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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7章: 瘋狂的殷閣老!瘋狂的沈侍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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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

通州,馬頭集渡口。

隨著殷正茂、沈念一行來到停靠在北運河畔的漕船前。

時年三十八歲的通州州判兼通州段管河州判丁元植身穿七品官服從漕船上走下來。

其身後。

跟著一大批手持篙、櫓、扁擔、短棍等工具的百姓。

與此同時。

錦衣衛百戶石青帶著一眾錦衣衛將殷正茂與沈念圍在中間。

誰出事,這兩人都不能出事。

通州千戶孫師亮帶著一眾手持刀槍、弓箭的兵卒,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就在雙方距離約有五十步左右之時。

丁元植轉過身,示意跟隨他的百姓不可再前行。

這些百姓停下後。

丁元植大步走到距離殷正茂和沈念約有十餘步的地方。

他先是看了殷正茂一眼。

他未曾見過殷正茂,但卻見過張居正、呂調陽與馬自強,故而看到官服,一下子便猜出來者乃是內閣新晉閣臣,戶部尚書殷正茂。

隨即。

他與沈念目光相接,雖多年未見,但二人仍能第一眼就辨認出對方。

他看到沈念後,有些驚詫。

沒想到沈念一個翰林官會從禁中來到這裡。

當即。

丁元植雙膝跪地,高聲道:“通州州判兼通州段管河州判丁元植,參見殷閣老,參見沈侍講!”

他在此時還能如此守官禮,顯然不是要造反。

殷正茂朝前走了數步,冷聲道:“丁元植,你既仍向老夫行官禮,說明你還承認自己是朝廷命官,速速將船上那四人放了,然後令漕船之上的百姓統統下船,之後再回話!”

丁元植抬起頭。

“殷閣老,恕下官難以從命,煩請您聽完下官的話再說。”

殷正茂瞪眼道:“你綁著他們,便是組織暴亂者,是大運河上的反賊!老夫對待反賊,不會談判,隻有剿滅。速速放人,然後令所有百姓下船,當下你沒有資格與老夫談任何條件!”

殷正茂身上的殺氣甚重。

他代表朝廷而來,自然不可能向一名從七品的州判妥協。

聽到此話,丁元植還未動。

後麵的百姓們便迅速圍了過來。

其中,一名頭發花白,脊背佝僂,看上去年逾古稀的老者,舉著一根扁擔,指著殷正茂罵道:“你……你……你若敢傷害丁州判一下,我們……我們就與你拚命!”

“對,拚命!”後麵的百姓舉起手中的武器,紛紛喊道。

殷正茂微微皺眉。

這就是暴動,就是與朝廷為敵,若不以淩厲手段重懲,根本無法解決。

這時。

通州知州汪義突然重重推了一下通州千戶孫師亮。

孫師亮猝不及防下站到了殷正茂的麵前,其連忙拱手道:“末將全聽殷閣老差遣!”

殷正茂看向丁元植,再次瞪眼道:“放人還是不放人,下船還是不下船?”

丁元植麵色堅決地搖了搖頭。

殷正茂不由得勃然大怒,道:“立即將丁元植抓起來,有敢阻攔者,亂刀打退,有持器械反抗者,可就地擊殺!”

殷正茂深知漕運的重要性。

見這些百姓如此猖狂,不由得要立即將他們的主事者丁元植抓起來。

頓時。

後麵的兵卒動了,前麵的百姓皆手舉各種工具將丁元植保護起來。

一場械鬥,轉眼間就要爆發。

沈念連忙朝著殷正茂道:“殷閣老,丁元植乃是我的同年,能否容我勸他一句?”

殷正茂微微點頭,然後伸手示意一眾兵丁暫且不動。

沈念朝前走了兩步。

“培初兄,百姓們一旦動手,便成了反民,每個人背後都是一個家庭,你忍心讓如此多的家庭破裂?”

“你既然要尋內閣閣臣談判,那便無心造反,你應該相信殷閣老能為你主持公道,無論你有任何難言之隱,今日都會得到妥善解決!”

“這四人若該死,絕對逃不過朝廷的製裁,你穿著這身官袍,便以官員的身份與殷閣老好好聊一聊,相信朝廷,當下,你隻能相信朝廷,相信殷閣老!”

丁元植思索了片刻後,看向沈念。

“子珩,我願自縛雙手,以罪臣之身,來到你們麵前,接受殷閣老的審問,但那四人不能放,朝廷不讓他們死,我今日也要讓他們亡!”

“至於船上的百姓,你放心,他們不會燒漕糧的,我放話稱他們燒漕糧,隻是為了讓朝廷重視,他們以後還是要靠著漕運生活的。”

聽到此話,沈念扭臉看向殷正茂。

殷正茂點了點頭。

丁元植以罪臣之身來到他的麵前,談判便變成了審判。

外加百姓不會燒毀漕糧,殷正茂懸著的心也緩和下來。

片刻後。

丁元植與後麵的那個年逾古稀的老者低語數句後,令一名百姓綁住他的雙手,然後朝著殷正茂走來。

通州千戶孫師亮迅速命兩名兵卒將丁元植押了過來。

“設公堂,問案!”殷正茂高聲道。

頓時,兩張桌椅搬了過來。

殷正茂坐於正中間問案,沈念則負責記錄供詞。

殷正茂看向丁元植,問道:”丁元植,你作為通州州判兼通州段管河州判,主責便是漕糧管理、河道疏通,為何鼓動河工挾持通州一眾漕運河道官,並強占漕船,使得北運河停運!”

丁正植高聲道:“為了北運河上數千名百姓的性命,為了讓天下人知曉當下漕運之臟,為了讓朝廷因此事頒行善待漕運河工的條例製度!”

