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我會幫助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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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裡哼著小曲,艾琳離開了聖馬丁街,悠然前行於濃厚夜色之下。淩晨的特裡爾並不安靜,塞倫佐河對岸的大學區內肉眼可見地還有不少燈光與人影,甚至隱約能聽到提琴和小軍鼓等樂器的聲音。

對於精力旺盛的大學生們來說,白天和黑夜似乎沒什麼分彆,反正總是有三分之一的人不管幾點都是醉醺醺的模樣,還有三分之一出現在酒館、舞廳的次數遠超過出現在課堂上的次數。

艾琳側耳聽了聽,有些遺憾於今晚無法混進膽大妄為者們的聚會中蹭吃蹭喝。她橫跨過塞倫佐河來到左岸,沒有拐向那熱鬨與喧嘩,而是沿著羅丹花園後街來到了早已停運關門的地鐵站口。她將手放在拉下緊鎖的鐵閘門上,眼神專注,手掌上則迅速泛起星星點點的瑩藍光輝,這些細碎光輝擴散,猶如在鐵閘門上勾勒出一扇虛幻的門戶,隱約能透過這扇門戶看到被籠罩在黑暗中層層向下的階梯。

隨手幾個“閃光術”放出照亮前路,艾琳從那虛幻門戶中走入,越過無人看守的票廳和閘口,“嘿”地一聲跳下站台,靴跟敲打在金屬軌道上,傳出一陣噠噠聲。

順著隧道向國王博物館站的方向走個二百多米,“閃光術”便照亮了一道鏽跡斑斑、幾乎與黑黢黢隧道牆壁融為一體的鎖死鐵門,似乎是原本地鐵建設時留下的設備間或檢修時使用的工具間,但等到艾琳如法炮製再次“開門”進入時,看到的是另一條蜿蜒向下,狹窄而粗糙的石階。

艾琳看著這道明顯是人工挖掘而出的階梯摸了摸下巴:“唔,看起來上次走這條路線進來的,不是亞伯拉罕就是塔瑪拉……”

會有危險嗎?塔瑪拉倒還好,可據說亞伯拉罕家族已經投靠了某位正神,讓他們參加極光會的地下聚會可能是個隱患。

萬一哪天烈陽教會的死腦筋們喊著“聖光啊那個敵人值得一戰”就從這裡衝下來了呢?

雖然亞伯拉罕家族不太看得上永恒烈陽信徒,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極光會和亞伯拉罕則是妥妥的敵人。艾琳覺得“學徒”們和第八局那些“占卜家”一樣,也許不會親自上場,順手舉報一下的膽子肯定是大大的有。

要不來一場守株待兔吧?一邊思索著,她一邊順著石階向下,輕車熟路地踏入了特裡爾神秘而遼闊的地下空間。石階的儘頭通向粗糙潮濕的巨大岩壁,上麵有道勉強可以供人側身擠過的裂縫。艾琳維持著對“戲法大師”的放牧,穿過厚達數十米的岩壁,來到了有著昏暗火光點綴得地下隧道。

這裡不僅寬度和高度足夠兩三人並肩行走,拐角處原本坑坑窪窪的岩壁也已被無數個摸索探路的手掌撫得光滑,岩壁上還有許多人為鑿出的凹槽,裡麵滿當當塞著許多僅剩拇指長短的蠟燭頭,底部是凝結成一團的各色蠟油,顯得十分肮臟。它們有一些不知被誰點亮,那細小的光芒不足以照亮隧道,反而平添了許多虛虛實實的搖曳影子,讓氛圍顯得更為陰暗詭異。

特裡爾的地下部分究竟是怎樣形成的,至今還是個謎團。但這不妨礙許多人充分利用這裡,強盜、竊賊、走私犯、偷渡者、探險家、流浪漢、大學生……和他們這些躲避著日光與蒸汽機轟鳴的非凡者。如蛛網般蔓延的地下隧道中,總有那麼一些角落能帶給他們安全感。

早就踩過點的艾琳沒有被麵前景象和交錯的道路迷惑,七拐八拐地來到了一條向下的甬道前,那裡比其他地方都要明亮,甬道口一塊倒塌的石碑上,坐著個頭顱低垂,身披白色長袍,手提明亮燈盞的人。

聽到艾琳靠近的腳步聲,那人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十分光滑,沒有五官,眼睛、鼻子與嘴巴位置各自有幾個黑色空洞的白淨麵孔。

和這個長得不像個人的東西對視了幾秒,艾琳眉毛一挑,幾道顏色淡藍近白的焰流“呼”地騰起,如同石縫間竄出的毒蛇般襲向了白袍人。

後者嘴巴位置的空洞彎曲出形似笑容的弧度,整個人隨即輕盈地向後一仰,手中提燈裡躥出的赤紅焰流瞬間吞沒了白袍人的身影,讓艾琳那冷白火蛇撲了一空。

“嚇到你了?”

