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馬後炮的角度來講,此時任得敬政變的時機尚未成熟。
因為此時黨項貴族還沒有徹底文弱化,一些黨項老將還是很有實力的。
一旦發現任得敬控製了皇帝,他們很有可能以激烈的方法來應對。
如果真的讓黨項人打著護衛皇帝的旗號聚集了兵馬,那任得敬就得先打一場內戰,再論其他了。
但架不住移剌道這名金國使節公開的與任得敬站在了一起,支持西夏以傾國之力征討關西。
西夏還是十分畏懼金國的,這不僅僅是小國的生存智慧,更是因為當日完顏婁室以八百騎,擊敗了西夏大將李良輔所率三萬精兵,給西夏以極大的震撼。
這一戰結束後,不僅僅讓當時的西夏皇帝李乾順殺掉了自家皇後,遼國公主耶律南仙,更是讓西夏人對於金國的畏懼刻在了骨子裡。
此戰雖然已經過去了四十年,如今也不是女真滿萬不可敵的年代了,但西夏依舊對金國畢恭畢敬。
也因此,在移剌道的站台之下,任得敬控製著皇帝,對西夏展開了總動員。
西夏乃是小國,即便總動員也不可能召集多少兵馬,與宋遼金的每一次大戰都在亡國的邊緣掙紮,每次總動員,如果不能占上大便宜,整個國家都會趨於崩潰。
然而此時,任得敬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既然當了曹操,那麼大漢究竟會有如何下場就不是他能所想的了,他最先要做的,乃是保證自己以及家族的性命。
也因此,必須要進攻關西,而且必須要打得漂亮。
九月份,西夏集結了五萬正軍,任得敬帶著皇帝李仁孝越過了橫山,兵分三路,向著關西發動了進攻。
東路一萬人,由少部分漢軍與大部分黨項人組成,由任得聰率領,自銀州出發,進攻綏德軍。
西路一萬五千人,漢軍與黨項部族兵大約是五五分,由任得敬的族侄任純忠率領,由卓囉和南軍司出發,向蘭州進發。
中路兩萬五千人,由一萬五千任得敬嫡係主力漢軍,再加上西夏傳統的步跋子五千人,鐵鷂子重騎兩千人,質子軍三千人,共同組成。他們從靈州集結,沿著白馬川,進攻環州。
再加上隨時可以充作‘撞令郎’炮灰的五萬民夫,這次西夏一共出動了十萬大軍,是真真正正的不成功便成仁。
除了人力之外,各種軍資與糧草也被強征到了軍中,以至於明明是剛剛秋收,西夏某些地方已經開始了零星的饑荒。
而從軍隊構成上就可以看出來,這個時期的西夏軍隊已經從一支以黨項人為主的兵馬,轉變成了漢軍勢大的軍隊。
這也是任得敬得以在如今這個時代跟西夏皇帝分庭抗禮的原因。
而這三路西夏兵馬南征的路線也是有講究的,幾乎就是將北宋神宗朝五路伐夏的路線倒過來用的,倒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拿來主義。
任得敬的這套打法堪稱一視同仁。
因為此時環州與蘭州都被吳璘所收複,而綏德軍則是在金國手中。
這倒不是任得敬慈禧老佛爺附體,覺得自己有能耐一挑二,而是他希望東西兩路中的黨項兵可以在大戰中多消耗一些。
另外,任得敬也不希望真的把某一方打垮,如果吳璘或者徒單合喜哪一方撐不住崩潰了,那麼任得敬就得直麵勝者。
以西夏的軍力,渾水摸魚還可以,打主力會戰還是算了吧。
西夏不比中原大國,死傷一萬正軍,國家差不多就要完蛋了。
九月中旬,西夏剛剛出兵數日,好消息率先從東路軍那裡傳來。
任得聰率軍突襲了綏德軍,一舉攻下城池,收攏兵馬之後,兵鋒直指延安府,一時間關西震動。
西夏這根攪屎棍在此時出兵,大大出乎了吳璘與完顏亮的意料。
在他們看來,西夏的國力比較弱,所以他出兵少了,根本沒辦法攻下關西城池,而若是出兵多了,國內就會出問題。
這二人拉攏任得敬,更多的還是指望他能夠牽製敵人側翼,沒有指望他有率主力大軍發動會戰的本事。
可誰成想到,任得敬不止來了,而且拉上了西夏皇帝,帶著大白高國的傾國之兵來了。
完顏亮不必多說,吳璘幾乎是用了一日才消化完這個消息。
德順軍帥帳中,夔州路安撫使李師顏不可思議的說道:“西賊這是瘋了嗎?”
