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翼侯不過兩日光景,他便在一片難堪的沉寂中,帶著殘餘的護衛和滿心的屈辱,灰溜溜地離開了這座已不再屬於他的城池。
他到了最後,還是沒有勇氣直接逼反化龍門。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善罷甘休。
敗退不等於認輸,屈辱隻會滋養更深的恨毒。
在安全之後,銀翼侯便不斷向朝廷舉報化龍門有造反的圖謀。
一封封措辭激烈、蓋著他銀翼侯大印的密折,如同雪片般飛向京城中樞。
他極儘渲染之能事,將梁進的霸道、天下會的迅猛擴張、以及救災聯盟對官府權威的侵蝕,描繪成顛覆社稷的巨大陰謀。
他的舉報,並非孤鳴,得到了六扇門的支持。
六扇門同樣認為,化龍門已有反意。
這股來自地方軍侯與朝廷鷹犬的雙重壓力,終於引起了朝廷的重視。
正當朝廷磨刀霍霍,準備對化龍門采取雷霆手段之際,東南沿海的烽火狼煙,卻以一種更慘烈、更直接的方式,強行扭轉了帝國的視線。
鐵蛟幫!
這個縱橫東海、凶名昭著的海盜巨擘,竟在這個時候發動了一場規模空前的突襲!
他們不再滿足於劫掠商船,而是將矛頭直接對準了大乾的沿海衛所和水師!
鐵蛟幫的攻勢如同颶風過境,迅猛而精準。
他們不僅擁有強大的海上力量,更似乎掌握了大乾水師的核心布防機密!
每一次攻擊都打在朝廷最薄弱的環節,導致大乾水師損失慘重,沿海防線瞬間千瘡百孔。
海盜的屠刀,已經架在了東南五州數百萬百姓的脖子上!
其威脅之巨、態勢之危,遠非一個“意圖不明”的化龍門可比。
冰冷的現實如同一盆冰水,澆熄了京城剛剛燃起的對化龍門的敵意之火。
朝廷的決策天平瞬間傾斜。
畢竟人家化龍門可沒有造反,更沒有鬨事,而是在兢兢業業救災。
朝廷在東南要對付的目標,自然改變成為了鐵蛟幫。
甚至朝廷還派出使者試圖聯絡化龍門,打算拉攏化龍門一同對付鐵蛟幫,隻要鐵蛟幫這群海盜覆滅,那麼化龍門門主加官封爵不在話下。
消息傳到石丹琴養病的彆院,這位本就因毒傷未愈而形容枯槁的老侯爺,氣得渾身顫抖,一口逆血猛地噴出,染紅了錦被。
“糊塗!朝廷糊塗啊!”
他捶打著床榻,嘶聲力竭:
“化龍門才是真正的腹心之患!驅虎吞狼?焉知那虎不會先反噬其主?!”
然而,他的咆哮和抗辯在朝廷的國策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據說,石丹琴為此鬱結攻心,大病月餘,幾乎去了半條命。
而在東州
上至大關貴族,下至平明百姓,如今討論最多的,無異於是“化龍門”了。
如果說還有什麼話題能比“化龍門”的熱度更高,那麼無疑是最近成立的“天下會”!
