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
太怪了。
不是民國時候的詭譎。
也不是清末時候的絕望。
也不是唐朝時期的可笑。
這個朝代。
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
抽象。
不僅人抽象。
駕馭厲鬼方式也抽象。
兩相迭加,就更抽象了。
一路上,他大開眼界。
沿途沒有村鎮,全是一個個守衛森嚴的塢堡,而且塢堡裡供奉的鬼五花八門,規矩也是五花八門。
有的塢堡是日出而息、日落而作,日夜顛倒;
有的塢堡人人隻能穿灰麻布,身上不可鮮豔顏色,不能受傷,女性來月事時隻能躲在地下室中,連結親和送葬都是灰色係;
有的塢堡內的房子沒有房門和窗子,人人躺在泥坑之中睡覺,像是一個個泥坑堡壘;
還有的塢堡,無論男女都剃光全身毛發,每天互相監督刮毛;
最多的一個塢堡裡竟然養了兩隻鬼,一隻鬼就在田間地頭遊蕩,那些耕作的農人即便有人不小心觸犯規則被殺,剩下的人也是一臉冷漠,將死者的血肉直接埋在田地裡。
莊博世也算見多識廣,可這般神鬼共存、以鬼為尊的景象還是頭一回見。
除了聘任為官的厲鬼,還有一些野生鬼,它們的規則被寫明標在路邊,供旅人參考。
這些野鬼要麼規則另類無法被家養,要麼十分恐怖擁有鬼域。
莊博世發現,大部分鬼竟像野獸圈地自守一樣,劃分了各自的領地,不像後世的厲鬼可以到處亂竄。
其原因,就是一塊塊刻著奇怪符籙的界碑。
出自於天師道的界碑,能夠有效束縛厲鬼,讓其不可隨意跨界。
這樣可以好好把厲鬼困在一地,百姓了解厲鬼的殺人規律就能有效避免觸犯。
大大降低死亡率。
甚至能夠圍繞可控的厲鬼建立城市和塢堡,抵禦一些遊蕩的恐怖厲鬼。
簡直是把厲鬼當成城隍。
到了建康城之後,莊博世發現這裡厲鬼最多。
不少高門直接籠罩在鬼域之中,皇宮更是被鬼域蓋的嚴嚴實實,莊博世差點以為來到了一座鬼城。
他變換了裴安模樣,正準備找幾個高門子弟打聽打聽天師道的消息。
“哈哈!”
癲狂的笑聲驟然響起,一個披頭散發、赤身露體的男人從巷尾衝了出來。
全身不著片縷。
相當辣眼睛。
他一邊狂笑,一邊雙目流淚,雙眼赤紅,張牙舞爪地朝著莊博世撲來。
“啪!”
像是撞在了一堵牆上,男子直接摔了回去,像是被浸在了寒冬臘月的河水之中,癲狂男人瞬間清醒了。
“好膽!!”
待看清眼前是個清俊的寬額大袍年輕人,他的怒火瞬間消散。
他狼狽地爬起來:“在下庾瑉,正在行散。”
“讓兄台見笑了。”
“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就這樣鬆鬆垮垮站著。
辣眼睛,太辣眼睛了。
實在抽象的魔法晉朝,都忘了士族喜歡磕五石散。
這些先行者與千年後北美大陸的年輕人一樣,磕了藥後喜歡到處裸奔。
莊博世隨口回道:“當不得高姓大名,在下河東裴安。”
“原來是河東裴氏之後,久仰久仰!”庾瑉眼睛一亮,立刻興奮起來。
“真是太有緣了!”
莊博世瞧著他那蒼白的臉色,不僅是磕藥磕的,還被靈異影響了。
這人雖不是馭鬼者,卻明顯被邪祟侵蝕很深。
“裴兄不如到我府上一敘,你看我這……”庾瑉熱情到有些過分,讓人懷疑是不是磕藥磕壞了腦子。
莊博世彆過頭,實在不忍直視:“那便叨擾了。”
他也想看看,那些巨室頂級士族家中,供奉著什麼等級的厲鬼。
順便也去了解了解天師道的情報。
庾瑉更興奮了,直接抓住他的手臂就要往自家走去。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庾瑉臉色驟變,連忙轉身靠著牆壁看大聲道:“不好,快轉過身!”
