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汐那雙總是充滿好奇和狡黠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層水汽,儘管這些水汽倔強的不肯落下,卻清晰的映照出了她的脆弱和憤怒。
成毅靜靜的看著她,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
江雨汐現在積壓的壓力和剛才的恐懼找到了宣泄口,自然要宣泄一番,她又氣道:“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那個劉明遠,他根本就是個流氓!他們根本不在乎什麼商業規則!”
“但你做得很好。”成毅臉上的笑容消失,打斷了她的話。
江雨汐一愣。
“你條理清晰,邏輯嚴密,用規則和證據駁斥了他們所有的指控,在那種高壓下,你沒有慌亂,更沒有妥協。”成毅下意識抬手摸了摸江雨汐的腦袋,說道:“你真的是成長了。”
這句直白的肯定,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的衝垮了江雨汐的心防。
她怔怔的看著成毅,眼中強忍的水汽終於彙聚成珠。
“哇!”江雨汐昂著頭嚎啕大哭起來。
不僅僅是因為委屈,好像還為了那一絲絲的肯定。
成毅看著她嚎啕大哭,便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塊手帕遞了過去。
江雨汐抓住那塊素淨的手帕,直接就扔出了車窗。
她!哭起來是很難哄的!!!
成毅看著那塊被精準丟出窗外、瞬間消失在車流中的手帕,再看向哭得毫無形象可言的江雨汐,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那點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溫存氛圍,也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山洪給衝得七零八落。
江雨汐哭得不管不顧,眼淚鼻涕齊飛,精心盤好的頭發散落了幾縷黏在臉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是把一直以來積攢的壓力和委屈全都了哭出來。
“你,你混蛋!”她一邊哭,一邊不忘指控,“你,早就知道的,你是故意的,嗚嗚……”
江雨汐的話像是雙關語,又像是在說會議室的事,又像是在說彆的事。
比起張玲玉和林青茵,其實隻有江雨汐的情商智商雙高。
張玲玉雖然不是很聰明,但情商非常高,林青茵則是智商比較高,情商完全跌破及格線。
之前成毅對她們三個做過比較,如果他遇到歹徒襲擊,張玲玉會衝上去和歹徒拚命,林青茵會嚇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而江雨汐,就是那個先打電話報警,然後再隔著老遠朝著歹徒扔石頭的家夥。
三個人的經曆,也間接決定了她們三人的性格。
張玲玉出身江湖。
林青茵出身富庶之家的溫室。
隻有江雨汐,出身小商小販之家。
小商小販最大的性格特點就是狡黠。
雖然這個丫頭偶爾會犯一些聰明式的愚蠢,但這主要是她的社會閱曆造成的。
成毅身體微微前傾,從駕駛座椅背的紙巾盒裡抽了幾張紙巾,又遞到她麵前。
“擦擦,妝花了。”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
江雨汐一把奪過紙巾,胡亂的在臉上抹了抹,結果眼線和睫毛膏糊得更厲害了,成了兩隻可憐兮兮的熊貓眼。
她也不在意,隻是繼續抽噎著控訴:“你……你平時……就知道……戲弄我……讓我給你泡茶……還讓我給你跑腿……還……還嫌棄我泡的茶難喝……現在……現在又看我笑話……”
她斷斷續續的翻著舊賬,孩子氣的樣子暴露無遺。
這些細枝末節的委屈,在巨大的壓力釋放後,反而成了最直接的宣泄口。
成毅看著她那張哭花了的臉,聽著她那些幼稚又真實的指控,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又出現了。
他身體放鬆的靠回椅背,目光落在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上,語氣平淡中帶著一點慣常的戲謔,說道:“嗯,是挺難喝的。”
江雨汐停止了哽咽,氣得把用過的紙巾團成一團,狠狠砸向成毅,氣道:“成毅,我最討厭你了。”
紙巾團軟綿綿的砸在了成毅的西裝外套上,又彈落到座椅上。
成毅沒躲,甚至沒看那團紙巾,隻是轉過頭,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在江雨汐那張哭得亂七八糟的氣鼓鼓的臉上。
他看了幾秒,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擦她的眼淚,而是用指腹,輕輕蹭掉她臉頰上沾著的那一小塊黑色睫毛膏。
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與平時戲謔截然不同的專注。
江雨汐的哽咽聲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猛地頓住了。
她瞪大了那雙被淚水洗得格外清亮的眼睛,裡麵還盛著滿滿的淚水和控訴,此刻卻凝固了,隻剩下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臉頰上被他觸碰過的地方,仿佛有細微的電流竄過,帶來一陣奇異的麻癢。
“哭成這樣,醜死了。”成毅收回手,語氣恢複了慣常的嫌棄,但眼底深處那抹複雜的情緒卻沒能完全藏住。
“要你管!”江雨汐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猛地扭過頭去,用後腦勺對著成毅,肩膀還在微微聳動,但哭聲是真的止住了,隻剩下小聲的抽噎。
她胡亂的用袖子擦著臉,試圖抹掉那點讓她心慌意亂的觸感殘留,心裡卻在瘋狂腹誹:魂淡!戲弄完彆人又來這一套!
