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張從進那小子,是不是已經將賊人放進來了?”
完顏亮此時已經披掛整齊,站在軍營的高台上,望著南方,喃喃自語。
作為通盤計劃的執行者,扶刀侍立在一旁的完顏王祥猶豫片刻,方才接口說道:“回稟陛下,臣不知道。”
完顏亮原本也沒指望有人回答,此時聽聞完顏王祥的言語,反而被勾起了興致,不由得揶揄說道:“王祥,你可是年輕一代的翹楚,難道對局勢還沒有猜測?”
完顏王祥正色說道:“回稟陛下,臣有些猜測,但若是說出來,不僅僅會冒犯張相公,更是會耽擱陛下的決斷。所以不敢說。”
“嘖。”完顏亮笑著側頭說道:“王祥,你也算是跟著俺一起共過患難,如何不能明言?莫要學你爹爹。”
完顏王祥沉默片刻後方才說道:“臣覺得張從進張總管應該會投靠宋國,但正因為他在張相公被隔絕在原州之時,也敢下決斷,所以才更加危險。”
“哦?”完顏亮有些詫異。
完顏王祥卻繼續說道:“陛下,如今局勢混亂,不說能成事之人,想要做事,敢於做事之人就很危險了。
也因此,若是張從進謹守陳倉也就罷了,但若是此人真的膽大包天,陛下反而不應該出戰了。”
完顏亮直接笑出了聲:“嗬嗬,如王祥所言。若是張從進不投敵,那俺的布置沒有用武之地,自不用出戰;若張從進投敵,那此人就是胸有大誌,想要做事的武人,俺因為要避他鋒芒,不該出戰。”
完顏王祥表情更加嚴肅,當場躬身行禮:“陛下,臣要說的就是這個,陛下萬金之軀,不應該在此地犯險,還請陛下在此地安坐,臣自去將宋狗與叛將的人頭取來,獻於君前!”
完顏亮伸手將完顏王祥扶起,隨後歎了口氣:“若是在南征之前,俺麾下猛將如雲,自然不用俺出麵。可如今他們儘皆折損在了南征途中,還活著的忠臣可萬萬不可再親身犯險了。
唉,隻可惜俺在南征之前過於狂妄自大,不懂得這個道理,以至於釀成了如此大的禍患。”
完顏王祥剛想要繼續勸說:“陛下……”
完顏亮擺手說道:“不要多說了,如今天下大亂,正是應當提三尺劍,掃蕩天下的時候,如果俺安坐汴梁,看著臣子廝殺,這個皇位俺坐著燙屁股。”
“且去組織兵馬,將你的大旗也打出來,讓那些關西漢兒也看看,大金將軍的威儀。”
完顏王祥隻能再次行禮:“喏!”
就在完顏亮與完顏王祥閒聊間,四千騎兵已經在校場中列陣。
其中兩千五百騎是金國傳統的女真甲騎。
原本金國西路軍五個萬戶騎兵也不少,但由於經曆了近兩年的戰爭,戰馬已經損失了不少。
而且金國大亂,分裂成兩個,金國最大的群牧司就在臨潢府,正是完顏雍平定契丹叛亂的地方,此時乃是東金轄地。
也因此,西路軍的戰馬沒有得到正常的補充,以至於有許多甲騎隻能步戰廝殺。
可以說這兩千五百甲騎已經是西路軍最後的成建製機動力量了。
其餘的一千五百餘騎,則是關西大戶前來投軍的子弟私兵。
相對於亂了大幾十年山東來說,關西也亂,但亂的方式卻不一樣。
此地是直接麵對西夏軍事壓迫的前線。
彆管後麵西夏是不是墮落了,立國之時李元昊可是吊打了各路西軍,給宋國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以至於韓琦將廢除幾十年的親兵製度都撿起來了。
在此等情況下,關西多習武也是理所當然,這也是西軍將門崛起的原因之一。
這些從投軍的兩萬人中,遴選出的一千五百隨身攜帶戰馬的騎士,在經過了兩個多月的訓練之後,戰力雖然比不上金國正軍甲騎,但十幾人一組,充當輕騎騷擾敵陣還是可以的。
此時這些關西騎兵麵對猝然的集結也有些驚慌。
為了保密,新招募的兩萬漢兒軍,外加兩千五百金軍甲騎都駐紮在邠州,距離關中平原百裡,不算近也不算遠。