莊博世卻沒有轉頭,隻見街頭竄出一個高頭大馬的無頭將軍,散發著濃烈的陰氣,竟是一隻貨真價實的厲鬼。
可這在建康的大街上,周圍都是高門大院,四周還有行人旅客,它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出現了。
而路人也沒有特彆驚恐。
仿佛已經習慣了。
都提醒著彼此,靠著牆頭麵壁而站。
隻聽馬蹄聲噠噠作響,一股陰風吹過耳邊,簌簌的鐵甲聲隨之而來,隨後又快速朝著遠處街道而去。
厲鬼將軍並沒有襲擊莊博世,很可能殺人規律不是簡單的直視。
過了好一會兒,庾瑉慢慢轉過頭,臉色恢複如常。
似乎對剛才那一幕早已司空見慣。
“裴兄好膽色,君剛從河北來,還沒去宗人府領那份告示吧?”他又恢複了之前那副浪蕩樣子。
“什麼告示?”
“建康禁忌十七律,裡麵涵蓋了九成建康的律法,就比如剛才那是五品道遊擊將軍,不可帶著畏懼直視它,不然就會被他摘去腦袋。”
“還好,它一般隻會在大街上巡邏,我們隻要背過身不去看,不會有危險。”庾瑉道。
莊博世原以為之前塢堡裡種種的規矩就夠怪異了,沒想到在建康大街上,東晉的都城之中,人們對厲鬼竟竟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甚至還整理出來所謂建康十七律,避免犯了忌諱。
建康規則怪談?
“庾兄,那還有一成沒有涵蓋進去的律法呢。”莊博世道。
“有些外地來的黔首,不識天數,衝撞了禁忌,死了也活該。”庾瑉一臉無所謂。
下一句,他以同樣無所謂的態度道:“我們也是。”
嗬嗬,還真是絕望墮落的兩晉啊。
“遊擊將軍尚好,若是遇上了太尉巡視,那可就麻煩了。”
話語剛落,陰慘慘的風掠過居院巷道。
樹影在白牆上張牙舞爪。
“太尉,出行!”
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
“行人,回避!”
此言一出,所有的路人都變了臉色。
能跑則跑,不能跑的連忙進入臨街房屋躲避起來。
“怕什麼來什麼!”
庾瑉也變了臉色。
“快走,進屋!!”他拉著莊博世連忙跑進了一間屋子。
屋子裡一家老小也是顫顫巍巍躲在角落。
庾瑉連忙頂住房門,拿東西蓋住窗戶,一臉煞白靠在門後,似乎在等待審判。
太抽象了!
剛才還沒有走過半裡地。
接連遇上兩隻鬼。
這地方是人城還是鬼窩。
這麼幾十萬號人,怎麼活下來的啊。
莊博世透過門扉,看向了街道上。
此刻街道上空無一人。
一身血衣的太尉騎在無頭大馬上。
排成一列的二十餘具無頭屍體,僵硬地走過街道,它們的影子映在側方的白牆上,與樹影交迭,僵硬的步伐投映哎白牆上,尤顯詭異陰森。
細長臉上長出七排淌血的眼睛,舌頭都長至腳下,分列於隊伍的左右兩側。
無頭屍體各自形成一麵長方形、長柄的對牌。
一麵對牌上書“肅靜”。
一麵對牌上書“回避”。
兩道蒼白無頭屍體各執一麵對牌,朝著兩側的陰暗角落裡扇動而去——
陰風乍起!
風中響起陣陣鬼哭之聲!
與此同時,此刻躲在巷道之中的行人瞬間臉色麻木。
顫顫巍巍走了出來。
一臉麻木地跟在了儀仗隊最後麵。
甚至庾瑉這家夥好像都中招了,他一臉茫然想要打開房門,莊博世抓住了他的肩膀。
一點真元觸動意識。
他瞬間醒了過來。
四個成年人走出街巷跟在了隊伍後麵。
不一會兒,太尉巡邏已經消失。
庾瑉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屋子。
“差點嚇煞我也!”他抹去了額頭的冷汗。
“裴兄莫怪,我三兄就是死在太尉手中,故而有些惶恐。”
不是,你們晉人是能從地裡長出來還是刷新怎麼的。
生存條件這麼艱難了,怎麼還能那麼樂觀。
還是說,自己運氣太差。
事實證明了,建康這地方就是不是待人的地方。
莊博世與庾瑉回庾府短短三裡路,竟接連碰到四隻厲鬼在大街上遊蕩。
可擺攤的小販、往來的行人對此毫不在意,該做什麼做什麼,仿佛早已摸清厲鬼的殺人規律,就這樣與鬼共生,實在是離譜至極。
莊博世清楚,被厲鬼壓榨的不光是黔首,還有一些徹底失去希望的士族。
怪不得放浪形骸。
怪不得天天磕散。
黔首朝不保夕,士族生存環境也沒多好。
這裡的人光明正大地與厲鬼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鄉間更是把厲鬼當神供奉,依靠與厲鬼訂立的協議規則來抵禦其他厲鬼。
百鬼日行。
人鬼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