車廂裡再次陷入沉默,但氣氛卻與之前的壓抑截然不同。
一種微妙的帶著點尷尬和些許暖意的氣氛在狹小的空間裡悄然彌漫。
林永興依舊沉默地開著車,仿佛後座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很快,車子停在了寰宇視界華夏運營中心的樓下。
江雨汐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情緒,整理了一下自己淩亂的頭發和衣服,準備推門下車。
她不想讓下屬看到她這副狼狽樣子。
“等等。”成毅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江雨汐動作一頓,沒有回頭,隻是悶悶的問:“乾嘛?”
她的語氣裡還帶著濃濃的鼻音和未消的怨氣。
“衛星鍋的事。”成毅的聲音恢複了工作時的冷靜,說道:“劉明遠他們那十二個地市的渠道,你想不想收編?”
這個話題成功轉移了江雨汐的注意力。
她猛地轉過頭,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睛卻因為驚訝和好奇而睜得溜圓,問道:“收編?”
“嗯。”成毅點點頭,說道:“他們現在最怕的不是丟麵子,而是丟飯碗,寰宇衛星鍋鋪開是大勢所趨,他們的有線業務遲早要轉型,與其讓他們變成阻力,不如變成助力,把他們變成寰宇在各地的特許服務商,負責衛星鍋的安裝、售後和部分本地化內容的接入推廣。”
“和他們的合作方案可以當做模版,方便我們在全國省市進行推廣。”
此時江雨汐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她剛才在會議室舌戰群雄時,雖然駁斥了對方的指控,但也清楚對方在基層的勢力盤根錯節。
如果能收編,那就可以利用他們現成的渠道和本地關係網,衛星鍋的推進工作會更加順利。
她的眼睛越來越亮,剛才的委屈和憤怒瞬間被這個極具誘惑力的想法衝淡了大半,好奇心和工作狂的本能立即占了上風,忍不住問道:“具體怎麼做?分成比例怎麼定?他們能答應嗎?會不會陽奉陰違?”
看著她瞬間進入狀態,臉上還掛著淚痕卻已經開始專注思考業務的樣子,成毅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這丫頭,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心思單純又直爽,像隻沒心沒肺卻又異常執著的竹鼠。
“具體的方案,讓黃文榮的團隊和趙剛配合你,三天內拿出一個框架,分成可以讓他們拿大頭,但核心的控製權必須在寰宇手裡,至於他們答不答應……”
成毅嘴角勾起一抹篤定的弧度,笑道:“劉明遠他們現在隻求活命,你手裡捏著他們的命門,再給條活路,他們會哭著喊著撲上來。”
江雨汐被這個形容逗得差點笑出來,但想到自己還在生氣,又趕緊繃住了臉。
她哼了一聲,推開車門:“知道了!這事我會辦好的!不用你操心啦。”
她說完,頭也不回的快步走向了大樓,背影帶著點倔強的意味。
成毅看著她消失在旋轉門後的身影,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老板,回集團嗎?”林永興低聲問道。
“嗯。”成毅應了一聲,目光卻依舊停留在江雨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京州市互聯網電視台、寰宇視界華夏運營中心的總監辦公室內。
江雨汐盯著黃文榮團隊發來的那份《合作框架草案》,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草案裡條條框框,充滿了控製權、考核和約束,這完全還是從財務法務立場所寫的通牒。
雖然這份通牒就算發過去,劉明遠他們也會硬著頭皮接受,可這完全脫離了成毅想要的結果。
“嘖!”江雨汐煩躁的把筆一扔,靠進椅背,對著空氣自言自語道:“成毅那家夥說得對,光靠嚇唬人,這生意是做不長久的,也做不大,可怎麼才能讓這幫老狐狸心甘情願的上船呢?”
