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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李含臨陣變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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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邙山之上,領軍的不是他人,正是河間王長史李含與征西參軍張方。

張方一上山頂,見伊水河畔滿山遍野的玄武旗幟,雜亂無章,先是大喜,他對李含笑言道:“哈哈,那是征北軍司的旗幟吧!我軍來得正是時候啊,敵軍背後毫無防備,我軍現在隻要這麼一衝,任他有多少人,也被我們給衝垮了!”

“胡塗!”李含勒韁止馬,麵露惱怒之色,手指遠處的束手待擒的一眾禁軍俘虜道:“我軍緊趕慢趕,最後還是來遲了,你沒看到嗎?征北軍司的人馬已經將禁軍人馬俘虜擊潰了!孫秀已經完蛋了!我們現在再出擊,有什麼意義?”

“怎麼會沒有意義?”張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好牙,他彎起右手食指指節,輕輕敲打佩刀的刀背,笑道:

“我王給我們的任務是,立下功勞,鏟除政敵。難道眼前的這些人,不是我王的政敵嗎?”

“當然是,但那是從過去來看。”李含瞥了一眼張方,失落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衡量局勢說:“現在的局勢是,孫秀已經完了,趙王也就完了。再站在失敗者的一方,未免有些不智了。”

“哦?可我們大軍已經來到這裡,難道還能撤退嗎?”

張方難掩自己好戰的欲望,他瞄向義軍之中的兩座麾蓋,似是與李含溝通,又似是喃喃自語道:

“唉呀,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我們直接衝下去,說不定能一戰擒兩王。若是成了,李長史,你作為此戰的主帥,可以千古留名,而我則有幸,可以品嘗一下,這龍肝鳳膽的滋味呀……”

“而再過兩刻鐘,這樣的機會,就要溜走了啊……”

張方的話語令李含怦然心動:是啊,這確實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好機會,一戰下去,若是順利的話,可以直接擒獲兩位藩王。將其擊敗後,自己再將洛陽趁機接管,分兵北上平定河北,這樣一來,有關中、京畿、河北同時在手,天下有誰能夠抗衡呢?自己也將因此戰名留青史,成為超越鐘會、鄧艾的名將。

這種誘惑實在是太過巨大,令他罕見地心生猶豫。李含將目光再次投向戰場,在腦海中演繹著作戰勝利的場景,握劍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但當他看見常山王麾蓋之旁,赫然有一麵熟悉的旗幟,頓時又令他清醒了。

李含徐徐道:“不行,這不是個好機會。”

“哦?為何這麼說?“

“劉羨在這裡。”李含指了指遠處的雁書安樂幡,評價道:“有他在,我們或許可以贏下這一仗,但想要大獲全勝,就不太可能了。”

“我們對此處的地勢也不熟悉,原來奔赴百裡,將士們也疲憊了,最要命的是,我們不熟悉二王相貌,想要將其擒獲,並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

“如果隻是將其擊退,我們隻不過是接了孫秀的爛攤子罷了,齊王那邊有三十萬大軍,孟觀等人願不願意聽從我王命令,也是兩說。”

張方沉思片刻,微微頷首道:“李長史說得不無道理,問題在於,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連個招呼也不打,就這麼撤回去嗎?對方恐怕也不會放過我們吧?”

正說話間,河北義軍中一名騎士從中奔出,站在兩軍之間,向征西軍司的軍隊朗聲道:“敢問諸位是來自征西軍司的朋友嗎?”

來者細目長眉,儒服佩劍,李含略一打量,便認出是劉羨的幕僚李盛,他對身旁的張方笑道:“你看,打招呼的這不就來了嗎?”

他隨即出聲,當眾應付道:“李君既然在這裡,想必劉懷衝也在這裡吧?我是河間王長史李含啊,故人在此,何不出來一見?”

李盛說:“相見無妨,隻是不知李長史出現此地,是欲如何作為啊?”

李含笑道:“當然是奉我王之命,前來勤王啊!”