天下會中為首的門派,便是化龍門,所以百姓們經常將二者一同討論。
隻不過在世人眼中,化龍門神秘莫測,除了一個首席弟子雄霸之外,沒人知曉化龍門還有些什麼高層。
甚至就連化龍門的門派駐地在什麼地方,世人也一無所知。
它如同深海的巨獸,隻偶爾露出崢嶸一角,便足以震懾四方。
倒是對於天下會,百姓們了解得非常多。
天下會是一個東州各大門派和各大民間組織構成的救災聯盟,其幫主便是被眾人推舉出來的雄霸。
就連各地鄉縣,也都有一些具有影響力的人成功加入了天下會外圍,這也使得眾人對於天下會並不陌生。
可以說在短短時間之內,天下會如同春藤般在東州的土地上瘋狂蔓延,深深紮根。
它不再僅僅是一個救災聯盟的名字,更成為了一個象征——一個超越官府、代表力量與希望的新生符號。
官府的命令有時出不了衙門,但天下會的號令,卻能一呼百應。
一種微妙的權力轉移,正在東州悄然發生。
天下會中被百姓討論最多,則是那位傾國傾城的東州武林第一美人——周白凝。
天下會剛成立,她就舉家入了會,並且積極奔走在救災第一線。
她那驚世的容顏,猶如撫慰人心的良藥。
她的每一次出現,都能讓絕望的災民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讓疲憊的救災隊伍爆發出更強的乾勁。
她的名字,她的身影,本身就擁有著難以想象的號召力。
無數原本對救災漠不關心的富戶,隻因聽聞周白凝在親自操持,便慷慨解囊;許多猶豫觀望的武者,也因仰慕她的風姿與擔當,而加入了天下會的行列。
可以說,周白凝以一己之力,極大地凝聚了人心,推動了東州救災的進程。
災情,在這股彙聚的力量下,終於開始出現了明顯的好轉跡象。
……
東州城。
又是一個陰雨連綿的黃昏。
雨水敲打著周府精致的琉璃瓦,發出連綿不絕的滴答聲。
周白凝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中。
縱然是五品武者的體魄,連日來的殫精竭慮、四處奔波,也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隻想儘快沐浴,洗去一身塵土與疲憊。
匆匆梳洗,換上一身乾淨的素白長裙,還未來得及擦乾發梢的水珠,她便拿起桌上整理好的救災進度文書,準備前往天下會總舵向幫主複命。
剛走到回廊,一個身影攔在了她的麵前。
是她的父親,周家家主,周勳。
周勳看著女兒蒼白卻難掩絕色的臉龐,看著她眼底深處揮之不去的倦意,心中湧起一陣複雜的酸楚。
他重重歎息一聲,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
“白凝,你……瘦了太多了。”
“這些日子,你為天下會奔走,事事親力親為,整個人都撲了進去……爹看著心疼啊。”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低沉,帶著一家之主的沉重:
“可是白凝,爹不隻是你的父親,更是周家的家主。”
“天下會如今聲勢浩大,不假。”
“但那石丹琴是什麼人?睚眥必報,手段狠辣!他雖暫時退走,可朝廷的心思,誰能說得準?今日懷柔,焉知明日不會翻臉?”
“天下會再大,能大得過朝廷的天威嗎?”
“若真有那麼一天,石丹琴挾朝廷之命卷土重來……我們周家,豈不是要與天下會一同……玉石俱焚?”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雨滴,敲打在周白凝剛剛因熱水而回暖的心上。
周白凝原本聽到父親的關懷,眼中還閃過一絲暖意,嘴角微微牽動。
但當周勳後麵的話語清晰地傳入耳中,她臉上的那點溫柔瞬間凍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冰冷的平靜。
她緩緩走到窗邊,推開雕花的木窗。
潮濕冰冷的風裹挾著雨絲撲麵而來,吹動她額前幾縷濕潤的發絲。
她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連綿不絕的雨幕,聲音清冷得如同簷下滴落的雨水:
“父親,您還記得城樓之上嗎?”
“銀翼侯石丹琴,以我周家滿門性命為要挾,逼迫女兒就範。”
“那時,若不反抗,周家一樣難逃覆滅之劫!”
“難道就因為敵人強大,我們就該引頸就戮,任人宰割?”
她轉過身,目光如寒星,直視著周勳有些躲閃的眼睛,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近乎譏誚的弧度:
“況且,如今周家上下,已是我親手送入天下會。”
“船已離岸,再無回頭之路。”
“父親若在此時心生異誌,妄圖背叛……您覺得,雄霸幫主會如何處置?”
“周家,一樣會萬劫不複!”
