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熟悉的汽笛聲由遠及近。
一列燃燒著煤的老火車緩緩出現。
雖然這輛列車在前往民國時期的時候,被鬼攔車,直接爆了。
但現在這個時空,還是完好無損。
第二次乘坐這趟列車,莊博世更加從容。
他熟練地將那三枚鹹豐通寶遞給售票員,驗票,登車,落座。
無視那些乘客,莊博世再次把帶著鬼櫥血淚那張布錦拿出來。
直到現在,他還沒有任何線索。
但馬上,下個時代就要直麵其中一尊神明。
他現在就好像被趕著上戰場的一個士兵,隻知道前麵敵人旗幟。
哪個將軍帶隊,有多少兵力,什麼兵力部署,有多少飛機大炮
一概不知。
所有的情報,隻有這布上鬼畫符一樣的東西。
可是莊博世左看右看,也很難從抽象的鬼畫符之中看出什麼。
第一個問題,倒十字代表了鬼上帝。
那麼逆萬字代表了什麼,難道是鬼如來?
還有一個反太極,太上老君?
這些鬼神都來團建了?
但知道個名字有個鬼用。
能力呢,弱點呢?
鬼上帝會聖言術?
需要找一根郎斯努基之槍釘上去?
鬼如來會如來神掌,需要找一隻孔雀大明王吞下去,還是找個無天佛祖啊。
鬼老君呢,找一隻孫猴子把他八卦爐給掀翻了?
中間那條莫比烏斯環,又代表了什麼?
最後一隻眼睛,代表了楊戩嗎?
可是他不是被埋葬在未來了嗎!
一頭霧水,他現在可沒什麼試錯的空間,每一次都是有去無回的單程票。
真要沒什麼準備遇上三尊神明,除非天降楚軒,還得是完整版的,不然真的沒辦法玩了。
可惜降不得。
但再不充分,也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從理論上來說,如果自己前往各個時空。
那幕後的存在既然能夠壓製楊戩,跨越時空來追殺他自然也不在話下。
但目前看來,隻有在時間間隙之中,它出手了一次。
在民國這個時空,多少次好機會,它根本沒有動手。
是因為它被封鎖在十八層地獄之中,還是因為什麼事情綁住了手腳。
楊戩現在被封鎖了過去現在未來,跟一隻死狗一樣。
理論上應該沒有能力牽製它。
那麼是誰?
替代了楊戩,拖住了它的手腳?
嘟嘟!
老舊沉悶的汽笛聲打斷了他的思考。
越是往前,列車似乎變得更加古老和陳舊。
不知道在之前的朝代,到底是什麼車。
幽靈列車開始滾滾向前,一頭紮進了混亂的鬼域之中。
窸窸窣窣
那些厲鬼又開始複蘇了。
莊博世歎了一口氣,轉過身,看向了那些奇形怪狀的厲鬼。
“真是的,真不能讓我安靜安靜!”
一步踏出,厲鬼們便東倒西歪。
但是——
一股陰風拂過他後頸。
寒毛瞬間炸開。
窗外傳來怪異的響聲。
他猛地回頭。
漸漸地,整一列車窗玻璃映著濃稠的紅,像被潑了桶正在凝固的血。
呼,陰風越來越大。
紅色極速遠離。
莊博世這才發現,那不是血紅油漆。
而是一隻血紅色的巨大瞳孔,虹膜表麵浮著一個倒十字架。
巨眼的主人眼眶邊緣泛著腐肉般的灰白。
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找到你了。”
那聲音像濕抹布擦過生鏽的鋼管,黏膩地擦著耳膜鑽進腦子。
轟!