他麵不改色地當眾胡扯道:“趙王篡逆,許昌、鄴城都舉起義旗,身為三大重鎮之一,怎麼能少了我們長安呢?我王聽說趙王篡逆之後,真是憂心如焚,恨不能飛越山關,前來解救天子。隻是可惜,始平郡太守夏侯奭忠於趙逆,我等不得不先除之,為此延誤了時日,然後才姍姍來遲啊。”

這當然是謊言,司馬倫在關中擔任征西大將軍期間,孫秀弄得關中神憎鬼厭,怎麼可能有人會忠於司馬倫?夏侯奭正是公然響應司馬冏討伐司馬倫的號召,上表司馬顒,打算率眾東征。

司馬顒出鎮長安,正欲拿人立威,見到有人送上門來,當即便派李含率兵三萬猛攻郿縣。李含與張方圍城之後,夏侯奭內外交困,苦守兩月後,終於被攻破,其一族被儘數屠滅。不意李含現在竟然將帽子反扣在夏侯奭頭上,真不知他泉下有知,該作何感想。

但對於當下的局勢而言,確實是給了一個足夠人談和的台階了。

司馬乂見狀,頗有些不平,忿忿道:“好奸詐的小人,如此言語,是把我們當傻子嗎?”

司馬穎也倍感不適,轉問盧誌道:“子道,能不能殺了這賊子。”

盧誌亦不喜歡這種虛以委蛇,但他仍然規勸道:“殿下,對方既然無意開戰,我們還是不要給自己招惹敵人,還是先忍耐忍耐吧。眼下的局勢,尚未到與征西軍司開戰的時候。”

“莫非就讓他們這麼蒙混過關,與我們一起入京?”

“入京又如何?現在我軍大敗孫秀,全天下都知道,河北義軍才是勤王元勳,殿下隻不過是放他們一馬罷了。”

話是這麼說,可實際上眾人明白,其實是懇求對方放自己一馬罷了。明明才獲得了一場大勝,卻突然被人如此威脅,這種形勢的逆轉讓諸將感覺屈辱。

劉羨說:“韓信忍下胯下之辱,才有來日揚眉吐氣的機會,這倒也沒什麼羞恥的。我與李含並肩作戰過,有過交情,請兩位殿下把交涉之事交給我吧!”

得到允許後,他便策馬到兩軍之間,對李含說道:“世容,兩年不見,彆來無恙啊?”

李含見他出來,也策馬離隊向他靠近,兩人相互打量,到五尺左右距離的時候,呼吸之間,手掌都不自覺地摸向自己的佩劍。若是兩人中有一人先動劍,這個距離,必然能夠致對方於死地。

兩軍將士也頗為緊張,他們緊緊盯著兩位主帥的動作,一旦出現什麼意外,便要拔出武器,與對方拚個你死我活。

但劉羨先動了,他稍一振韁,翻羽馬快過幾步,劉羨一把握住李含的臂膀,笑道:“還記得當年泥陽血戰的時候,世容為我解圍,沒想到今日又遇到這個場麵了。”

李含眼睛一跳,笑著回應道:“可惜啊,晚來了一步,不然就能殺賊立功,我對不起我王啊,竟然白來一趟。”

劉羨笑道:“怎麼會白來呢?方才兩位殿下和我說,隻要是勤王者,通通有功,河間王殿下既然有這份心意,那就是國家的功臣,你當然也是功臣!”

“唉呀,這怎麼好意思呢?”李含佯作為難了片刻,隨即變臉道:“為了不辱使命,我就卻之不恭了。”

他又低聲道:“以前我承你的情,這次我們就一筆勾銷了。”

劉羨佯裝聽不懂,兩人都大笑,當眾進行了一個擁抱,以示兩軍友好,又對將士們高呼道:“東西會合!勤王大勝!今夜我們在此聯誼,大家不醉不歸!”

此言一出,兩軍之間原本劍拔弩張的氛圍,頓時蕩然無存了,將士們都放下手中的刀劍,靠近了相互打量談笑。畢竟無論是對於征西軍司,還是對於征北軍司,他們從未有過這樣的機會,能夠在京畿結識到如此多的異鄉人。

盧誌也沒有耽擱,在繼續收攏俘虜的同時,當即就張羅著讓在場的近二十萬人吃上一頓難忘的宴席。

這不是一件容易事,好在孫秀在偃師囤積了不少糧秣,裡麵有不少剛殺了的牛肉與狗肉,還有從洛陽搬運過來的幾千壇美酒,打算在戰後犒賞將士,此時都歸了河北義軍。

兩個時辰後,天色漸黑。可邙山之下,處處是歡宴的篝火,不論是河北人還是關中人,大家都載歌載舞,其樂融融,親如一家。像石勒這種第一次見到這麼大場麵的,更是興奮不已,端著酒杯到處敬酒,打聽各軍軍官的名字和職責。

隻不過在幾位主將所在的位置,氣氛就沒有那麼融洽了。麵對征西軍司的橫插一刀,司馬乂和司馬穎都認為自己吃了虧,又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下來,能讓李含、張方等人入席飲宴,已經稱得上海量了,哪裡會給他們好臉色。

李含、張方倒是臉皮厚,還給劉羨等人介紹自己的部下,有老熟人如索綝、賈龕,亦有生麵孔如房陽、席薳。

劉羨想起張光,便問李含道:“景武兄最近如何了啊?”

