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他用儘胸腔裡最後一絲力氣,發出野獸般的、扭曲變形的嘶吼,聲音裡是純粹的、無法抑製的恐懼,“全軍……撤!快撤!!”
這道命令如同點燃了潰堤的引信。早已瀕臨崩潰的妙見師團殘部——僅存的四千餘人——瞬間炸開了鍋。
求生的本能徹底壓倒了紀律和所謂的武士道精神。
他們丟下步槍,扔掉鋼盔,像一群被獵槍驅趕的驚獸,推搡著、哭嚎著,不顧一切地朝著那飄渺的海岸線方向亡命狂奔。
古立瑞樹瞳孔猛縮,心臟幾乎跳出嗓子眼。
他不是傻子!留下來就是給這片焦土陪葬!他幾乎在妙見嘶吼的同時,就對著自己麾下的軍官發出了尖利的撤退命令。
恐慌如同瘟疫,在殘存的數十萬大軍中瘋狂蔓延。
其他師團的指揮官目睹此景,也紛紛下達了同樣的指令。
這支曾經氣勢洶洶的侵略軍,此刻徹底崩解,化作一股龐大而混亂的黑色濁流,在震耳欲聾的炮火和絕望的哀嚎聲中,向著唯一的、渺茫的“生路”——那片承載了他們來時的野心,如今卻可能成為葬身之地的海岸——狼狽潰逃。
這條通往地獄邊緣的逃亡之路,每一步都浸透了鮮血。
龍魂軍的炮火如同跗骨之蛆,精準而冷酷地追獵著他們。
當這支丟盔棄甲、失魂落魄的潰軍終於連滾帶爬地撲到海岸線時,出發時浩浩蕩蕩的三百萬大軍,竟已折損大半,隻剩下不足六十萬人。人人衣衫襤褸,麵如死灰,眼神空洞。
回首望去,滬市靠近海岸的十幾個村鎮已化作連綿的廢墟焦土,倭軍士兵的屍體層層疊疊,填滿了溝壑與彈坑,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在空氣中久久不散,仿佛為這場狂妄的侵略奏響了最後的哀歌。
隨著眾多潰兵拚了命的逃亡。
一絲微弱卻持續的海浪聲,穿透了戰場殘餘的喧囂和士兵粗重的喘息,如同縹緲的仙樂,鑽進了六十萬潰兵的耳朵裡。
“海浪!是海浪聲!”一個沙啞的聲音帶著哭腔嘶喊出來。
瞬間,一股近乎狂熱的生機注入這群行屍走肉般的軀體!疲憊不堪、眼神渙散的士兵們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亮。
那濤聲!意味著海岸線就在前方!意味著他們離逃離這片吞噬了無數同袍的死亡煉獄不遠了!
“堅持住!快到了!”古立瑞樹的聲音因激動而拔高,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顫栗,對著周圍黑壓壓的人頭嘶喊,“希望就在眼前!隻要上了船,回到海上!那些支那人再厲害,又能奈我們何?!”
不遠處,躺在擔架上的妙見大翔,那張被疼痛和硝煙折磨得扭曲的臉上,也艱難地擠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扭曲的笑容。
滲血的繃帶纏裹著頭顱,空蕩蕩的右腿褲管被另一條繃帶緊緊紮住。
逃出生天……隻要能回到海上……
然而,就在這虛假的希望如同毒藥般麻痹著所有人的神經時,一絲異樣,悄然混雜在鹹濕的海風中,鑽入了鼻腔。
“這……這海風的味道……”一名走在隊伍前列、鼻子靈敏的將官猛地頓住腳步,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胃部劇烈抽搐,他捂住嘴,強忍著嘔吐的欲望,“不對勁……太腥了……惡心得……像……”
“腥?龜田君,你被炮震傻了吧?”旁邊一個年輕軍官嗤笑起來,帶著劫後餘生的輕佻,“海風不腥,難道還是娘們身上的脂粉香不成?”周圍響起一陣疲憊而神經質的哄笑。海腥味,天經地義。
可是,隨著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鬆軟的灘塗上,距離那片象征著生路的大海越來越近,那股令人作嘔的“腥味”卻越來越濃烈、越來越粘稠。
這不是他們熟悉的、帶著鹹澀和生機的海洋氣息。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腐敗的、帶著濃重鐵鏽味的……死亡的氣息!略帶有一絲絲的血腥味!每一個生於海島、長於海邊的東瀛士兵,臉色都開始變得蒼白,心臟在胸腔裡不安地擂動。
疑慮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臟,但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六十萬殘兵,帶著最後一絲僥幸,踉蹌著湧上了海岸。
然後,時間仿佛凝固了。
眼前,不是預想中排列整齊、等待接應的登陸艇和運輸船隊。
是地獄。
近岸的海水,呈現出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濃稠的暗紅色,如同巨大的血池,在夕陽的餘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目光所及,整個海岸線被密密麻麻的屍體完全覆蓋!一眼望不到儘頭!這些屍體穿著與他們截然不同的深藍色軍服——是帝國海軍的製服!
屍體被海浪反複衝刷、拍打,腫脹變形,相互堆疊,塞滿了每一寸灘塗和礁石縫隙。
而在這些浸泡在血水中的屍山之後,是更令人魂飛魄散的景象:
海麵上,漂浮著無數巨大而猙獰的鋼鐵殘骸!
斷裂扭曲的炮管指向天空,如同垂死巨獸的骨骼;撕裂的厚重船體裝甲翻卷著醜陋的破口;燃燒後焦黑的艦島歪斜地半沉半浮……一麵被血水浸透、幾乎難以辨認的膏藥旗殘片,上麵依稀可見“大和”的字樣,正隨著波浪無力地起伏;一頂鑲著金穗的海軍將官帽,孤零零地卡在漂浮的木板間。
更遠處,一塊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印著“赤城”標記的飛行甲板殘骸,如同海上漂浮的墓碑……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六十萬人。
隻有海浪單調地拍打著屍體和殘骸的嘩啦聲,一下,又一下,敲打著每個人脆弱的神經。
“大……大和……旗……”一個士兵的聲音抖得不成調,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赤城……的……甲板……”另一個士兵喃喃自語,眼神徹底渙散,信仰在眼前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