在這裡,有群山做阻擋,既可以隔絕內外消息,也不至於在需要出兵支援的時候來不及。
完顏亮也知道吳璘是關西大將,肯定在關西廣有人脈,對於關中發生的大事都會有了解,根本就是瞞不住的。
所以,他在與完顏元宜商議之後,想出的辦法不是隱瞞與封鎖,而是誤導。
要用九真一假的情報,來誤導吳璘的戰略行動。
事實上完顏亮已經成功了。
吳璘知道有兩萬漢兒軍聚集在了邠州,但是他卻沒有放在心上。
因為這種新招募的兵馬,沒有經曆過數個月的訓練,根本上不得陣。
更何況他也有把握,即便關西漢兒有人投靠金國,也不可能對他刀兵相向,尤其人數上萬之後,各方思想駁雜,開大陣迎大敵的時候,也根本形不成合力。
這就是兩萬簽軍罷了,就算強行出戰,也隻是一觸即潰的下場。
完顏亮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他根本沒有指望這兩萬漢兒軍在此戰得以起到巨大作用。
完顏亮的目的是以兩萬漢兒軍為遮掩,著重訓練一千五百漢兒騎士。
而那兩千五百甲騎,則是早早被光明正大的調到了邠州,明麵上是為了壓製漢兒軍,但真正的作用就是在關鍵時刻作為核心主力出戰。
現在就是關鍵時刻了!
“將俺的金吾纛旓打出來,現在也不用遮掩了。”
完顏亮對著新任殿前司指揮使徒單守素說道:“讓俺的親衛一起大喊大金皇帝在此,以提振士氣!”
“喏!”
徒單守素大聲應諾。
他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原本是武勝軍副總管,就是被鄂州大軍與靖難大軍夾擊的倒黴鬼大懷貞的副手。
在曆史上,他本應該跟著完顏亮一起進攻到兩淮,到最後跟著完顏元宜一起弑君,在瓜洲渡將完顏亮乾掉。
可如今曆史出現了些許偏差,徒單守素留守在了汴梁,並因為保護太子有功,所以成為了新任的殿前司指揮使。
一個在原本曆史中殺死完顏亮的凶手,現在成了完顏亮貼身禁軍的首領,也屬於曆史的黑色幽默了。
但不管如何了,原本就有些喧嘩的校場,在那麵異常華麗的金吾纛旓被升起之後,更是變得異常嘈雜。
早有準備的五名行軍猛安立即帶著親衛嗬斥彈壓。
“參見大金皇帝陛下!”
“參見大金皇帝陛下!”
完顏亮帶來的百餘親衛同時高呼起來,帶動的周圍許多人也紛紛歡呼,在某種怪異的狂熱情緒席卷整個校場之後,完顏亮方才在將台上親自揮舞大旗。
校場中隨之一靜。
“俺是大金皇帝完顏亮!”完顏亮奮力嘶喊起來。
他沒有說什麼國家大義,也沒有自誇豪勇,而是直接用利益相誘:“殺賊一人者,賞地十畝,一貫錢!殺賊十人者,升百夫長!賞錢百貫!
從什長起,殺傷過當者!皆升任官職,爵升三級!”
完顏亮每說一句,就有幾名軍使騎著戰馬出發,在軍陣之中來回傳話,並且引起一片歡呼。
待到所有言語說完,校場中的歡呼聲已經震天動地。
完顏亮將手中旗幟遞給親衛,隨後在將台上跨上戰馬。
戰鼓聲隨之轟然震響。
“上馬!”
“上馬!”
在各級軍官的命令聲中,四千金軍紛紛上馬。
隨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完顏亮直接帶著自己的旗幟,與親衛一起,當先驅馬馳出的營寨,隨即片刻不停,沿著涇水向著東南急速行軍。
“追隨陛下!”
“跟上來!跟上來!”
金國騎兵見到自家皇帝如此英勇,不由得士氣大振,也隨之快馬加鞭。
這支金國西路軍最後的機動精銳兵馬,終於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