車身突然劇烈傾斜。
幽靈列車像是撞山了。
又開始分崩離析。
莊博世從列車中墜落的那一刻,看到了那從世界之外擠入時空隧道的巨大血色虛影。
以及,在血影麵前,那一個渺小的灰色人影。
“小心。”
“記住——”
“能對付厲鬼的。”
“隻有鬼。”
一個溫和的聲音,回蕩在他耳邊。
——
淅淅瀝瀝的濛濛夜雨籠罩了天京城。
滂沱雨水挾著寒氣傾瀉而下,同浦口吹來的炎熱江風形成對流,直往人臉上撲來。
厚重的濕氣拍打在房間內的照壁上,使壁畫中穿著廣西服飾的耶穌及彼得、約翰諸門徒都如眼角垂淚。
六朝古都、十代紛紜。
一切都籠罩在了無邊無際的雨幔裡。
一聲驚雷,大雨漫漫。
數千死士踏過天京大街上的積水,一場可怕的殺戮正在施展之中。
天父殺天兄。
江山打不通。
不止東王府,東王的支持者,大量無辜的百姓,被裹挾進入這場自相殘殺的鬨劇。
眾多死士全部高呼“奉天王密詔,鏟除東逆”,不問男女老少,見人就砍、逢人便殺。
天京內瞬間化成一片地獄景象,無數人放聲狂笑。
天京之夜,血流成河。
莊博世再次睜開眼,濃烈的血腥味和蠟燭燃燒的氣味刺激了他的鼻腔。
房間內橫七豎八都是屍體,床帳上也都是鮮血。
兩側楹柱上用黃紙朱字貼著一副對聯,一麵寫“東國諸侯,替天行道”。
另麵寫“王畿千裡,順地無疆”。
莊博世滿腦袋問號,自己這是到了哪裡。
從幽靈列車中墜落,怎麼直接出現在了房間之中。
他走了出去,外麵更是屍山血海。
一眼望去,至少數以千計的護衛、內侍、女人被亂刀砍死。
極其淒慘。
看他們的服裝樣貌,結合了自己之前付的那枚鹹豐通寶。
這是來到了天津了啊!
不,是天京!
還是天京之亂的那個天京!
十幾萬人身首異處,天京城被血海淹沒。
這是太平天國曆史上最黑暗、詭譎和血腥的一天。
他倒吸一口涼氣。
出事了,果然出事了!
果然不能說大話。
什麼不會被它盯上。
它再次在曆史間隙之中出手,又毀掉了一輛幽靈列車。
逼迫自己墜落。
莊博世往外走去。
這裡應該是東王府。
太平天國最有權勢的楊秀清的府邸。
東王府在天京城中占地最廣,東西又有六七裡範圍。
但此刻,晚風拂動,將許多小雨雨點都吹打屍體身上。
雨水混著血水,彙聚成溪流。
一汪汪的血泊積累在這豪華的府邸之中。
他抬頭遠望,就見到了那座土木冠絕天京、極儘堂皇燦爛的東王宮。
按照禮製,東王宮的正式名稱叫做九重天府。
江寧一帶的能工巧匠都被楊秀清搜刮於此營造王府。
王府的梁柱亭榭都雕琢至無以複加的精巧。
隻是此時此刻,血火映天,哭聲、哀嚎聲、喊殺聲。
不絕於耳,再恢弘華麗的建築,也抵擋不住的屠殺。
莊博世推開了大門,走出了東王宮。
外麵,數百個刀斧血紅的精銳牌刀手正在集結。
大門洞開。
他們紛紛轉頭,看到一個衣著乾淨的髡首男子,從滿是屍體的東王府中走了出來。
殺紅了眼的他們,根本沒有思考能力去分析,為什麼已經被確認了三遍沒有活口的東王府。
又冒出來一個活人。
也不會思考這個人看到手持利刃的士卒。
為什麼沒有逃。
幾個牌刀手就這麼冷漠地衝了過來。
他們像是習慣了一樣,想也不想,拔刀砍來。
啪!
還沒衝到身邊五步,就變成了一攤碎肉。
“列陣!!”一個穿著盔甲的旅帥大吼道。
兩百多號太平軍便向兩側包圍過來,其中後排弓箭手已經拉弓。
“本來不想殺你們的。”莊博世搖了搖頭。
下一刻,身影就從士兵的眼中消失。
等到牌刀手再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他們頭顱飛上天空的時候。
二百個死士,二百顆顆人頭,就這樣齊刷刷飛上天去。
啪啦——
二百多個無頭屍體幾乎同時倒在了地上。
這一幕,也被剛剛從隔壁出來的幾個牌刀手看在眼裡。
饒是他們人人均為沙場戰陣中闖出來的勁兵銳卒,見到這駭人的場麵,一時也僵在原地。
幾個人的目光最後聚集到領頭者身上,領頭的小帥咽下一口唾沫後,從懷中掏出一柄火銃,對準了莊博世說:
“天王密詔,北王下令,東王府所有人都要死”
“就算是天使降臨。”
“也不例外!”
