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麗,平壤城。
時任高句麗第二十七任君主的高建武,最近非常鬱悶。
因為淵蓋蘇文的一意孤行,大唐已經準備對高句麗出兵了。
沒辦法,他隻能一邊派遣使者與大唐斡旋,一邊與淵蓋蘇文妥協。
按理來說,淵蓋蘇文的父親淵大祚去世後,以淵蓋蘇文東部總督的身份,擔任高句麗大對盧是沒有問題的。
但實際上的情況卻是,淵蓋蘇文雖然擔任了高句麗的大對盧,卻得不到百姓的支持。
以至於淵蓋蘇文在國內的權力非常割裂。
高層無不被他壓服,民間卻口碑極差。
可即使是這樣,淵蓋蘇文依舊牢牢掌控著高句麗。
這讓高建武每每想到淵蓋蘇文的獨斷專行,就恨得牙癢癢。
特彆是淵蓋蘇文對大唐的策略,完全不跟自己商議,就自行決定了,簡直不將他這個國王放在眼裡。
此時此刻,越想越氣的高建武,‘啪嗒’一聲摔碎了手中的茶盞,怒不可遏地道:“我才是王!我才是!”
“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聽到高建武房間裡傳來的動靜,一直伺候在房間外的一名侍從,連忙從門外衝了進來,跪地勸慰高建武道:“王上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可以跟奴婢說,奴婢可以為王上分憂!”
“嗬!”
高建武冷笑一聲,不由自嘲似的道:“本王身邊是沒人了嗎?要你一個宮侍來為本王分憂?你也是大對盧的人吧!”
“王上息怒!奴婢是王上的人,奴婢對王上忠心耿耿”
“哼!”
還沒等這名宮侍把話說完,高建武就冷哼著打斷了他,沉聲道:“去將崔鬱折找來,本王要與他飲酒作樂!”
“可是王上,崔鬱折已經被大對盧派往西部處理災情了,目前不在國都”
“那就將帛衣大兄找來!本王就不信了,沒人與本王飲酒作樂!”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叫帛衣大兄來陪王上!”
這名宮侍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然後立刻轉身退出了房間。
而目送他離開後的高建武,則微微眯起了眼睛。
崔鬱折是他的心腹之一,也是經常為他出謀劃策的關鍵人物。
想不到,淵蓋蘇文的手伸得這麼長,居然連他的心腹都開始動了。
如果再照這麼發展下去,他恐怕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淵蓋蘇文架空。
而那時,淵蓋蘇文的權力會完全淩駕於他這個國王之上。
他的性命也將被淵蓋蘇文拿捏,成為淵蓋蘇文的傀儡。
這絕對是他不想看到的。
所以,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找個機會,除掉淵蓋蘇文。
可是以淵蓋蘇文的實力,想要除掉他,不是一般的難。
“也不知道高承久他們怎麼樣了,是否與唐朝皇帝達成了合作,惠真那丫頭聰明絕頂,想必應該不會讓本王失望吧”
高建武呢喃著說道。
儘管高承久父女隻是他眾多棋子之一,但現在的他,不得不將希望寄托在這對父女之上。
因為淵蓋蘇文能同意這對父女出使大唐,也是對這對父女寄托了希望的。
雖然真正寄托希望的,不見得是這對父女,但這對父女對淵蓋蘇文的計劃,肯定也是有用的。
否則,淵蓋蘇文絕不會同意他的棋子與大唐皇帝接觸。
“大王,帛衣大兄來了”
就在高建武若有所思的時候,門外忽地傳來一道稟報聲。
他立刻端正身形,肅聲道;“請帛衣大兄進來吧!”
“是!”
門外應了一聲,立刻就有一名胡須皆白的老者,緩步走了進來,跪地道:“老臣參見王上!”
“帛衣大兄免禮!請坐!”