帶著股挪揄味道的話語從甬道底端響起,那裡岩壁上豆大的蠟燭火苗在一陣晃動後驟然膨脹,白袍人從中變魔術般躍出,笑嘻嘻地衝艾琳揚了下手。

那是個年輕男子,他的麵孔已經恢複正常,長相十分普通,淡藍眼眸在提燈那搖晃的光源下顯得明暗不定,嘴角似乎習慣性地微微上揚,像是時刻都在微笑。

“我隻給你打兩分。”艾琳撇了下嘴巴,走到了那人跟前,“要變,就變得徹底一些啊,地下的怪物,哪有你這麼人模人樣的。”

“你不懂。”年輕男子搖了搖頭,感慨道,“一看就是怪物的東西太沒有創意了。沒聽說過恐怖穀效應?隻有一個東西看起來像人,但實際上不是人,才最恐怖、最有趣啊!嘖嘖,‘千麵客’,你這樣是沒辦法偽裝成真正的‘占卜家’的。”

“難道不是因為你還沒晉升‘無麵人’,就算是想變,也變不了那麼多?”艾琳嗬嗬笑道。

麵前這個位階隻是“魔術師”的家夥,剛剛那副臉上隻有孔洞的樣子大概率是幻覺加一些魔術手段弄出來的,而不是真正的變臉。

年輕男人瞥了她一眼,兩手攤開,極為誇張地聳動肩膀,似乎在用身體語言表示“既然你這麼想,那我也沒辦法”。

兩個都非常喜歡挑逗或者說挑釁他人的家夥,相互之間對上了卻是沒什麼太多可說的。總之,艾琳和這個代號“洛基”的家夥,雖然經常在一起行動,關係卻說不上密切,更像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夥伴。

不過,艾琳還是問道:“今天怎麼沒去線上聚會,就為了蹲在這裡嚇幾個路過的大學生?”

“洛基”一手提著燈盞,一手揣在口袋中,聽到問話嗤笑道:“怎麼會,大學生哪有你們好玩?唉,我又不是你這種幸運兒,我有上司的,有任務要做啦。”

“是嗎?什麼任務,說來聽聽,我心情好了,說不定會幫幫你。”

“嘿……說不定真該委托你替我做。”年輕男子嗬嗬一笑,隨口說道,“你不是對魔女教派很感興趣嗎?有個調查半神的任務,你接不接?”

半神?密修會,不,第八局又在策劃什麼?艾琳眼神微動,話語沒停:“哪一位?魔女教派在特裡爾活動的半神可不少……”

“那位‘黑之魔女’。”

“洛基”半轉過臉,用餘光瞄著她:“那天參加你聚會的,應該就是塔瑪拉家族的人吧,我看你對她們也很感興趣,不想和我一起嗎?”

“好啊。”艾琳也衝他笑,並伸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並在一起做了個撚動的動作,“報酬給夠,說走就走。或者,等你把能自己捏得好看點,也可以選擇其他付款方式……”

說話間,她另一隻手隨意從口袋中抽出張描繪著人物剪影的卡牌,手腕發力“啪”地向下一甩,冷白色火焰飛快地將紙牌舔舐成灰燼,艾琳的樣貌和服飾,也幾乎在瞬間變成了卡牌上描繪的樣子。

前方正統魔術師“洛基”嘖嘖地評價道:“這麼習慣遮掩樣貌,會忍不住讓人懷疑你真實的臉長得讓人沒有欲望。”

“有沒有欲望,你自己試一次不就知道了嗎?”

兩人邊走邊聊間,已經走到了甬道儘頭,卻仍然麵不改色地迎著牆壁走去,沒有借助任何能力地穿過了形似岩壁的重重幻覺——對於毫無靈性的普通人,那就是一麵真實的岩壁,唯有非凡者在打開靈視的情況下能夠從中找到道路——來到了一個擺放了幾十把高矮胖瘦形形色色座椅的會議廳般的地下空洞中。

在這個過程中,“洛基”重新拉上了長袍,並戴起一張油彩塗抹的抽象麵具。

地下空洞中已經有不少用麵具或兜帽等方式遮掩麵容的參會者落座,還有幾名侍者模樣的人或是靜立於四周,或是從其他入口處引來那些還是普通人的參與者。

“洛基”與艾琳不再溝通,前者找了個較遠端的座位,而艾琳則與他相反地走向那房間一側看起來最為沉重、椅背高大的黑色金屬質座椅,悠然落座,單手托著下巴等待參會者到齊。

而在她坐下後五分鐘,這個位於地下深處的會議廳內已經沒有人再走動,所有的入口被關閉,還留在此處的侍者也靜默不語。於是艾琳稍微坐直身體,揚起雙手,以一種狂熱的態度念誦著:“讚美您,創造一切的主……”

