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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9章:祥符縣縣令吳清:唯有良民最好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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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符縣縣衙,前院。

縣令吳清一聲令下,十餘名衙役外加十餘名胥吏與三十多名農人打作一團。

當下的大明。

縣鄉村裡胥吏與百姓發生毆鬥並非什麼稀有之事。

且絕大數毆鬥事件都會被隱瞞下來。

因為鬥毆之緣由,往往經不起細查,一旦上報州府,雙方都會被重懲。

不多時。

便有數名農人被胥吏擒住,然後用繩子捆綁了起來。

吳清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了一些。

他在祥符縣已有四年,與百姓的鬥爭經驗非常豐富。

這些老實巴交的農人若非有人挑頭,絕不敢來縣衙搶奪步弓。

接下來。

他隻需將這些人全抓起來,該恐嚇的恐嚇,該關押的關押,另外說服挑頭人周夫子,便能將此事壓下去。

吳清知曉步弓造假是死罪,但他不得不這樣做。

周邊鄰縣也都在這樣做。

若真依照朝廷要求,將周王府的田地全實測出來,該沒收的沒收,該收稅的收稅。

周王朱在鋌雖不會說什麼。

但暗地裡卻能讓開封府大量佃戶失業,甚至廢掉大半個開封府的商貿,使得開封府從上到下的官員,誰都完不成考績。

說白了,大明天下還是朱家的天下。

周王府雖沒有兵權,但在開封府發展多年,實乃開封府的半個主人。

開封府近一半的底層百姓都在為周王府直接或間接打工。

周王府有太多不受朝廷責罰的辦法,讓開封府的官員與百姓難受了。

開封府若遇災情。

靠州府、靠朝廷都不如靠周王府。

開封府的曆任府官州官縣官與周王府都是合作關係,而非節製周王府。

而今,讓百姓分攤一部分周王府的田畝損失。

不但能使得周王府不予阻撓丈量田畝,還能使得實測田畝的數量不會減少太多。

可謂利朝廷、利官府、利周王府的三利局麵。

至於百姓。

因數量較多,多分攤一些田畝賦稅,乃是最劃算的辦法。

在張居正等人眼裡,在河南清丈田地,是為了均田賦。

但在地方官的眼裡,任務就是在一年內丈量完所有田畝。

什麼方式快,他們就采用什麼方式。

地方官府若嚴格依照朝廷的丈量田畝條例,就是與周王府對著乾。

那是“殺敵五百,自傷八百”的打法。

河南行省轄下就藩於懷慶府的鄭王、就藩於南陽府的唐王、就藩於汝寧府的崇王等必然也會暗中阻撓。

到那時。

不但丈田難行,河南還可能發生大亂。

完不成任務的地方官員們,就要遭殃了。

……

又過了一刻鐘。

就剩下三名農人與緊緊攥著兩把步弓的周夫子還未被擒住。

吳清向前走了兩步,距離周夫子不足一丈。

其雙手往後一背,麵帶微笑地說道:“周夫子,放下手中的步弓,咱們到後院茶室聊一聊如何?”

周夫子毫不猶豫,果斷搖頭。

他根本不相信這個在祥符縣百姓麵前總是“說話好聽,但做事狠辣”的笑麵虎縣令。

“抓了!”吳清擺了擺手。

“吳清,你這個臟官,我要去府衙告你!我要去府衙告你!”周夫子扯著喉嚨喊道,並舉起步弓,打向衝過來的胥吏。

“砰!”

就在這時。

皂班班頭石大年,趁周夫子不備,一腳踹在了他的腰上。

年逾半百的周夫子一下子倒在地上,疼得臉上滿是汗珠,手中的步弓也都掉在了地上。

這個石大年,乃是祥符縣出了名的惡吏,對待同鄉父老,下手極為狠辣。

就在兩名衙役要將周夫子捆綁起來之時。

從衙門外麵突然奔來十餘名兵卒,然後一名身穿緋色盤領官服、前胸後背綴以雲雁補子的中年官員走了進來。

緋色官服,雲雁補子,顯然是四品官。

“這是發生了何事?”中年官員瞪眼問道。

吳清立即大步走出,行禮道:“祥符縣知縣吳清參見徐參議,這……這是一些刁民闖衙鬨事,已全被抓起來了!”

