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粵港口的喧囂,是汗水與鹹腥海風交織的日常。巨輪如鋼鐵巨獸般泊在碼頭,起重機粗壯的臂膀吱呀作響,將成山的貨物吞吐。皮膚黝黑、筋肉虯結的勞工們,在監工粗糲的呼喝聲中,扛著沉重的麻袋、木箱,在跳板與甲板間穿梭,豆大的汗珠砸在滾燙的甲板上,瞬間蒸騰起一絲白氣。空氣裡彌漫著鹹魚、桐油、汗水和塵土混合的濃烈氣味。
儘管南粵因總督陳四海及其麾下南粵軍的堅持,未並入北方龍魂軍的版圖,也未接受楊成與龍魂郡的直接管轄,保持著一種獨特的高度自治,但其作為這個時期大夏最繁盛的商埠之一,地位依舊顯赫。戰爭的硝煙散去,這片土地仿佛掙脫了枷鎖,貿易往來比往昔更盛,商賈雲集,市井喧囂,一派畸形的繁榮景象。
街角一處簡陋的涼茶鋪,成了苦力們短暫歇腳的綠洲。鋪麵窄小,幾張油膩的木桌旁擠滿了人。
“老細,三碗涼茶,加多料,喉嚨都要冒煙了!”一個赤著上身、汗流浹背的年輕壯漢阿強,一邊用破草帽猛扇著驅不散的熱浪,一邊朝裡吆喝。他抹了把臉上的汗,對同桌夥伴咧嘴笑道:“嘿,東家今日發話,下月起工錢再加一成!這日子,真是越來越有奔頭了!”
旁邊稍年長些的阿福,深嘬了一口劣質卷煙,吐著煙圈應和:“係啊!全大夏,哪兒有我們南粵這麼旺?仗打完了,銀子像流水一樣湧來!我東家昨日也說漲工錢。現在這工錢,一天多吃幾碗雲吞麵都不心疼,得閒還能去大排檔喝兩杯燒酒,比從前餓著肚子捱日子,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豪氣地一拍桌子,“這頓涼茶算我的!誰都彆搶!”
阿強佯裝不忿:“喂,說好是我請的!看不起我啊?”他家裡三個孩子張嘴等著吃飯,手頭向來緊巴。
阿福擺擺手,笑道:“幾碗涼茶嘛,就當賀你加錢!你還得養家,省著點花,哪像我孤家寡人,一身輕?”
眾人哄笑,便也不再爭搶。涼茶鋪老板手腳麻利地端上三大碗濃黑苦澀的涼茶。幾人捧起粗瓷碗,咕咚咕咚灌下去,那極致的苦澀過後,一股沁入骨髓的涼意直衝頭頂,瞬間壓下了五臟六腑的燥熱,舒坦得長出一口氣。
“講真,這陣子好日子,真要多謝陳督軍。”另一個工友阿炳抹著嘴邊的藥漬感歎。
“梗係啦!”阿強接口,帶著幾分南粵人特有的傲氣,“人家頂住壓力沒跟北邊龍魂軍走,保住我們自己話事!跟那幫‘北撈’?喝西北風啊!聽說他們北邊的人,飯都還吃不上呢!”他們囿於這方寸繁華,對北方龍魂軍治下正以驚人速度複興、百姓生活早已翻天覆地的大夏,一無所知,也不屑了解。
就在碗底將儘,幾人準備起身返工時,一絲異樣的涼風毫無征兆地卷過街巷。方才還灼人的暑氣,竟似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抽走。阿強抬頭,隻見港口方向,天際線處,不知何時堆積起厚重的、鐵鉛色的雲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殘存的藍天,沉沉地壓向海麵。那雲層翻滾湧動,透著一股不祥的墨黑。
“咦?好似要落雨?”阿炳遲疑道。
“唔係落雨咁簡單!”阿福臉色微變,指著那翻湧的墨雲,“睇下那邊天,黑得像墨鬥!怕是要打風了!”
話音未落,一陣尖嘯驟然撕裂了港口的喧囂!那不是尋常的風聲,而是如同萬千厲鬼齊聲哭嚎的淒厲咆哮!碼頭上,原本平靜的海麵瞬間暴怒,墨綠色的巨浪排山倒海般砸向堤岸,濺起數十米高的慘白水花,腥鹹的海水倒灌上岸,瞬間淹沒了低窪的貨場。風,狂暴的風!它不再是氣流,而是化作了無形的、毀滅性的巨錘!
呼——!轟隆!哢嚓——!
十二級以上的颶風瞬間主宰了天地。碗口粗的榕樹被攔腰擰斷,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碼頭臨時搭建的棚屋如同紙片般被撕碎,碎片裹挾著沙石,如同致命的霰彈在狂風中激射;巨大的貨箱被輕易掀翻,在碼頭上翻滾碰撞,發出沉悶恐怖的巨響;來不及躲避的人們像斷線的風箏被卷起,重重摔在牆壁或地上,淒厲的慘叫瞬間被風嚎吞噬。
“台風!係大台風啊!”
“快走!快返屋企!”
“救命!救我啊——!”
阿強幾人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死死抱住涼茶鋪那根搖搖欲墜的木柱,才沒被卷走。他們驚恐地看著眼前的煉獄:房屋的瓦片如飛刀般漫天激射,木質的騎樓在風中扭曲變形,發出即將崩潰的呻吟。街上的行人早已不見蹤影,隻有被狂風玩弄的雜物和不幸者的殘影。
更大的災難緊隨而至!伴隨著震耳欲聾、仿佛大地開裂的轟鳴,一股高達數層樓的黑色水牆,裹挾著萬噸海水的恐怖力量,如同發怒的海神揮出的巨鞭,狠狠抽打在港口和沿岸的街道上!海嘯!所過之處,木船被拍成齏粉,堅固的磚石建築如同積木般被衝垮,來不及逃生的生命瞬間被渾濁、冰冷、充滿死亡氣息的海水吞噬。繁榮的街市在眨眼間化為澤國,漂浮的貨物、破碎的家具、甚至……人的軀體,在汙濁的浪濤中載沉載浮。哭喊、求救、絕望的嘶吼,在風浪的間隙隱約傳來,旋即又被更猛烈的毀滅之音掩蓋。
南粵總督府,地下掩體。
堅固的石砌地下室也阻擋不了那來自地獄般的咆哮。狂風撞擊著厚重的門窗,發出擂鼓般的悶響,整個建築都在微微顫抖,天花板的灰塵簌簌落下。搖曳的煤油燈光下,映照著總督陳四海和他心腹幕僚林白瑜等人慘白如紙、驚魂未定的臉。他們蜷縮在冰冷的石凳上,聽著地麵上傳來的、如同巨獸拆家般的恐怖聲響——那是屋頂的瓦片被成片掀飛,砸落在地的碎裂聲,是梁柱不堪重負發出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