吳璘看著地圖默然不語。
大將張舜中借口冷笑說道:“西賊不是瘋了,而是覺得有便宜可占,利令智昏了。”
另一名大將惠逢翻看著各地傳來的軍情,皺起了眉頭:“不太對啊,西賊皇帝都來了,那李仁孝這麼有種?”
吳璘終於開口說道:“不是西賊皇帝來了,而是西賊楚王任得敬,挾天子以令諸侯,強行帶著他們皇帝來了,這其中差彆巨大。”
見到諸將有人茫然,有人恍然大悟,吳璘也隻能將話說得更明白了一些:“任得敬是想要篡位了,所以他才想要一場大勝。卻又因為隴右地形,外加還打著渾水摸魚的心思,所以不會主動來攻我大軍。”
眾將看著輿圖,互相對視幾眼之後,吳挺方才硬著頭皮說道:“父親,即便西賊不敢來與我軍硬碰硬,可是幾萬兵馬自北方壓來,咱們也不能視而不見吧?”
吳璘原本看著沙盤若有所思,此時聽聞吳挺的言語,目光一凝:“五郎,你想要說什麼?”
吳挺有些惶恐,左右看了看方才說道:“如今西賊來攪局,我軍還要按照原本計劃進軍,是否有些托大?會不會出岔子?”
吳璘有心想要嗬斥自家兒子惑亂軍心,但他隨即想到,他這名兒子可是以悍勇豪烈聞名軍中的勇士,就連他都猶豫了,隻能說明其他將軍更加猶疑,更加畏懼。
想到這裡,吳璘反而笑了出來,看著眾將說道:“你們難道還害怕西賊不成?這又不是李元昊立國之時了,西賊哪還有什麼戰力?
我跟你們講,我的父兄祖輩都是在西軍廝混的,我祖父打西賊還隻能在堡壘中防守,到了我父親那一輩,就能出去與西賊野戰了。
而到了我與兄長二人參軍的時候,西賊隻能固守在各個城池,依靠山巒地勢來截斷我軍輜重,方才能擊敗大宋。”
吳璘在一眾中生代將領麵前侃侃而談:“所以,如今的西賊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如今,咱們的大敵,依舊是金賊!”
吳璘指向了沙盤:“現在,咱們有這麼好的一次機會,如果能成功,那麼關西金賊將會被一舉殲滅!到時候收拾區區西賊,易如反掌!”
“這個險,值得一冒!”
李師顏看了看其餘人,雖然他覺得這番鼓舞士氣的說辭也有些道理,但他依舊還是得將醜話說在前麵。
“節度說的的確有道理,但咱們就真的這麼放任西賊不管嗎?若是蘭州與環州有失,德順軍這裡也不會妥當。”
環州在東北,蘭州在西北,西夏軍若是攻占這兩個地方,就能立即對德順軍展開鉗形攻勢,到時候宋軍所有出戰的兵馬,都得被斷了後路。
吳璘點頭說道:“此事輕重,我自然知曉。我已經派遣嚴忠、楊從儀二人分彆前往蘭州與環州,雖然各自隻有千餘兵馬,但關西士民之心是歸屬大宋的。萬萬沒有與西賊合流的道理。”
李師顏連連點頭。
關西士民與西夏打了近百年,早就打出世仇來了,投降給金國是實力不濟,卻絕對不可能向西夏投降的。
見到由於西夏出兵而有些混亂的軍心漸漸穩固起來,吳璘指著輿圖開始了此次大戰的布置。
“李師顏!”
“末將在!”
“張舜中,惠逢二人皆聽你指揮,合軍兩萬五千正兵,進攻原州!”
“得令!”
“吳挺!”
“在!”
“予你一千精騎,算上你的五千本部兵馬,共計六千人,沿著渭水,越過鳳翔府,彆的任何事情都不用管,直接衝向長安。隻要拿下京兆府,你就是這番首功!”
“喏!”
“趙銓!”
“末將在!”
“你率本部六千兵馬,駐守德順軍,我將全軍後路交付與你了!”
“喏!”
“我親率剩餘一萬大軍,為諸軍之後援。”
分派完畢之後,吳璘立於輿圖之前,緩緩說道:“關西不屬國家三十年,如今國家掏空了巴蜀的賦稅,在關西集結了六萬兵馬,正是豪傑用武之時!萬勿辜負官家天子,也勿要辜負西川百姓的勞苦。一戰而定關西吧!”
眾將轟然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