高建武笑著抬手示意了一下老者,隨即便招呼宮侍安置軟墊和酒水。
但是,宮侍安置好軟墊和酒水後,並沒有離開。
這就讓高建武有些不悅了。
“本王要跟帛衣大兄單獨飲酒,你們都退下吧!”
“可是大對盧說”
“本王讓你們退下!”
還沒等宮侍把話說完,高建武就喝退了他們。
“是!”
等宮侍都惶恐退下後,才聽他不疾不徐地笑道:“帛衣大兄近來可好?”
“有勞王上掛念,老臣近來安好!”老者波瀾不驚地點頭回道。
高建武笑了笑,隨即不動聲色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淡淡地說道:“帛衣大兄掌管國政,如今,唐朝人來勢洶洶,還要帛衣大兄操心,早作準備才是!”
“王上放心,大對盧已經下令遼東境內的所有城池,全部閉門自守,有天險加持,唐朝人不會輕易攻破我方城池的!”
“嗯,我對我們防禦唐朝人的城池,還是很有信心的,隻是擔心那些新羅人,會不會趁機作亂”
“這個”
老者遲疑了一下,隨即欲言又止。
高建武知道老者一直在他與淵蓋蘇文之間中立,於是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道:“我聽說,李思遠在大唐還活著,他可是乙支文德的小女婿啊,當初本王真是錯怪了他”
老者聽到這話,心頭大動,但表麵上卻滿臉不解地道:“王上此言何意?”
“哎!”
高建武故作悔恨的歎了口氣,唏噓道;“當初本王聽信讒言,以為李愛卿會謀朝篡位,結果召大對盧進京平亂,沒想到,竟是引狼入室,可悲,可恨啊”
“這”
老者聞言,瞳孔猛地一縮,似乎沒想到高建武會跟自己說這樣的話。
要知道,這話若是傳到淵蓋蘇文耳中,彆說是他,就連高建武都會招來不小的麻煩。
但就在他裝作什麼都沒聽到,並準備搪塞過去的時候,忽地發現,高建武不知何時,竟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一言不發。
“王上”
老者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高建武眯了眯眼睛,神色一肅:“伯父,你是本王的忠臣嗎?”
“啊?”
老者心頭大駭。
這還是高建武第一次這樣稱呼他。
雖然他早就忘了與高建武的親情關係,但第一次聽到高建武這樣稱呼他,還是有些感動的。
卻聽高建武又自顧自地道:“伯父,本王知道你與乙支德文的關係,也知道你暗中保護了不少乙支德文的親屬和弟子”
“但本王不怪你,都是本王的錯!您能原諒本王嗎?”
“王上”
老者聞言,眼淚唰的一下就出來了,不由老淚縱橫。
曾幾何時,他一直將高建武視作高句麗少有的明君,可是,高建武最近這幾年,越來越昏庸,以至於王權旁落。
特彆是淵太祚主政那段時間,高句麗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後來淵太祚去世,本以為高句麗會逐漸走上正軌,結果又迎來了一個淵蓋蘇文,使得百姓對他怨聲載道。
然而,高建武卻一意孤行,居然讓淵蓋蘇文代任大對盧,最後引狼入室,讓淵蓋蘇文一步一步掌握朝政,隻手遮天。
“本王知道,本王這幾年做錯了很多事,但本王已經知道錯了,本王想要我高句麗再次偉大,伯父能幫本王嗎?”
“我”
老者遲疑了一下,隨後無奈地搖頭道:“我年事已高,恐怕沒有王上的雄心壯誌了”
“伯父!”
還沒等老者拒絕的話說完,高建武就從座位上憤然站了起來,然後端著酒杯,緩緩走到老者麵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拜道:“侄兒需要你的幫助!”
轟隆!
老者見狀,如遭雷擊,連忙抬手扶起高建武,驚恐萬分地道:“王上這是要折煞老臣啊!”
“伯父!我有心除賊,伯父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高建武不為所動的說道。
老者心頭一動,不由地道:“王上的意思是?”