她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閃過劉明遠在會議室裡色厲內荏的臉,還有那些地方有線電視繳費大廳裡門可羅雀的冷清景象。
突然,一個念頭像是火花一樣的迸了出來,她一拍手,說道:“他們怕的不是我們,而是這個時代,衛星鍋隻要推進,就沒人再交那幾百塊的初裝費了。”
江雨汐猛地坐直,抄起內線電話撥通了朱玉玉的號,語速快得像是連珠炮一樣的說道:“朱姐,你通知一下趙總,再叫市場部和技術部的幾個負責人過來,我們開個會。”
寰宇視界華夏運營中心的會議室內。
幾個部門的主管都齊聚在會議室,就連寰宇視界集團副總裁、華夏運營中心主任趙剛也出席了會議。
見到眾人都到齊了,江雨汐在白板上畫了個大圈,說道:“各位,我覺得咱們需要換個思路了,我們不能老想著去收編俘虜,而是要想著去給快渴死的人送水,順便和他們一起挖口新井。”
江雨汐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問道:“你們覺得,他們現在最愁啥?”
市場部的負責人說道:“用戶跑了,錢沒了唄?”
江雨汐一拍手,指著這名負責人說道:“回答正確,午餐給你加根雞腿,算在公司賬上!你說的對,根就在這兒,他們那套老掉牙的有線電視,就像是一輛快散架的牛車,眼看要被咱們這小摩托給超車了,他們能不慌嗎?他們也想換車,可沒錢沒技術,船還大的轉不動彎。”
江雨汐說道:“我的建議有三個,大家可以商量看看。”
“一,從現在開始我們不叫他們特許服務商,改成寰宇視界某某市聯合運營中心。”
“二,我們要按照他們現在的營收重新做一份價格表,我的建議是新增每月10元的服務費,交給他們來收取,他們現在的主要營收就是每個月38塊錢的服務費和衛視落地費,但他們的用戶數太低了,每個市隻有一二十萬的用戶,折算下來,他們每個月的營收也隻有八九百萬而已。”
江雨汐那句八九百萬而已,讓在座的不少人都沉默了。
八九百萬,還而已?
不過想到江雨汐電視購物公司的收入,這些人又覺得很正常了。
江雨汐的聲音拔高,充滿誘惑力的說道:“但我們的衛星鍋不同,我們除了衛視頻道之外,還有我們自己的互聯網頻道,咱們互聯網頻道上的付費電影、點播音樂、商家廣告賺的錢,咱們都可以按照用戶數,分他們50,劉明遠他們隻要守好本地的用戶,他們的營收就會遠遠超越現在。”
一直在旁聽的趙剛忍不住說道:“50?江總,這是不是太高了?”
江雨汐狡黠一笑,說道:“我覺得不高,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嘛,這金礦現在還是荒地,得靠他們的人去開荒,分一半,他們才有拚命乾的勁兒,用成毅的話來說,這就叫綁定未來,他們賺的是現在的錢,我們賺的是未來的錢。”
趙剛緩緩點頭,說道:“倒是可行,不過黃總那邊可要你親自去說。”
想到要過黃文榮那一關,江雨汐也是有些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