她向前一步,逼近周勳,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
“若父親真有此念,女兒……定會第一個向幫主舉報!”
“絕無半分猶豫!”
周勳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
他指著周白凝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著,胸膛劇烈起伏,顯然被女兒這番大逆不道的話氣得夠嗆。
他想要怒斥,想要擺出父親的威嚴,可看著女兒那雙清澈卻無比堅定的眼眸,看著她蒼白麵容下透出的決絕,所有斥責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裡。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是啊,他有什麼資格斥責?
在女兒麵臨絕境時,他這個父親,除了眼睜睜看著,又能為她、為周家做些什麼?
這種深深的挫敗感,讓他指向女兒的手,最終無力地、頹然地垂落下來。
周白凝看著父親瞬間蒼老頹唐的模樣,眼中掠過一絲不忍,但隨即被更深的決然取代。
她不再看周勳,而是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撫上自己那足以顛倒眾生的臉龐。
指尖傳來的微涼觸感,讓她的話語帶上了一種曆經世事的蒼涼:
“紅顏禍水……父親,您知道嗎?從小到大,因為這張臉,為周家招來的災禍,何止十次?”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往事:
“那些自以為是的臭男人,為我爭風吃醋,拔刀相向。因我而死在擂台、巷尾、荒郊的,已有三十四人。被挑斷手筋腳筋、終生殘廢的,不下百人。至於那些因此結仇、家破人亡的間接傷亡……更是數不勝數。”
“還有那些堵在周府門口,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狐狸精’、‘禍水’,詛咒我不得好死的婦人……她們的聲音,從未在我的世界裡真正停歇過。”
周勳聽著女兒平靜的敘述,身體微微佝僂,仿佛不堪重負。
他深深低下頭,發出一聲悠長而苦澀的歎息:
“白凝……爹娘,還有整個周家……我們都隻是希望……你能有個好的歸宿……能平安喜樂……”
他何嘗不知女兒承受的壓力?
周白凝的美貌,對周家而言,既是稀世珍寶,亦是燙手山芋。
家族上下,無不在她身上寄托著“家憑女貴”的厚望,期盼著她能嫁入真正的豪門顯貴,為周家帶來無上榮光。
這期望本身,就是一座沉重的山。
周白凝仿佛沒有聽到父親的歎息,她的目光穿過雨幕,投向遠方天下會總舵的方向,聲音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
“所以,我想得很清楚。”
“隻有依附於東州最強者,依附於能震懾一切覬覦、壓服所有非議的力量,才能真正遠離禍患,讓那些無端的謾罵徹底平息!”
“如今東州最強之人,便是天下會幫主——雄霸!”
“女兒心意已決,此生,必將誓死追隨於他!”
“榮辱與共,生死相隨!”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決心,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陰沉的天空。
“轟隆——!”
緊接著,震耳欲聾的驚雷在頭頂炸響!狂風卷著驟雨,猛烈地撲打著窗欞。
驚雷聲中,周勳猛地抬起頭,滿臉驚愕,似乎想說什麼。
但周白凝已不再給他機會。
她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那眼神複雜,包含著理解、決絕,也有一絲不容置疑的警告:
“所以父親,為了周家,也為了女兒……請斷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吧。”
說完,她毅然轉身,白色的裙裾在風中劃出一道決然的弧線,頭也不回地步入門外滂沱的大雨之中。
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裙擺,她卻渾然未覺,步伐堅定地朝著那座象征著新生力量的核心——天下會總舵走去。
有些話,她沒有說出口,隻在心中回蕩。
她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男人,貪婪的、癡迷的、虛偽的、懦弱的……他們的眼神,她早已洞悉。
可唯獨那個男人,雄霸……
他明明擁有輕易將她占有的力量,甚至在她主動投靠、近乎將自己奉上時,他卻始終保持著一種……奇特的界限。
這種克製,非但沒有讓她感到輕視,反而讓她更加確信他的與眾不同,更加堅定了追隨的決心。
那並非男女情愛的悸動,而是一種對絕對力量與深邃城府的臣服與依附。
……
天下會總舵,位於東州城地勢最高、規模宏大的彆院。
高牆深院,燈火通明,即使在雨夜中也透著一股森嚴與活力。
門口守衛的弟子,早已熟悉了這位經常出入的周家小姐。
看到她冒雨前來,守衛們眼中流露出敬意,立刻躬身行禮,並主動告知:
“周姑娘,您回來了。”
“幫主今日在總舵,此刻正在書房。”
周白凝微微頷首致意,雨水順著她光潔的額頭滑落,她卻毫不在意,徑直穿過重重庭院,朝著深處那座燈火最為明亮的書房走去。
剛穿過一道月洞門,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略顯慌亂的腳步聲。
“周……周……周姑娘!”