所有侍者和少部分參會者跟隨著她的語調一起讚美那位“真實造物主”,其他的參會者早已習慣這套流程——a女士不在意參與者的信仰為何,但聚會前的祈禱環節不允許出現任何雜音,因此他們隻是安靜地坐著等待。

位於角落的“洛基”身體放鬆,雙手交疊,目光如同點水的蜻蜓般閃動,飛快掠過眾多參會者。

而在艾琳放下手臂,宣布聚會開始的那一刻,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目標,浮於嘴角的笑容無聲加深了些許。

一開始道格拉斯並沒有聽見叩門聲,他正在廚房煎雞蛋,油燒得熱了點,蛋液在鍋子裡滋啦劈啪地作響。等到他停了火把煎好的雞蛋扒拉到盤子裡時,維瑞蒂從門口處折返回來的腳步聲就十分明顯了,小姑娘從廚房門邊探出頭,眉頭微皺地說:“道格拉斯,有一位警官先生找你。”

她有一點點緊張,但更多的是疑惑。東區的居民多少和警員們打過交道,彼此之間很難說留下過什麼好的印象。不過,今天上門的這位警官先生雖然表情很嚴厲的樣子,態度卻十分客氣,一點也不凶狠,看不出是要來做什麼的。

道格拉斯來到門廊,發現等在那裡的是自己的同事,同樣屬於大地母神教會但在西維拉斯場警署任職的“戰士”韋恩托利,主要在警察係統內協助教會開展一些活動或獲得情報,偶爾會作為協同人員參與行動。

不過,看到身穿黑白警服的魁梧同事出現在自己家門口,道格拉斯忽然有種微妙的預感,忍不住問道:“出事了?”

剛想說話的韋恩張開嘴巴,不太自然地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沒有,黑夜教會有個任務需要我們協助,我來接你。有可能明天才能返回,你……換身衣服,收拾一下。”

他說這話時目光落在道格拉斯沾了油漬還沒來得及脫下的碎花圍裙上。

這麼早?我還沒吃早飯……還是說黑夜教會沒半夜叫人已經很體貼了?道格拉斯沒有多言,請韋恩進門來等後就返回房間換了便服,用符咒和附魔子彈把夾克內側的口袋裝滿並習慣性把“蠕動的饑餓”套在左手,最後瞄了一眼窩在自己枕頭上還沒有離開的白眼圈烏鴉,低聲說道:“您今天要跟著我嗎?可能會見到黑夜教會的非凡者。”

阿蒙的信使睜開那隻沒有白眼圈的左眼看著他眨了眨,然後又閉上,絲毫沒有挪窩的意思。

於是道格拉斯不再管它,下樓和維瑞蒂交代了幾句並留足生活費後跟著韋恩登上了一輛側麵裝飾有簇擁著王冠的交叉雙劍標誌的四輪馬車,也就是當前時代的“警車”。

等到關上車門,韋恩從懷中拿出了一張紙遞給坐在對麵的道格拉斯,低聲說道:“讀完它,然後簽字。”

接過韋恩遞來的東西,道格拉斯第一感覺是紙張入手十分挺括,能感受到其厚度,不是普通的信紙。視線向下,上麵赫然蓋著大地母神內部的印章,旁邊有當前豐收教會總負責人,血族伯爵艾姆林懷特的手寫花體簽名。

這是一封教會官文,內容大致為批準道格拉斯和韋恩因任務需要,離開貝克蘭德乘坐蒸汽列車前往薩裡頓鎮,另附兩張已訂好的車票,規定了他們要乘坐的班次。

這東西的風格讓道格拉斯忍不住地聯想起上個世紀的介紹信。

他們這種官方非凡者,要想離開所在轄區必須經由批準,像是外出執行任務,更是拿著教會出具的文件才能合法地訪問其他官方機構和教會,一旦私自出行被發現,輕則扣押下來內部處罰,重則會上宗教法庭——輕重區彆主要取決於你溜出去乾了什麼或者當地有沒有恰好發生意外的非凡事故。

看了一眼下方韋恩的簽名,道格拉斯也借用鋼筆刷刷地簽了字,疑惑地問道:“究竟是什麼任務?”

