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一愣。
從他表情上看,蕭和就大概知道,這位太子殿下多半沒有計算過,修成這條大運河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修這麼一條貫穿南北的大運河,就算利用了現有的水係河道,至少也得動用一到兩百萬民夫,耗費數年,甚至是十年之功。”
“自黃巾之亂起,天下戶口銳減,哪怕天子幾度下詔清查戶口,目前我大漢朝所掌控的編戶數量,也不超過八百萬口。”
“縱然將來掃滅偽魏,蕩滅劉璋張魯二賊,拿下了益州雍州及涼州,加起來的戶口也不超過一千萬口。”
“從一千萬人當中,抽調近兩百萬人修這條運河,等於是要將我大漢朝所的青壯勞動力,全部脫產來服勞役。”
“那這地誰來種?隻能由婦孺老弱來種,那麼這秋收定然會大幅度減產。”
“而且這種減產,不是一年兩年,而是有可能持續十年。”
“這會導致什麼後果,太子殿下有沒有想過?”
蕭和道出了修大運河的弊端,最後冷肅鄭重的目光看向了劉禪。
後果是什麼,當然是亡國了。
全國勞動力都去挖運河了,糧食定然欠收,百姓們吃不飽,朝廷的糧賦收不上來,天下不亂才怪。
當年的隋朝,不就是這麼完蛋的麼。
當年雖說楊廣好大喜功,變著花樣的折騰楊堅給他留下的家底,可無奈楊堅留下的家底實在是太厚。
哪怕楊廣三征高句麗,哪怕他營建東都,哪怕他們幾度南巡江都,其實都不至於把國家折騰到傷筋動骨。
真正要命的就是修大運河。
幾百萬人不種地,整整用了近四年時間去修運河,還有近百萬人死在了工地上,所耗錢糧無可計數…
這樣恐怖的非戰爭死亡數字,放在哪個朝代,天下百姓不得揭竿而起?
天下皆反,你能不亡國?
當然了,這血淋淋的教訓,蕭和自然不能明著跟劉禪說出來,隻能引導他去思考。
劉禪果然陷入了沉思,臉上的激情一點點的消褪了下來。
沉吟良久後,劉禪反問道:
“大司馬所言,倒也不無道理,可難道就因這點小小困難,咱們就不修這大運河了嗎?”
蕭和心中一凜。
好家夥,阿鬥你說的倒是輕鬆啊。
上百萬人的生死,到了你這裡,上嘴唇跟下嘴唇輕輕一碰,就成了“小小困難”?
這孩子終究是蜜罐子裡長大,沒怎麼吃過苦啊。
“咳咳,倒也不是不修。”
“殿下這南北運河的構想,乃是利在千秋的偉業,自然是要修的,不過臣以為卻要修的適度,控製規模。”
“比如我們可以將這運河,劃分為北中南三段,一段一段來修,每段花個十年左右時間。”
“如此一分攤下來,每年征召修河的民工,應該不超過兩三萬人,這樣朝廷所支出的錢糧,百姓所耽誤的農桑,便整體都在可承受範圍之內。”
“這麼一來,咱們既修好了大運河,又沒有傷及國本,於國於民豈非皆大歡喜?”
蕭和循循善誘,給劉禪指了一條康莊大道。
劉禪卻眉頭微皺,嘴角微癟:
“大司馬的這個方案是穩妥,可卻要耗時三十餘年,我豈非要窮儘一生才能修好這運河?”
“甚至是我有生之年,都未必能看到大運河修好的那一天?”
蕭和心下冷笑。
這可是修運河,你當是過家家麼?
這麼大的工程量,你就算是以後世的技術條件,開著挖掘機挖,你也得挖個七八年吧。
以當下的技術條件,全靠百姓們一鏟一鎬的來開鑿,在不傷及國本的前提下,三十年時間能修好就不錯了。
“俗語有雲,一代人乾一代人的事。”
“若想要在不傷及國本的前提下,修好這條大運河,這樣最理智的選擇。”
“何況這大運河,本來就是利在千秋後世的工程,哪怕是殿下窮儘一生修好,這份功績也足以名垂青史,彪炳千秋了!”
蕭和又語重心長的開解了一番。
其實說句實話,蕭和不是那種好為人師之人,更不想以臣子的身份,對當朝太子說教。
這種事,應該是諸葛亮來乾的。
畢竟現在的劉禪已是脫胎換骨,表麵上看起來,確實是比原先的劉禪更加聰明優秀。
可聰明並不代表他和他爹一樣,都願意從諫如流。
聰明的劉禪,未必就如笨劉禪那般聽話。
這種情況下,身為臣子,你給他講大道理,忠言進諫,那就是自討沒趣了。
可眼前這件事卻不一樣。
修大運河,乃是關乎到大漢朝存亡的生死大事。
這重生的大漢朝,乃是他輔佐老劉,大小數百戰打下來的,是他們共同的事業,是他傾注了無數心血的。
隻要關乎這份事業的存亡,他就不能置身事外,不得不出言規勸,將劉禪要強行修大運河的念頭,扼殺於萌芽之中。
劉禪盯著那張地圖,再次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半晌後。
劉禪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點頭道:
“大司馬言之有理,修運河確實是急不得,得慢慢來,是我有欠考慮了。”
“也好,窮我一生修好這條運河,能造福我大漢後世子孫,倒也算是值了。”
蕭和暗鬆了一口氣,少不了要恭惟一番,吹捧他幾句英明睿斷,深謀遠慮…
這場關於大運河的爭論,就此結束。
這時,諸葛亮,張飛等重臣們,也陸陸續續的抵達了東宮。
劉禪遂將注意力,從他的那些宏偉構想中收回,轉移到當前伐魏滅曹的主題上來。
於是二人便移步正堂,與眾臣商議起了伐魏的具體細節。
從白天商議到傍晚,華燈高掛之時,具體的伐魏策略,終於是就此敲定。
這位吃穿用度簡樸的太子殿下,在以粗茶淡飯招待了眾人之後,親自將這他們這些大漢朝的柱石,一一送出府門,送上了馬車。
馬車開動,蕭和透過簾縫,望著漸漸遠去的劉禪,眉宇間的疑色卻再也壓製不住。
“這個阿鬥的種種想法,實在是太過超前,僅僅是因為腦子受了刺激,就能讓一個人的思想,有如此巨變?”
“可若不是因驚嚇受到刺激,又能是什麼原因,令他腦子裡冒出了這麼多超前的想法?”
蕭和喃喃自語,思緒飛轉。
突然,臉色猛的一變,心中陡然一震。
“難道說,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