“請伯父幫我除掉淵蓋蘇文!”
“什麼!?”
老者聞言,大吃一驚。
卻聽高建武又沉沉地道:“淵蓋蘇文想要欺騙大唐,但大唐沒那麼容易欺騙,我相信他的計劃絕不會成功,而我們,正好可以利用此機會,除掉他!”
“可是,王上怎麼知道淵蓋蘇文的計劃?”
“嗬,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高建武冷冷一笑,隨即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道:“我才是高句麗的王!”
另一邊,長安,東市酒館內。
房玄齡聽到高台那邊傳來的對話,連忙朝李世民進諫:“陛下,如果淵蓋蘇文真的誌在新羅,我們倒不必急於與高句麗開戰,等新羅消耗一部分高句麗的國力,我們再出兵討伐也為時不晚。”
一旁的劉洎也隨聲附和道:“是啊陛下,淵蓋蘇文若想攻打新羅,必定擔心我大唐討伐他,如果我大唐暫時放棄進攻高句麗,必定讓淵蓋蘇文自以為安全,從而全力攻打新羅,屆時,我們可以坐收漁人之利!”
“陛下,兩位大人所言甚是,讓高句麗人與新羅人互相爭鬥,我們不僅可以休養生息,還能換回那些前隋漢人,以成天下民心,兩全其美!”
“是啊陛下,我們隻需暫時隱忍,就可以得到諸多回報,何樂而不為啊?”
“陛下,臣等附議!”
隨著房玄齡與劉洎的話音落下,李世民身後的大部分文臣,全都紛紛附和。
而李世民則麵無表情的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新羅是我大唐的藩屬國,一直朝貢不斷,你們現在卻讓朕放棄我大唐的藩屬國,這是什麼道理?若是任由高句麗攻打新羅,以後還有誰會依附我大唐?”
“另外。”
說著,李世民的眼神越來越冷冽,直看得包括房玄齡在內的眾文臣頭皮發麻。
卻聽他繼續道:“高句麗才剛剛攻打我大唐,邊境死了多少人,你們知道嗎?一句誤會就完了?嗯?”
此話一出,眾文臣無不臉色一白。
隻見李世民二話不說的就離開了酒館,徑自朝高台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李泰正一臉嚴肅地直視李承乾,仿佛要在氣勢上壓倒這個大哥。
然而,李承乾卻一臉平靜地回望他,淡淡道:“你剛才稱孤什麼?”
“嗯?”
李泰愣了一下,隨後蹙眉不語。
雖然他知道自己剛才不應該直呼李承乾的名諱,但他覺得是李承乾做錯事在先,自己也是為了警醒他才失禮的。
因此算不得什麼。
但李承乾卻抓著這件事,不依不饒地道:“在宮裡,你稱孤一聲大哥,孤不挑你的禮,但在外麵,你應該稱孤什麼?”
“李承乾!你少在這裡裝腔作勢,你為太子,卻不思為國,本王為何不稱你太子,你難道心裡沒數嗎!?”
李泰有些生氣地回懟李承乾道:“還有,你隻是太子,還不是皇帝,憑什麼替皇帝做主?還你可以替大唐拒絕,你憑什麼?難道你要以下犯上嗎?”
嘩!
全場嘩然!
李泰這一連三問,直接引爆了全場。
有人震驚得目瞪口呆。
有人瞬間感覺念頭通達。
這可是大唐難得一見的大瓜啊!
特彆是金宰泉等人,一個個激動得差點想要拍手交好。
要知道,他們做夢都想看到大唐內鬥,而今居然真的看到了。
隻見金宰泉強壓下心中的狂喜,朝李泰躬身一禮道:“越王殿下,外臣以項上人頭擔保,我國絕對會履行所有條件,甚至為了向大唐賠罪,我國特意運送了一批金銀珠寶來大唐!”