“請……請留步!”
一個帶著明顯緊張和羞澀的聲音響起。
周白凝停下腳步,轉身望去。
隻見一個身形纖細、麵容異常俊秀的美少年,正小跑著追上來。
雨水將他全身淋得濕透,單薄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近乎少女般的玲瓏曲線。
濕漉漉的墨色長發貼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頰和脖頸上,一雙眼睛水潤含情,此刻卻因緊張而躲躲閃閃,不敢直視周白凝。
正是梁進的師弟,安蘭生。
他這幅男生女相、我見猶憐的模樣,第一次見到他的人,十有八九會將他錯認為絕色少女。
安蘭生跑到周白凝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俏臉通紅,仿佛能滴出血來。
他的視線死死盯著自己沾滿泥水的鞋尖,雙手似乎緊緊攥著什麼東西藏在身後,胸膛因奔跑和緊張而劇烈起伏。
“安公子?有事嗎?”
周白凝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疏離感。
這種姿態的男人,她見得太多了。
那份羞澀、那份緊張,根源是什麼,她心知肚明。
安蘭生像是被這聲音燙了一下,猛地一顫。
他咬了咬牙,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想要將藏在身後、緊握在手中的東西遞出。
然而,當他的目光真正落在周白凝被雨水浸潤的臉上時,所有的勇氣和準備好的話語,瞬間被那驚心動魄的美擊得粉碎!
雨中的她,宛如一朵承露的白玉蘭。
水珠綴在她烏黑的發梢、長而卷翹的睫毛上,閃爍著細碎的微光。
雨水並未打濕她的衣衫,一層薄薄的、近乎無形的真氣流轉在她周身,將雨水輕柔地隔開——這是五品武者內力外放的標誌。
這份武功境界,更是安蘭生仰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極致的美麗與強大的力量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令人窒息、自慚形穢的衝擊力。
安蘭生隻覺得大腦“嗡”的一聲,變得一片空白。
心臟瘋狂地擂動著胸膛,仿佛要破體而出。
巨大的自卑、難以言喻的傾慕、還有被對方光芒灼傷的惶恐,種種情緒交織衝撞,讓他徹底失去了語言能力。
在周白凝平靜而帶著一絲詢問的目光注視下,時間仿佛凝固了。
安蘭生臉上的血色褪儘,又迅速湧上更深的紅潮。
“我……我……我……”
他結巴著,嘴唇哆嗦,最終在周白凝微微蹙眉的瞬間,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我沒事!打擾了!”
他幾乎是尖叫著喊出這句話,然後猛地轉身,像隻受驚的兔子般拔腿就跑!