參議,乃是省布政使的佐官。

從四品。

負責協助布政使處理政務,經常會代布政使巡視地方州縣,且大多不會提前告知。

這位徐參議,便是年初從南京吏部主事的位置上調任到河南的左參議徐大任。

這一刻,周夫子的眼睛亮了,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徐參議,我們不是刁民,祥符縣知縣吳清私自改動步弓標準,欲少周藩田賦,增百姓田賦,那……那些步弓便是證據!”周夫子語速飛快地說道。

徐大任眉頭微皺,看向吳清。

“吳縣令,可是實情?”

“這……這……那……那……我……我……”吳清如嘴巴打結一般,根本不知如何解釋。

徐大任環顧四周。

“將鄉親們全都解綁,帶到後堂,先錄口供,待本官知曉實情後再說。”

“是!”

眾胥吏同時拱手,然後開始為農人們解綁。

周夫子與農人們都甚是興奮,他們本準備去尋府官告狀,沒想到竟來了省官。

這下子,吳請這類臟官定然要被重懲了!

隨即,徐大任大步朝著縣衙後麵走去,吳清等人緊隨其後。

……

稍傾。

縣衙三堂,東花廳。

河南承宣布政司參議徐大任瞪眼望向祥符縣知縣吳清。

“廢物!此化田法怎就讓百姓看出來呢?此事若傳出,你必死!”

吳清一臉委屈。

“這些泥腿子,眼睛比步弓都準,他們對周王府的田地比周王府的人還要了解。不過,徐參議放心,假造弓步之事,不可能傳出祥符縣的,下官有辦法對付他們!”

所謂“化田法”。

乃是一眾省官根據河南現狀,實施的一種“化田於民”之策。

因河南省內的宗藩過多,隱藏的土地過多,若較真執行,將損傷無數宗藩貴族的利益。

他們田多,人口也多,花銷的地方也多。

為了讓他們不搗亂,繼續幫助官府維持地方安寧。

一眾省官決定讓百姓替宗藩們分攤一些。

這就是百姓化田之策。

如此,宗藩們雖也割了肉,但沒有那麼慘,省官們又能順利完成任務。

吃虧的隻有百姓。

不然,宗藩們要如嘉靖朝那樣,群起反對丈田,莫說一年,五年、十年都難以將河南的田地丈量清楚。

徐大任看向吳清。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做?如何才能讓這些人不再鬨事?”

吳清自信一笑。

“咱河南的百姓乃是大明兩京十三省最老實聽話的百姓,下官隻需用他們的父母妻兒相威脅,威脅他們安全與生計,他們便乖乖聽話了!”

“倒是那個周夫子比較拗,又無親無故的,難纏一些,不過下官也一定能說服他,保證他不再開口言說此事!”

吳清與徐大任相比,隻是個芝麻小官。

但在祥符縣卻是百姓的天。

他一句話,就能讓這些農人步履維艱,讓他們的田地以“合乎情理”的理由顆粒無收,讓他們的家人親眷,連當佃農的資格都沒有。

許多百姓都不識字,甚至一輩子都不會走出祥符縣。

吳清的一個決定,就足以讓他們全家的天都塌了,故而他們不得不老實聽話。

想要好好種地,不敢違抗大明法令的百姓,往往是最好欺負的。

徐大任微微點頭。

“若遇到過於叛逆的,可以破例正常丈量他的田地,以防鬨出大事!”

“下官遵命!”吳清嘴上如此說,但卻不會這樣乾。

在他眼裡,不能對底層百姓妥協一步,因為後者喜歡得寸進尺,他將田地當成荒地泥沼處理,都不會便宜百姓。

“此事,你便這樣做吧,本官要離開了,切記,若出了事,便是你一人之罪,與省府無關!”