薩裡頓鎮是貝克蘭德西北方向的一座小城鎮,位於塔索克河上遊,規模不大,印象裡也沒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

韋恩搖了下頭:“不太清楚,到了再說吧。”

這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細致地吹乾了墨跡後將官文收起,他坐姿十分端正,線條清晰的麵龐也給人以嚴肅剛硬之感。因為兩人平時聯係的不多,道格拉斯也沒有硬要搭話的意思,剛挪動了下身體準備眯上一會兒,卻聽到韋恩輕聲問道:“懷特大主教和我說,你也見過神父了。”

聞言,道格拉斯靜靜抬起了頭。

不知道為什麼,在被那雙淺色眼睛盯住的瞬間,韋恩有種周圍的氣溫一下子降低以至於皮膚都緊繃起來的感覺。他身體下意識前傾,像是本能促使他做好了進攻的準備,然而,道格拉斯並沒有動彈,一動未動,那實在是一個令人無法感受到威脅的姿勢。

韋恩眉頭微皺,那種微妙的冰冷知覺卻悄然消失,無法捉摸。

過了片刻再沒察覺到異狀,他便將這短暫的錯覺拋諸腦後,繼續說道:“不管怎麼樣,神父還活著。有些事情……是沒有完美的解決辦法的。”

怎麼會沒有呢,一定是有的……道格拉斯無法控製住自己的不甘,忍不住地想到。

這是大地母神教會,是掌握生命領域的教會!

如果他不清楚高序列的能力,或許也就接受這個結果了。可他見過阿蒙,見過那些半神乃至天使的威能,就算你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血族的天使們,難道會真的沒有辦法?教會的高位者,會真的沒有辦法?

明明能在聖徽裡留下力量,那號稱慈愛母親般擁抱著信徒的大地母神,會真的沒有辦法?

神父是在保護豐收教堂和那周圍的所有人啊,如果這樣的人不值得神的偏愛和注視,那什麼樣的人值得?

想到這裡,他忽然自顧自地搖了搖頭,將胸口的鬱結硬生生壓了下去,因為幾個星期以前,在那虛幻遺跡中與羅塞爾的對話伴隨著紛亂的念頭悄然從腦海深處浮現了出來:

“僅僅是錨而已。”

“信徒對祂們來說是一件好用的工具,一定的損耗是被允許的。”

是舒爾茨神父的話,也許真的沒有辦法吧。神父說過自己沒什麼天賦,用了一輩子,才走到序列六,而這樣的序列六,教會裡有著太多太多。

道格拉斯不覺得自己比神父高尚或是虔誠,而像如果不是因為“穿越者”的身份令阿蒙覺得可以利用,那肯定也死了不止一次兩次。

可這樣的話,神父的高尚和虔誠,又算什麼?

坐在對麵的韋恩無法得知道格拉斯所思所想,隻看到了他搖頭的動作,忍不住繼續開導著麵前的同伴,“我知道,血族從根本上和我們不是同一個種族,這或許讓你感到不舒服,可隻要想一想他們也都是神的孩子,都是我們的兄弟姐妹,你會真的怨恨自己的家人,排斥兄弟與姐妹嗎?”

道格拉斯胸膛一起一伏,深呼吸了幾個來回,才說道:“我明白。”

韋恩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忽然嘴角僵硬地向上,露出了個苦笑:“……舒爾茨先生說的對,我好像的確沒什麼聽人告解、開導信徒的天賦。”

他不再坐得挺直,身體向後靠在隨著馬車行進不斷顫動的廂壁上含著這抹苦笑沒再多說什麼,道格拉斯才仔細打量著這位不經常見麵的同僚,注意到對方眼下有因睡眠不足而泛出的淡淡暗沉青色,交疊在一起緊握著的雙手,似乎也暴露了韋恩不甚平靜的內心。

我倒是可以不相信神明,不對神明再抱任何希望,然而像韋恩這種虔誠的信徒,是不是會比我更痛苦、更無法理解、無法釋懷?

下意識地,那句深受舒爾茨神父喜愛,以至於講經時時常引用的一句聖言被道格拉斯低聲念誦出來:“農人想要土地豐收,隻需勤懇地耕作……”

韋恩愣了一下,旋即莊重地接續:

“……而神的垂憐在那之後。”

說著,這位人高馬大的“戰士”抬起雙手輕柔地做出懷抱嬰兒的動作。

他隨即看到道格拉斯神情中隱約流露出的抗拒消失不見,反過來柔和地衝自己笑了笑,同樣做出了讚美大地母神的姿態。

“你說得對,隻要活著,總會變好的。神父是個好人,”道格拉斯說,“我相信,神會眷顧他。”

——我會幫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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