慌亂之中,他緊攥的手無意一鬆。
一支鑲嵌著細碎藍寶石、造型極為精致的白玉發簪,“啪嗒”一聲掉落在泥濘的石板路上,濺起幾點渾濁的水花。
安蘭生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彎腰撿起。
他看也不敢看周白凝的方向,將沾滿汙泥的簪子胡亂塞進懷裡,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雨幕,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那背影,倉惶狼狽到了極點。
周白凝看著安蘭生消失的方向,微微搖了搖頭,眼中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厭倦。
這樣的少年,她生命中已出現過太多太多。
那些沒有意義的傾慕、無謂的禮物、笨拙的討好……對她而言,早已是沉重的負擔。
她隻希望,這個心思敏感的少年,能知難而退,不要再徒增困擾。
她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微濕的鬢角,將安蘭生帶來的小小插曲徹底拋諸腦後,繼續朝著那燈火通明的書房走去。
……
繞過假山,穿過最後一道回廊,梁進所在的書房小院已在眼前。
然而,就在周白凝即將踏入院門的刹那——
一縷琴音,如同山間清泉,帶著某種奇異的穿透力,透過淅瀝的雨聲,清晰地流淌出來,鑽入她的耳中。
周白凝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疲憊仿佛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琴音徹底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驚與狂喜!
琴!
她浸淫琴道十餘載,天賦卓絕,遠超武學。
若論武功,她在東州尚可,放眼天下則排不上號。
但若論琴技,她周白凝自信,便是放眼整個大乾天下,也絕對是頂尖翹楚!
正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這琴音甫一入耳,周白凝的靈魂便如同被一道閃電擊中!
那指法之精妙絕倫,對音色的掌控力之細膩入微,對琴曲意境的詮釋之深刻悠遠……竟隱隱還在她之上!
更讓她心神俱震的是,這琴音之中,竟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仿佛與天地間的某種脈動隱隱相合!
她下意識地凝聚目力,望向小院之中。
隻見那飄落的雨絲,竟隨著琴音的流轉,產生了奇異的律動。
無數細小的雨珠,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在半空中輕盈地旋轉、跳躍,甚至短暫地懸停、共振,遲遲不肯落下。
這已非單純的琴技,而是將精純深厚的內力,完美無瑕地融入了每一個音符之中,以音禦物,以情馭氣!
這正是周白凝窮儘畢生心力鑽研、夢寐以求而始終未能踏入的境界!
“是誰?!”
“究竟是誰在彈奏?!”
巨大的激動如同狂潮般淹沒了理智。
周白凝再也顧不上什麼禮節,什麼打擾,心中隻剩下一個瘋狂的念頭——見到他!
立刻見到這位琴道聖手!
她甚至渴望能跪地求教!
十幾年苦苦追尋的至高殿堂,此刻大門就在眼前!
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小院,一把推開了書房虛掩的門扉!
“吱呀——”
門開處,屋內的景象,卻如同另一道驚雷,狠狠劈在了周白凝的認知之上!
她呆立當場,如同泥塑木雕,大腦一片空白!
書房內,燈火通明。
而坐在那張名貴紫檀木古琴前的,並非她想象中仙風道骨、手指修長的琴道宗師,而是……
一個高大得幾乎要頂到房梁的光頭巨漢!
梁進!
天下會的幫主,那個以凶悍霸道、手腕強硬聞名東州的雄霸!
他龐大的身軀幾乎將那張古琴完全籠罩,那粗壯得如同鐵棍般的手指,與他麵前那纖細精致的琴弦形成了荒誕而強烈的視覺反差!
然而,就是這雙本應隻適合握拳砸碎敵人頭顱的手,此刻卻在琴弦上靈巧無比地跳躍、勾挑、拂動!
一串串清越悠揚、意境深遠的音符,正從那反差巨大的組合中流淌而出,充滿了整個空間!
周白凝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顛覆!
她的認知裡,琴道大家,應是氣質溫潤儒雅,身形清臒飄逸,手指白皙如玉,撫琴時自帶一股出塵之氣。
而眼前之人……粗獷、凶悍、肌肉虯結、臉上還帶著猙獰的傷疤……
他應該是坐在屍山血海旁飲酒的煞神,是號令千軍萬馬的霸主,唯獨不該是……坐在這雅致的書房中,撫弄著七弦古琴的琴師!
