉上，血色儘失，連連搖頭道：“那地下暗河的閘門，已有百年不曾開啟。若是貿然開閘，且不論能否淹沒明軍火器，我們全程的百姓，豈不是都成了河中怨魂？”
“阿卜杜勒！！”巴魯刺思一腳踏碎了地上的琉璃杯，幾乎是站到了阿卜杜勒的鼻子尖上，瞪眼吼道：“如此婦人之仁，還打什麼仗？難道舉城投降明軍，就能換條老命麼？你一再搖尾乞降，是什麼用意！”
“隻要用洪水築成護城河，讓明軍的火器失效，我們的騎兵一定能在淺灘截殺明軍！”
“至於城中的百姓，我們可以讓婦孺提前退到高地，隻要戰勝明軍，家園很快就可以重建！”
“哼！說得輕巧，你知不知……”阿卜杜勒還要爭辯，卻忽然住口。
因為他看到，寶座上的大汗帖木兒，將嵌入狼頭的金刀用力拔了出來，高高舉起，宛若天神模樣。
王宮大殿中的氣氛，頓時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關於戰與降的爭論，已經有了結果。
高舉的刀鋒，已經代表了大汗的決心。
或許是身份特殊，讓這位野心勃勃的大汗不可能做出投降大明的決定。
或許是剛才鐵鳥怕水的消息，給了他最後的信心來源。
現在，他舉起金刀，大殿重新陷入寂靜，所有人凝視著王座狼頭刀痕裡滲出的金沙，沉默等待著。
“傳令！”
帖木兒的聲音，重新變得沉穩，不容任何質疑，徐徐說道：“工匠坊立刻開動，融掉所有的神廟金像，都用來打造火焰噴射器，告訴工匠，把金液摻進火焰的原油！”
“火器，不止是他們大明擁有！”
“這次，我要讓徐達的先鋒軍，化作黃金雕像，永遠跪在撒馬爾罕聖城的門前！”
這！
“不可！”納迪爾沙驚呼道：“毀掉神廟？這是褻瀆神靈！”
“哼！”帖木兒冷笑道：“神靈？諸神任由異教徒的鐵鳥盤旋聖城，屠殺我數萬金帳狼騎的時候，那些吃飽了不管事的神靈，已經先背棄了他們最虔誠的信徒！”
這位從小就有野心的君王，這一刻終於顯露出不凡的氣勢，狠狠掰碎了王座狼頭的金角，冷冷道：“擊敗明軍，我們每個人，都是至高的神明！倘若戰敗，神靈又有什麼用處？”
“大汗！”阿卜杜勒拖著肥胖的身軀，撲倒王座前邊，鑲嵌珍貴寶石的腰帶迸開，無數珍寶散落一地，顫聲說道：“現在……咱們被大明的商隊嚴苛控製，已有數月時間，國庫裡留下的資源，怕是連熔煉金像的柴薪都不夠……”
“滾！”
不用帖木兒開口，堅定的主戰派頭子巴魯刺思一腳踢開這礙眼的肥胖老頭，冷笑道：“那就拆了貧民的房梁燒火！把你那些小妾的象牙床，也都填進火堆裡！”
“報——”
一個拖曳著長尾的聲音，驟然間打破了王宮中的劍拔弩張。
所有人神色一變，紛紛辨認出，這是用來傳遞緊急軍情的信使，既然來得如此急促，想必是關於明軍的消息。
“說！”
帖木兒重重地坐回王座，目光俯瞰著戰戰兢兢的信使，厲聲喝道：“明軍走到哪裡了？”
“啟、啟稟大汗……”那信使長途跋涉而來，早已累得神疲力乏，但這會兒卻無暇喘息，連忙說道：“明軍在鬼哭林取得大勝之後，隻是稍做休整，便繼續西行，現在已經距離撒馬爾罕不足三百裡，即將越過伊犁河……”
哦？
伊犁河？
帖木兒忽然愣住，仿佛是把握到了什麼關鍵。
片刻，這位一手創立了帖木兒汗國的中年人，點了點頭，露出森白的牙齒，冷冷地說道：“傳令各部落，把患有黑死病的屍體，裝進投石機！”
“王城內的所有部隊，即刻開拔，陳兵伊犁河！”
“徐達……嘿嘿，嚇不到我帖木兒的勇士！”
“真正的勇士，隻相信手中的刀！”
“就算大地真的已經倒向明軍，我們就讓瘟疫替我們打這個頭陣！”
“另外！打開地牢，釋放整個帝國所有的死囚犯！告訴那些惡棍，若是能帶回明軍的頭顱，就能抵消他們犯下的所有罪孽！”
偌大的王宮內，變得一片死寂，就唯有帖木兒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久久回蕩。
不論是主戰派還是主降派，都被帖木兒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森冷聲音，嚇得渾身微微顫抖，甚至於泛起顫栗的雞皮疙瘩。
哪怕早就預料到這將是一場關於國運的大決戰。
但即便是自詡最了解這位大汗的老丞相納迪爾沙，也沒想到他的決心竟然達到了這個程度。
蔓延瘟疫……釋放死囚……
老丞相望著遠處的七星狼煙，將手中的拐杖死死抵住地麵，才算是支撐起已經無法站立的身軀，喃喃道：“聖狼的子孫……偉大的帖木兒汗國，如今竟要借助瘟疫和死囚的力量？”
要知道，瘟疫也好，死囚也好，固然能夠給大明帶來無窮無儘的麻煩，但對於帖木兒汗國來說，也絕不是安全無害的。
瘟疫就不說了！
若是真的蔓延開來，就算能夠迫退強大的明軍，但那東西可絕不會隻認準了明軍傳染。
膽敢將瘟疫都用作武器的，難道不會遭到天譴？
到時候，隻怕這撒馬爾罕城裡的男女老幼，都將罹患可怕的疾病，此戰過後，還能活下來的，十不存一！
死囚呢？
拿下明軍的頭顱，就可以抵罪？
可他們犯下的，可能也是滔天大罪，罄竹難書。
僅憑戰功就一筆勾銷，未來帝國的信譽還從何談起？
其深遠且惡劣的影響，隻要稍稍思索，就會覺得頭大如鬥……
可是，雖然內心深處並不讚同，但麵對席卷而來的恐怖明軍，老丞相不得不承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守住撒馬爾罕城。
遠處傳來淒厲的號角聲，狂風吹入大殿，將沙盤裡的鐵砂吹成明軍陣列的形狀。
這宛若魔鬼一樣的嗚咽，儼然便是撒馬爾罕的黃昏。
大戰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