啪!啪!啪!
子彈射出,但眼前之人並沒有倒下。
這種火銃的射速,在莊博世看來簡直比螞蟻還慢。
不過,他抓起手中那幾枚黃金子彈。
頗有些時空錯亂。
“你們所說的天使,就是馭鬼者?”他看向那幾個嚇壞了的牌刀手。
“你們,把我當成是馭鬼者了?”
那幾個士卒轉身就跑,唯有首領像是放棄了掙紮。
他苦笑著丟下武器:“你居然不是天使!”
“至於什麼馭鬼者,我並未聽過。”
“回答我幾個問題,我饒你不死。”莊博世冷漠道。
“你是哪裡的人?”
他十分果決地道:“回稟大人,我乃廣西百色人譚葉童。”
“追隨西王克定天京,僥幸得了個旅帥之職。”
太平天國軍製混亂,但莊博世還是知道五百人為一旅。
一個廣西過來的老鄉,居然才得了個旅帥的職位。
莊博世繼續問道:“你們天國,有幾位天使。”
譚葉童也很光棍:“六爵以上,皆是天使。”
莊博世一愣:“你們有多少六爵?”
“三月以來,足有兩萬。”
“即使這天京城中,也有一萬有餘。”
莊博世深吸一口氣:“這些天使,都可以借用厲鬼力量?”
“天國中並無厲鬼,隻有天使。”譚葉童苦笑道。
“祂們從天而降,降臨於兄弟姊妹,爵使便擁有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力量,但奈何,隻有最虔誠的人才能得到垂青。”
好家夥,天使就是厲鬼!
即使是知道太平天國濫用爵位,莊博世知道這座城之中有一萬多個馭鬼者,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不,這些不是馭鬼者!
而是承載了天堂靈異的鬼奴而已!
“東王呢?”莊博世問道。
天國的天京之亂,就是因為東王之死導致。
想要明白當前的亂象,就要找到楊秀清。
血十字到底滲透了多深。
還有,很可能隻有天國的領導者,才能知道怎麼關押血十字!
這是一條線索!
譚葉童臉色發白指了指天王宮的方向。
“東王被綁縛到天王宮。”
“北王說,要讓東王。”
“正式升天。”
“嗬嗬。”莊博世聽到這句平靜的話,卻感到毛骨悚然。
像是在幽靈列車之中,被那隻巨眼盯上時候一樣。
這個升天,絕非普通意義上的升天。
那恐怖的血十字,或許馬上就要降臨了。
譚葉童感歎:“天王承受天啟,東王運籌帷幄,西王驍勇善戰、南王設官立製、北王理財有術、翼王擅將偏師,缺一而不可。”
“西王、南王早早犧牲,已是很大的不幸了。”
“其餘芸芸眾生裡很難有足以彌補的人物,本來天王垂拱而治,東王總理軍政,也能算是善政,如能長久下去必是天國之幸事,可惜可惜!”
“你倒有些見識。”莊博世頗為意外:“如此見識,怎會廣西首義之後,仍是一介小小旅帥?”
“我並非虔信之人。”譚葉童苦笑:“自從天王見到了西方那個傳教士,得到了天父天啟之後,他就越來越異樣了。”
“甚至整個天國都變了。”
“我經常聽說諸王議會上吵的不可開交。”
“東王曾經說過一句話。”
“太晚了,祂要來了。”
誰來了?
莊博世心裡有了答案。
他揮了揮手道:“你是個實誠人,我不殺你。”
“離開吧。”
“越遠越好。”
譚葉童苦笑著:“我走不了了。”
“今天的天京。”
“沒有一個活人,能夠走出。”
“為什麼!”莊博世道。
“因為,祂來了。”譚葉童說完這句話,便垂下了頭。
下一刻,他燃燒起來。
騰地一聲,化作了一道血色十字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