這巨大的、近乎荒謬的反差,讓周白凝的思維徹底停滯。
“錚——”
琴聲因她的闖入而戛然而止。
梁進抬起頭,那張凶厲的臉上露出一抹與其氣質極為違和、卻又在此刻顯得格外溫和的笑容。
他龐大的身軀緩緩站起,如同山嶽拔地而起,投下的陰影瞬間將門口呆立的周白凝完全籠罩。
“周姑娘,你終於回來了。”
他的聲音渾厚低沉,帶著一絲讚許:
“這些日子,總舵收到的各處彙報,都少不了你的功勞。”
“親力親為,撫慰災民,凝聚人心……辛苦你了。”
這話並非客套,謝無違送來的簡報中,周白凝的名字出現頻率極高,她的努力和成效,梁進都看在眼裡。
周白凝的視線卻依舊死死地黏在那張古琴上,仿佛還未從剛才那震撼靈魂的琴音與眼前這顛覆認知的景象中回過神來。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梁進見狀,唇角笑意更深。
他邁開大步,幾步便走到周白凝麵前。
一隻寬厚粗糙、布滿厚繭和力量感的大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輕輕按在了她纖細柔弱的肩頭。
一股溫熱而沉重的力量透過衣衫傳來,周白凝渾身猛地一顫,這才如同大夢初醒。
她慌忙抬頭,撞進梁進那雙深邃難測的眼眸中,臉上瞬間飛起兩朵紅雲,眼中充滿了羞赧和慌亂:
“幫主!我……對不起!”
“我失禮了!您……您剛才說什麼?”
她失神之下竟完全沒聽清梁進之前的話。
梁進並未因她的失神而不悅,反而笑道:
“無妨。”
“看來周姑娘也是愛琴之人?”
“這琴是我偶然所得,音色尚可。若姑娘喜歡,便贈予姑娘了。”
他指的正是那張紫檀古琴,自然不是天魔琴,但也絕非凡品。
周白凝的心神終於被拉了回來,但巨大的疑問如同沸騰的岩漿在她心中翻滾。
她再也按捺不住,也顧不得是否唐突,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急切:
“幫主!我……我想請教您……”
話一出口,她又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可能觸及某種禁忌,頓時有些遲疑。
梁進按在她肩頭的手掌微微用力,傳遞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聲音平和:
“你我不是外人,但問無妨。”
這份“信任”的姿態,拿捏得恰到好處。
周白凝深吸一口氣,鼓起畢生的勇氣,直視著梁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
“請問幫主……可知曉古時武林之中,那位被尊為‘音魔’的絕世高手——嶽雪楓?”
“傳說他琴技通玄,以音入武,曾留下一本曠世琴譜,名為……《鳳舞七弦》?”
問出這個問題,周白凝的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她緊盯著梁進臉上的每一絲細微變化,身體緊繃,做好了迎接暴怒、否認、甚至更可怕反應的準備。
這等於是在試探對方是否獲得了嶽雪楓的傳承,甚至可能觸及對方不願為人知的秘密身份。
然而,梁進的反應,再次超出了她的預料。
他非但沒有絲毫動怒,反而坦然一笑,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意味:
“當然知道。”
“剛才我所彈奏的,正是《鳳舞七弦》中的‘清溪流雲’篇。”
轟!
周白凝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
他竟然……就這樣承認了?!
如此輕易?!
巨大的震驚讓她脫口而出,聲音因激動而拔高:
“我……我聽聞那本《鳳舞七弦》……是被一位神秘莫測、人稱‘風中之魔’的高手……從嶽前輩的安息之地取走……”
“莫非……!”
話一出口,她便知失言!
這已不僅是試探,簡直是赤裸裸的指認!
風中之魔的身份在東州是絕對的禁忌,曾惹得東州武林諸多門派敵對仇視!
她這是在玩火!
她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肩頭試圖脫離梁進手掌的掌控,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恐懼瞬間攫住了她,仿佛下一瞬,那按在肩頭的大手就會化為奪命的利爪!
