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亮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以至於如今關西大戰已經開始,但無論吳璘還是任得敬,都不知道這位金國皇帝已經白龍魚服,來到了關西,成為事實上的最高指揮官。
這也跟徒單合喜與張中彥的某種小心思有關。
完顏亮能不能一人當十萬兵,他們不知道。
但他們知道的是,不能讓完顏亮的影響力進一步擴大了。
若是完顏亮靠著皇帝的威望,徹底掌握了關西金軍,這二人就真的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了。
然而即便不想,卻架不住完顏亮是正經的金國皇帝,雖然隻能暗中行動,卻也足以拉攏起一票人馬,成為這支大軍事實上的指揮官了。
“俺的使者沒有回來,這任得敬卻殺過來了,嗬,果真好大的膽子。”完顏亮看著軍報,笑著說道:“諸位,可有克敵之法了?”
徒單合喜與張中彥皆是沉默不語。
完顏元宜則是冷笑出聲:“西夏兵弱,此時更是篡位奸臣率軍出征,士氣一定不穩。宋人怕這些貨色,大金天兵如何會怕?”
金軍與西夏軍是同一生態位的更高階,所以完顏元宜自然不會怕他們。
徒單合喜在一旁撇了撇嘴。
西夏兵力再弱,這也是十萬大軍,就算全都是撞令郎那種炮灰,也是不容小覷的。
哪怕十萬頭豬也能拱死個把人,更何況十萬人呢?
張中彥卻是出言接口說道:“完顏相公說的有些道理,隻不過西賊入侵,即便大金兵馬能穩坐釣魚台,宋軍卻是不能坐視的。他們一定會有些動作,到時候就有可乘之機了。”
這話說的倒是沒錯。
這也是移剌道用儘手段,也要讓西夏儘快南下的原因了。
如今宋金在關西處於僵持中,也是微妙的平衡狀態,隻要有外部勢力來攻,就一定會打破這個平衡,讓宋金兩方動起來。
至於西夏進攻哪一方,或者說宋金雙方先要對哪一方發動反擊,東金都是無所謂的。
相對於金國而言,吳璘一個重大弱勢就是,他真的是關西子弟,他真的在乎關西父老,他麾下的兵馬也真的有許多是關西出身。
這也就導致了,吳璘不可能真的眼睜睜看著關西落入世仇西夏之手。
他一定是更加急的一方。
將事情盤明白之後,完顏亮也立即下令,對關西六個萬戶的金軍發動動員,各自鎮守一地,準備進行防守反擊。
“的確是可乘之機。”完顏亮在沙盤前點頭說道:“張卿,關西大戶都已經被拉攏過來了,你居功至偉,此次有他們作支援,俺覺得勝算有了七成。”
張中彥拱手一禮,笑容有些苦澀:“陛下謬讚了。”
這些時日,關西有名有姓的大戶基本上都被完顏元宜與張中彥拜訪了一遍。
都是一些很粗顯的拉攏,但最關鍵的隻有一句話,那就是大金以隴右之地,包括官職、土地與人口在內的所有東西,封賞功臣。
隻要是出力的,都會獲得封賞。
當然,以金國見了鬼的政治信用,絕大多數關西豪強一開始是不信的。
也隻有一小部分本身與金國有牽扯,外加家道中落想要搏一搏的破落戶,帶著少量的錢財糧草投軍。
完顏亮在兩個月中,發動了幾場小型戰鬥,真的將奪回來的州縣一部分封賞給了跟隨自己的豪強。
這些原本是底層的小地主破落戶,搖身一變,厲害點的成了縣太爺,就算隻是出工不出力之人,也分了數百畝耕地,原本的隴右士民全部被貶為農奴,被賞賜給了功臣。
堪稱是金國版本的立木為信、千金買骨。
而且效果也十分顯著,並且直接造成了好幾個後果。
一是隴右百姓兔死狐悲,同仇敵愾,要跟金軍鬥到底。
二是還在金國治下的關西之人有些畏懼與憤怒,因為他們在隴右也是有些親戚,此時儘皆家破人亡。
第三,也是最為理所當然的是,有一些關西豪強意識到,這是一個重新定貴賤,分高下,放肆兼並的機會,下一次遇到這種機會,很有可能就是幾十年後了。