“這些都是賠償此前貿然進攻大唐,為大唐帶來的損失”
聽到這話,李泰心頭大動。
如果他能促成此事,絕對是大功一件。
因為李世民當初也曾做過類似的事情。
比如突厥兵臨渭水的時候,李世民為了不讓戰爭波及長安百姓,寧願屈辱的與頡利可汗簽訂和平條約,也不肯跟頡利在長安交戰。
這說明什麼?說明李世民心中是以百姓為重的!
如今,大唐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讓高句麗俯首稱臣,甚至讓大唐的百姓免遭戰爭,何樂而不為?
他相信以李世民的性格,肯定不忍心發動戰爭,讓百姓受苦。
所以,稍微沉吟,他便笑著朝金宰泉道:“俗話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你國知錯,認錯,且態度良好,我大唐也不想勞民遠征,本王可以代貴使向我父皇進諫!”
“嗬嗬,那就有勞越王殿下了!”
金宰泉笑著遞上金印和淵蓋蘇文的手書,便準備帶著眾高句麗使者離開高台。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李承乾,緩緩抬起右手,周圍的錦衣衛,立刻拔出佩刀,舉起弓箭,對準所有高句麗使者。
“太子殿下,您這是”
金宰泉臉上的笑容一滯,不由急忙朝李承乾開口。
卻聽李承乾語氣冰冷地道:“說出你的問題,孤跟你賭了!”
“可是太子殿下,我已經說出我國的條件了,就沒有必要再賭了吧”
“孤剛才已經說了,大唐拒絕你們的任何條件。現在,你們隻有一條路,要麼出題難住孤,要麼死”
“李承乾!”
李承乾的話音還未落下,李泰就憤然打斷了他:“你到底要做什麼?!”
說完這話,他直接就挺身擋在了金宰泉等人的身前,怒視周圍的錦衣衛道:“本王看你們誰敢殺他們!?”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無不麵麵相覷。
就連越文館的眾人,都被李泰的舉動嚇了一跳。
卻聽劉元著急忙慌地道:“殿下小心!刀箭無眼!”
“是啊殿下!這些錦衣衛殺人如麻!您可千萬彆做傻事啊!”裴遷也隨聲附和道。
雖然他們都在勸李泰,但卻沒有一個人站到李泰身邊。
隻有離李泰不遠的張文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而這時,李承乾的臉色也冷了下來:“越王是鐵了心要護他們周全?”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沒有父皇的命令,你無權殺他們!”李泰毅然決然道:“本王要帶他們麵見父皇!”
“那如果我不允呢?”
“你憑什麼不允?”
“就憑我是太子,是君,你是封王,是臣!”李承乾平靜地說道。
李泰被噎了一下,然後義憤填膺地回懟道:“你是太子,就應該為國為民,如今,人人都知道高句麗提出的條件對我大唐有利,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他們,這是一個太子該有的德行嗎?”
“還是說,你為了一己私利,見不得我大唐好不容易得來的和平?想要生靈塗炭嗎?”
聽到這番話,周圍的大部分唐人,不由為之動容。
很明顯,他們都被李泰這番話打動了。
但李承乾卻冷冷一笑:“些許時日不見,越王的口才變好了啊,看來這段時間,越王沒少鑽研辯術啊!”
“哼!本王一心為國為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若還知道自己是太子,就應該放本王與諸位使者離開,否則”
說到這裡,李泰目光決然地盯著李承乾,一字一頓道:“那就連本王也一塊殺了吧!”
轟隆!
此言一出,全場轟動!
幾乎所有人都被李泰這話驚得下巴都差點掉地上了。
好熟悉的感覺有木有?
想當年,陛下還鄙夷秦皇漢武在繼承人上麵犯了大錯,現在看來,陛下隻怕也要重蹈覆轍了。
如果太子在這裡殺了越王,隻怕陛下會被氣得半死。
真是天道有輪回,報應不爽啊!
可是,太子真的敢殺越王嗎?
所有人心中都不禁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