可梁進的臉上,依舊隻有那抹平靜到近乎詭異的笑容。
他甚至輕鬆地聳了聳寬闊的肩膀,語氣隨意得如同在談論天氣:
“沒錯。”
“風中之魔,就是我。”
輕描淡寫!
石破天驚!
周白凝徹底僵住了。
目瞪口呆!
她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想到對方會如此乾脆、如此坦然地承認這個足以引來無數仇家的身份。
這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和應對準備!
梁進看著周白凝那副震驚到失語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與周白凝的距離,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磁性,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周姑娘非是外人,乃我雄霸完全信任之人。”
“對你,我自然無需隱瞞。”
他的話語如同魔咒,敲打著周白凝驚魂未定的心。
“不過……”
他話鋒一轉,聲音壓低,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
“此事關乎甚大,還望姑娘守口如瓶。”
“在我準備好之前,不希望有第三個人知曉。”
說話間,他那一直按在周白凝肩頭的大手,非但沒有鬆開,反而微微用力,帶著一種更強烈的掌控感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親昵。
那掌心傳來的灼熱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清晰地烙印在周白凝的肌膚上。
周白凝猛地驚醒過來,意識到這過於親密的接觸已經持續得太久,太失禮了!
她臉頰滾燙,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一股強烈的羞意湧上心頭。
她應該立刻掙脫,應該後退,應該保持距離……
可是……
為什麼身體卻像被定住了一般?
為什麼那抗拒的念頭如此微弱?
為什麼在那雙深邃眼眸的注視下,在那強大氣息的籠罩下,她竟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力量?
這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本能的羞澀與悸動,讓她慌亂失措。
她見過太多男人,早已心如止水。
可此刻,麵對這個凶悍又神秘、霸道又坦誠的光頭男人,她的心防竟在劇烈動搖!
“幫主……您……您如此信任我……”
她隻能借著說話來掩飾自己的失態,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白凝……白凝發誓,定將此秘密爛於腹中,絕不泄露半字!”
梁進一直觀察著周白凝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她從極度的震驚,到難以置信,再到此刻的慌亂、羞澀以及那絲被“信任”點燃的奇異光芒。
這讓梁進知道,自己精心拋出的餌,已經牢牢鉤住了這條美麗的魚。
周白凝的價值,遠不止於她的美貌和影響力。
她在天下會這短短時日展現出的能力、在東南五州日益高漲的聲望,都證明了她是一枚極其重要的棋子。
利用化龍門的資源打造天下會,是他分身獨立發展的關鍵一步。
而周白凝,將是推動這一步加速的強力引擎。
他通過【每日情報】早已洞悉周白凝對《鳳舞七弦》近乎癡迷的渴望。
這本秘籍,就是他手中最誘人的韁繩。
時機已到。
梁進緩緩收回了按在周白凝肩頭的大手。
那沉重的壓力驟然消失,讓周白凝下意識地鬆了口氣,卻又莫名地感到一絲……
失落?
而梁進接下來的話,則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真的很喜歡彈琴?”
他問得隨意,目光卻帶著洞悉人心的銳利:
“若是想學這《鳳舞七弦》……”
他頓了頓,看著周白凝瞬間亮起來的、充滿渴求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我也可以教你。”
“慢慢地……教你。”
轟!
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洶湧的潮水,瞬間將周白凝淹沒!
她隻覺得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穩!
《鳳舞七弦》!
她魂牽夢繞、遍尋天下而不得的琴道至寶!
耗費了周家無數財力人脈,最終隻換來一次次失望的心灰意冷。
如今,這夢寐以求的瑰寶,竟然就這樣觸手可及地擺在了她的麵前!
得來全不費工夫!
巨大的喜悅讓她暫時忘卻了剛才的羞澀和震驚,隻剩下對那至高琴藝殿堂的無限憧憬。
她望著梁進,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誠的光芒。
而梁進,則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了更深層次的掌控正在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