“下官明白!”吳清重重拱手。

徐大任連旁聽都不願旁聽,就是不想擔責任。

在官員們商定“化田法”時,縣官們都已表態,哪個縣出現問題,哪個縣的縣令就是主罪,與上麵無關。

這也不是上麵製定的策略。

很快,徐大任便帶著一眾屬下離開了。

……

一個時辰後。

祥符縣的縣丞、主薄、錢穀師爺、刑名師爺齊齊出馬,對農人們以威脅為主,講理為輔,使得農人們不得不發誓保證,接下來絕不再言步弓之事。

他們若再敢言,他們的妻兒父母、田地屋舍都有可能出現意外。

這位一縣之父母官,不一定能讓轄下百姓的日子走向富足,卻可以使得他們的日子愈加艱難。

這點兒,農人們都是見識過的。

既然知曉扳不倒對方,便隻能選擇妥協。

這時。

吳清來到了關押周夫子的縣丞衙廳。

周夫子剛寫完訴狀,洋洋灑灑數千字,儘道吳清政績之劣。

而當吳清出現在周夫子麵前時。

周夫子瞬間愣住了,他以為吳清此刻定然已經被徐參與關進縣衙大牢了。

一旁的縣丞將訴狀呈遞給吳清。

吳清認真看完訴狀,冷冷一笑,道:“文筆尚可,內容基本屬實,可惜無用。”

撕拉!撕拉!

吳清將訴狀撕的粉碎,扔在了地上。

這一刻。

周夫子瞬間明白,河南承宣布政司參議徐大任與吳清實乃蛇鼠一窩。

吳清看向周夫子。

“周夫子,你也是熟讀聖賢書的秀才,怎會如此迂腐!”

“周王府乃是咱們開封府的靠山,若大動周王府,則開封府必亂,河南行省必亂,甚至許多佃農都將變成流民,你怎麼就不能以大局為重,為此次河南丈田犧牲一下個人的利益呢?你太自私了!你們這些鬨事的百姓,實在是太自私了!”

“本官調整步弓長度,是為了朝廷,為了開封府,為了祥符縣,為了周王府,為了田畝丈量之策能順利完成,本官心在朝廷,心在大局,而你的心裡,隻有小民!”

“隻要你向本官承諾,不再聚眾言說丈田步弓之事,隻要你自今日起不再離開開封府,本官可以保證,下個月就能讓你來縣學擔任教諭,保證你有一個體麵的晚年!”

周夫子抬起頭,麵色陰沉地望向吳清。

“朝廷丈量田畝是為了均田賦,是為了實行一條鞭法,是為了減輕天下百姓賦稅,不是讓你們陽奉陰違,弄虛作假!”

“你是為了朝廷嗎?你是不敢得罪周王府,是為了你的仕途,為了你的考績,你是在與國策背向而馳,在做周王府的狗!”

“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要告你!告你們這些坑害百姓,欺瞞朝廷的無能自私之官!”

“不知好歹!”

“來人呀,將他押入縣牢,待其後悔了,再來彙稟本官!”吳清非常憤怒地說道。

對待周夫子這種妻子早逝、唯一的女兒遠嫁外省,骨頭又非常硬的窮秀才,他還真沒有辦法。

縣牢牢房內,陰暗潮濕。

周夫子有些恍惚。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河南的省官、府官為了完成“一年丈田完畢”的任務,可能都默許縣官如此測量田畝。

他即使告到省裡恐怕也沒用。

他欲哭無淚。

此刻的他,隻能寄希望於他那個在開封府府學上學的學生。

來縣衙搶奪步弓之前,他向其寫過信,讓他將祥符縣假造步弓之事,尋機會彙稟給當下身在開封府的巡按禦史張簡。

目前。

河南巡撫史孟重不可信,河南左布政使鄭雲鎣不可信,河南左參政安嘉善不可信,河南左參議徐大任依舊不可信。

整個河南府,唯有巡按禦史張簡算得上能代表朝廷的京官。

若他也默許丈量田畝可以這樣做,將利益大幅度向宗藩傾斜,苦一苦百姓。

那說明朝廷也默許這樣乾。

若真如此,周夫子便隻能選擇告彆這個世界。

……

三日後,周夫子已餓得饑腸轆轆。

吳清為了讓他妥協。

每日隻讓他早晚各喝一頓稀粥,然後令獄卒端著酒肉問他:還告嗎?

隻要他搖一搖頭,就能吃到酒肉。

然而,周夫子不但不妥協,還大罵吳清。

“不妥協!那本官就一直關著他,關到他瘋掉或意外離世!”吳清無比氣憤地說道。

他不敢明目張膽地害死一名秀才,但卻可以慢慢將其折磨得離開這個世界。

直到此刻。

吳清都覺得百姓化田策是非常正確的策略,而周夫子頑固不化,想要害祥符縣官員胥吏,想要祥符縣的百姓過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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