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禪”,舉賢也!
何謂“讓”,讓賢也!
上古之時天下為公,堯舜禹禪讓帝位,其中堯舜二帝更是被列入五帝之中,被冠以“聖君”之名。
堯舜禹的禪讓,倒是也為後人提供了一條天子尚存之時,合法轉移皇位的途徑。
然而兩漢之時,學界還流行著一派駁斥“禪讓說”的思潮,認為堯舜禪讓之事不過是後人捏造的曆史,尤其是在王莽篡逆後達到了頂峰,而這一派的理論則是源於潁川荀氏。
嗯,就是這位巴不得他明天就受禪登基的荀爽的老祖宗,倒是頗為玩味。
荀子是“禪讓說”的堅決駁斥者,以至於荀子的幾位弟子也受到其影響,尤以韓非子為甚。
韓非子在書中以“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概述這幾段權力交接的過程,將之描述成“人臣弑君”的結果。
當然了,無論誰私下裡質疑“禪讓說”,都不可能當真站出來反對太子受禪登基這件事。
站在國家層麵,大漢官方是絕對不能將堯舜禹打成“人臣弑君”的逆賊的。
你把五帝中的兩位以及治水有功的禹王都打成了逆臣,那韓非子口中的周武王你又該如何處置?
要知道,大漢可是不承認秦這個王朝的。
兩漢五行學說的最終版本是“五行相生論”,以周為木德,將秦這個大一統王朝一腳踹開,木生火,故自詡火德,也因此大漢被稱作炎漢。
也就是說,漢祚是從周王朝手中繼承而來的!
你把周武王都打成了亂臣賊子,繼承周王朝國祚的漢王朝又該如何自處,舉義克秦的太祖高皇帝在你眼中也成了亂臣賊子不成?
況且,若上古非親非故的聖君能行禪讓之舉,王莽這樣的篡逆者也能受禪稱帝,那麼賢明的太子殿下,又怎會沒有資格從親生父親手中受禪登基?
你這哪裡是駁斥“禪讓說”,分明是認為太子殿下沒有資格受禪登基,更是汙蔑太祖高皇帝是亂臣賊子!
你政治不正確!
扒了官服,流放交州!
不過麵對任何男人都無法拒絕的誘惑,劉辯略作猶豫,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案。
良久,他還是選擇了推辭,神色凝重,沉聲道:“還是先將禪讓儀典的細節敲定了,再著手籌備相關事宜吧。”
倒不是劉辯故作矜持,這些古文學派的大儒們都會下場替他辯經,他也想當皇帝了,而劉宏也急切著想要當太上皇,在太子黨這個小團體內部,他還有什麼矯情的必要?
他是真覺得完全沒必要這麼心急。
項目計劃就新建了一份文檔,確定了項目名稱和類彆,除此以外連一個字都沒動,這時候去采購項目所需物資?
禪讓的流程、規製,這些細節或許是由於上古時代過於久遠,亦或許是始皇帝和項羽的兩把火徹底將其付之一炬。
古文學派二百餘名士人分彆進入東觀和蘭台進行了細致的考據,卻都沒有在古籍中找到任何有關堯舜禪讓的儀典描述。
有人提出趙武靈王禪位於趙惠文王和燕王噲禪位於燕相子之的先例,但鄭玄卻認為這並不能為他們設計受禪儀典提供任何參考價值。
實在是這兩位的受禪儀典太過寒磣,甚至可以說是倉促禪讓,這不符合天子之禮,因此這件事也一直被耽擱了下來。
初聞此事之時,劉辯也有些哭笑不得。
這局麵,就好像他是曆史上第一個謀朝篡位的權臣,因為沒有前輩留下的攻略,所以不得不自己去一點點摸索篡位的流程,最終成功篡位也為後世的同行們留下了一份攻略。
就比如自某位丞相之後,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劍履上殿以及加九錫便徹底淪為了權臣篡位四件套了。
劉辯總覺得,他沒準也會具備那位丞相的影響力,為後世的大孝子們留下一份上位攻略。
“臣等慚愧。”
劉辯的話語讓殿內的幾名古文學派巨擘不由一頓,紛紛起身離席,向太子行了一禮以示歉意。
這確實是他們的失職,都快兩個月了,他們卻毫無進展。
不過劉辯也沒有苛責他們,反而緩緩起身,上前親手扶起鄭玄、盧植、荀爽等人。
開天辟地頭一回的事情,急躁不得,而且也不能急躁。
這會顯得他對於登基這件事很急迫,這不是一件體麵的事情。
對內他可以表露真實態度來激勵眾人,但對外,作為一位朝野公認的賢太子,他應當對受禪登基這件事秉持著不主動、不拒絕的態度,方能顯出賢太子的雅量和氣度。
“你們這一個個的,怎麼比孤都急迫?”劉辯唇角間掛著一抹溫和的笑意,見不少人臉上都浮現出一抹失落之色,伸出手指挨個點過群臣,出言寬慰著道,“孤知道你們都想進部,想做新朝的新貴,但莫要急切,該是你們的,早晚是你們的,孤又不是忘舊之人。”
“孤也和你們交個底,一是禪讓之禮尚未明確,以及禪讓之後父皇該如何稱呼,住於何處,是否需要另設官署侍奉父皇飲食起居都需再作商榷。”劉辯伸出第二根手指,比出了一個“二”的手勢,神色中微微有些落寞,歎息道,“國庫窮啊,兩場大戰還不知要耗去多少錢糧,總不能為了受禪登基的麵子,而失了國家的裡子吧?”
說實話,攝政許久,當天子無非是換一座宮殿居住,再將太子規製的車馬服飾更換為天子規製。
一年了,那枚足以令任何男人甚至是女人也為之心動的傳國玉璽,基本上沒有多少效力了。
政出太子府,他的太子璽綬已然在實際上取代了那枚傳國玉璽。
說到底,傳國玉璽是持有者權力的輻射,而非這枚玉石本身具備什麼令四夷臣服、萬邦來朝的王霸之氣。
沒有這枚玉璽,孤照樣能讓大漢再次偉大!
眾人聞言也都默默垂下了腦袋,那是表達自身的愧疚。
儘管國庫空虛是因為誰大修宮殿眾人心知肚明,但臣子為天子治民,國庫空虛就是臣子的過錯。
唯獨田豐撫摸著短髯麵露笑意看向太子,崇尚虛名而使國家和百姓遭受實害,這並不是一位賢君明主該做的事情。
難道要學孝武皇帝,二十一年裡八次前往泰山,勞民傷財損耗民力嗎?
田豐微微躬身,朗聲道:“殿下能以國家利益為重而克製私欲,這是萬民之福!臣生於今世,得為殿下效命,何其幸也!”
沮授微微側目瞥了他一眼,心道原來你田元皓除了每日進諫,還會說這樣的漂亮話?
太子輕笑,沒有接受田豐的讚譽。
他又不是不知道享受,隻是有多少錢辦多少錢的事罷了。
不過即便田豐如何誇讚,有一件事在眾人眼中是萬萬不能動搖的。
那就是受禪儀典的規製絕不能低,若是條件允許,有多奢華就要辦多奢華。
這是為了太子登基的政治性與合法性,隻有煌煌大氣的儀典才能愈發佐證太子登基的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