李含神色略有些尷尬,張光那種個性的人,當然是不滿李含專權的作風。因此,李含一上台,就令他靠邊站了,眼下張光在征西軍司內沒什麼實權,也就是在新平郡內當個純粹的民政太守。

李含便含糊其辭地說:“沒什麼變化,還是老樣子。”

劉羨又問起張軌:“士彥公呢?”

李含回答道:“你還不知道嗎?今年年初的時候,朝廷就任命他為涼州刺史了。不過現在關西大亂,士彥公正忙著在涼州剿賊,不然也會隨軍出征。”

“哦?這也稱得上關西大亂?”

“還是益州那邊出了問題,趙廞裹挾北麵流民,意圖趁機自立啊!涼州的鮮卑也蠢蠢欲動。”

這還是劉羨第一次知道趙廞之亂的消息,他心中生起波瀾,臉上卻高密如雲,隻是說:“京畿既定,趙廞不過是跳梁小醜,很快就會為王師所平定。”

他回頭和司馬乂等人說:“殿下,時間緊迫,我們明日一早便進京麵聖,如何?”

司馬乂正要點頭,一旁的盧誌卻道:“不要心急,我們如今已經到了這裡,一定要表明勤王的心跡:義軍是來挽救社稷的,不是來奪權的。這兩日,我們要先去拜祭晉室的曆代先帝,等京畿百姓皆知後,再入京不遲。”

這是政治上先聲奪人的正道,眾人聞言,都紛紛稱是。

宴會結束後,次日一早,大軍就駐紮在偃師城,兩王諸將則率領隨從千餘人,先後前去高原陵、峻平陵、崇陽陵、峻陽陵拜祭,同時又拆除了孫秀在嵩山設立的所謂晉宣帝降下神旨,令趙王繼位的淫祀,這花了大概三日時間。

而在此期間,司馬倫自然也得知了偃師慘敗、征西軍司倒戈的消息,他大為畏懼,連忙自去尊位,遣使告知二王道:“吾為孫秀所誤,誤掌神器,以怒天下。今自知罪,當去位歸農,還天下太平。”

至此,進京的時機徹底成熟,大軍正式向洛陽開進。

二十萬大軍凱旋示威,洛陽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盛況。而此前,洛陽已經為孫秀戒嚴四月之久,喪儘了民心。百姓們此時終於得到了自由,無不歡呼雀躍,來到街上觀看勤王義軍的風采。一時間,自洛陽建春門到七裡澗,全都是前來圍觀的人群,不管是士農工商,男女老少,俱都朝前來的義軍將士山呼萬勝,同時又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議論著這次作戰的經過與功臣。

此時朝陽初升,光芒萬丈,街道上金光閃閃,鱗次櫛比的街屋熠熠生輝。陽光下,黑旗招展,將士們魚貫而行,甲光向日金鱗開,槍戈如林向天舉。道畔人們見義軍士馬精勇,無不發出讚歎之聲。

兩王身份尊貴,按例是在大軍中陣登場。而作為勤王的元勳之一,劉羨一馬當先,處在最先入城的前鋒陣中。他神采飛揚,顧盼左右,有千騎簇擁,軍官環繞,紅日之光輝,逼視眾人不敢直視。

他看著道旁孩子們興奮好奇的麵容,不禁想起了兒時自己和郤安、張固一起圍觀馬隆出征的場景。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他微微揮手,隨行的鼓樂奏響起來,軍士們高唱起《觀滄海》。

軍歌壯烈激揚,在經過軍士眾口高唱,更是雄壯通天。路過安樂公府時,他下意識地朝周遭人群看去,赫然發現,安樂公府的家人們也佇立在街道人群之中,欣喜地注視自己。

這一年,劉羨二十九歲,他已是全天下公認的一流將領,世人將其比作燕之樂毅、趙之李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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