千載難逢,不容錯過。
他們派出了舞刀弄棒或者舞文弄墨的子弟,參與到了金軍之中。
算上那些聞風而動的潑皮流氓,隻一個月,金軍就招募了近兩萬兵馬,其中最為精銳的一千五百騎兵此時正在完顏王祥麾下聽令。
這種風聲自然是瞞不過吳璘的。
這也是完顏亮最接近暴露的一次。
如果吳璘在中樞廝混過,那麼他就會迅速意識到,如此乾脆的將某地賞賜給某人的決定,徒單合喜作為臣子,是絕對沒有資格下的。
隻有皇帝才能下達這種命令。
但很可惜的是,吳璘政治智慧是夠的,但自從從軍以來,一直在邊地廝混,從來沒有在中樞勘磨過,以至於他根本沒有這方麵的警惕性,隻是將此當作金軍鼓勵士氣,拉攏人心的手段。
張中彥作為具體執行人,自然也收獲了一些好處,最起碼關中大戶都對他感恩戴德。
但他以兄長與自己在關西聲望為背書,事實上造成的結果就是隴右與關中對立,整個關西也變得分裂。
這不是張中彥想要看到的。
關中人是關西父老,難道隴右人就不是嗎?手心手背都是肉,讓張中彥如何能坦然麵對。
然而張中彥自己也知道這事還遠遠沒有到完的時候。
因為這些時日,張中彥除了在完顏元宜的陪同下,去接見關西大戶之外,根本沒有自由活動的空間。
相當於被軟禁了起來。
而且他的印信也被完顏亮收走,臨時保管,在這些時日中,已經不知道通過軍令的渠道,發出去多少信件了。
此時雖然在軍議之中,張中彥也隻能暗自歎氣:“吳二,可不是我有心誆騙你,我也是有心無力啊!”
“這時候,也隻能期盼張從進能機靈一點了,可千萬彆把張家也帶到溝裡去。”
“張卿?張卿?”
“啊?”張中彥回過神來,發現眾將都在看自己,不由得臉色一紅:“陛下,末將失態了。”
完顏亮笑著說道:“無妨……剛剛說到軍事,大軍依舊如之前分派,張卿以為如何?”
張中彥掃了一眼沙盤。
發現沙盤上代表大軍的旗幟幾乎沒有怎麼變,依舊是威勇軍鎮守鳳翔府,三支大軍鎮守原州,一支大軍鎮守涇州。
五支大軍一字排開,自北向南形成一字長蛇陣,以應對吳璘的進攻。
從排兵布陣的角度上來說,並沒有什麼錯誤,可卻讓張中彥心中變得驚慌起來。
因為完顏亮此時明顯是對他有所防備,那為什麼還要讓張從進率領威勇軍駐紮鳳翔府呢?
難道就不怕張從進放開鳳翔府的道路,讓吳璘直接衝到長安去?
到時候後路一斷,在關西的五萬金軍全都抓瞎。
完顏亮是傻子嗎?
自然不是的。
徒單合喜是愚忠嗎?
自然也不是的。
能讓他們定下如此軍略,那自然是有後手的。
至於後手在哪裡,張中彥就屬實不知道了。
沒準現在合紮猛安都到長安了!
軍議結束之後,張中彥想要回到自家帳中休息,但剛剛走出帥帳,就又被人叫住。
完顏亮作推心置腹狀:“張卿,俺知道你心中有怨。”
張中彥慌忙想要表忠心,完顏亮就擺手說道:“張卿,你我交心,勿要虛言。若是俺易地而處,說不得怨氣更大。”
說著,完顏亮拉住了張中彥的雙手,懇切說道:“張卿,這些時日委屈你了,但俺在這裡給你個許諾,若是此戰能保住關西,那麼俺將會裂土封王,以王爵相謝。”
“張卿輾轉多國,如何不知道宋國是什麼德行?當日令兄崇王在天眷議和歸宋之時,寧肯受到宋廷猜忌,而已不願意得授節度使,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張卿即便信不過大金,也應該信得過自己。關西士民,在張卿治下,日子要比宋國好過太多,即便為了關西士民,張卿也應該自勉的!”
聽到完顏亮的肺腑之言,張中彥心中波瀾不驚,臉上卻是已經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陛下知遇之恩,臣敢不效死!”
完顏亮也欣慰點頭。
果真是一副君臣相得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