“細細說。”殷正茂麵色嚴肅。

“每年五月至八月,皆為北運河最忙碌時段。運河上漕船密集,漕夫纖夫往往需晝夜裝卸。”

“近日,天氣尤熱,通州倉場太監高錦、巡漕禦史秦成、戶部坐糧廳郎中段樹堂、工部通惠河郎中彭久山與罪臣開會後示意,為完成漕運考績,強征數千名沿岸百姓裝卸漕糧,拖拽漕船。”

“三日前,一個午時便有數百名百姓中暑墜河,甚至倒斃而亡。罪臣懇請午時、未時休息,然四人皆不準;罪臣懇請增加月錢補給,四人不準;罪臣懇請每日餐食多些米食,四人仍不準!”

“昨日午後,有百姓搬運箱貨後,意外摔倒,發現木箱中夾帶私貨,有絲綢、茶葉、漆器、香料、藥材等,這些奢侈品非貢於朝廷,而是那四人的產業,罪臣有賬本可以證明。”

“臣知曉漕船之上夾帶私貨者頗多,但大多是一些漕夫夾帶,此因月錢過低,朝廷補給又不及時,整條運河都是這種情況,罪臣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這四人實在過分,夾帶數量之巨,實屬罕見!”

“當日,這些私貨被一些百姓瘋搶,那四人與我一同來到漕船之上。罪臣知曉實情後,甚是氣憤,然知當下的漕運不能亂,故而提議讓四人讓利於百姓,隻需將馬頭集渡口的勞工月錢增加三成,並允許他們中午休息一個時辰,此事便當作沒有看到,罪臣自會安撫他們!”

“然四人皆不準,並準備將見到他們私貨的百姓全部以‘中暑墜河’為由殺害,罪臣甚是驚詫,他們隻需讓利一點點,就能擺脫此事,卻完全不拿百姓之命當作命,罪臣與他們爆發了劇烈爭吵,四人大怒,竟命人欲將罪臣裝進麻袋,填充石頭,扔進河中,臣被河工所救,無奈之下,便與他們齊心合力,將這四人全綁了!”

……

“罪臣知曉,綁架四名上官,引領百姓暴亂,影響漕運秩序,已是死罪。但罪臣之死,若能讓天下人看到漕工的辛酸,能夠拯救更多漕工的性命,能夠使得朝廷頒行善待漕運河工的條例製度,便值得了!”

殷正茂黑著臉,望向一旁的通州知州汪義,他所彙稟的情況與丁元植所講,相差太遠了。

“汪知州,此事內情,你真的全然不知?”

噗通!

汪義跪在地上,道:“殷閣老,下官……下官忙於通州民生,漕運之事,下官……下官……說了也不算啊!”

“哼!”

殷正茂冷哼一聲,然後看向丁元植。

“丁元植,你糊塗啊!即使彙稟這個糊塗知州無用,禁中並不遠,你就不能命人前往京城衙門彙稟嗎?不到半日便可達。六部、大理寺、都察院,一群科道官們,哪個不能為你做主?你何必走此極端?”

丁元植麵帶無奈。

“殷閣老,莫說罪臣在通州,我即使住在午門前,依照罪臣的官職,恐怕都難以將彈劾這四人的奏疏呈遞到能懲治他們的人手中!”

聽到這話,殷正茂頓時語塞。

人與人不一樣。

通州倉場太監高錦,有東廠與錦衣衛當靠山。

巡漕禦史秦成乃是老資曆的言官。

另外二人,一個是戶部郎中,一個是工部郎中。

他們聯合起來,確實能使得一個小小的從七品州判無計可施。

其奏疏隻要抵京,立馬就會被壓下來。

這一刻,丁元植抬起頭來。

“殷閣老,罪臣擔任通州州判兩年,目睹了運河之上諸多醜事,又不敢言,過得甚是痛苦。”

“罪臣知曉,即使此時上奏,一份彈劾奏疏,無外乎就是重懲幾名貪官汙吏,對運河兩畔的百姓毫無益處,不如,罪臣將事情鬨大!”

“罪臣之所以不願放了這四人,是因罪臣不願讓他們接受朝廷審判定刑,罪臣要親自解決了他們的性命!”

“罪臣要讓整條大運河的河官漕官都看一看,他們視百姓為牲畜,有人是敢殺他們的。”

“罪臣希望此事能傳遍天下,希望朝廷因此事能頒行一些善待底層漕工的條例,他們沒有太大要求,夏日太熱之時,能休息一個時辰,冬日拖拽漕船時能發放一件棉衣,便知足了!”

隨即,丁元植朝著殷正茂拱手。

“殷閣老,罪臣知曉自己性命難保,但求殷閣老一件事情,剛才與罪臣私語者,名為劉伯,他的兒子與孫子皆死在這條河上,無依無靠,罪臣將殺掉四人的任務交給了他,他已七十三歲高齡,大概率是活不太久了,望朝廷能免他的死罪!”

說罷,丁元植將腦袋磕在地上。

這一刻,殷正茂、沈念、石青的眼眶都微微發紅。

丁元植固執地要殺掉那四人,是為了將此事鬨大,使得天下知,然後使得朝廷為了維穩,不得不對百姓好一些。

為此,他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

“丁州判無罪!丁州判無罪!丁州判無罪!”有百姓大喊道,甚至沈念後麵圍觀的百姓都叫喊起來。

這一刻,殷正茂微微皺眉。

他絕不允許這四人死在丁元植的手裡。

尚未問案,尚未有罪證,便被殺掉,有違大明律,更會使得此案的罪證缺失。

但是。

他也想將此事鬨大,鬨得天下人皆知,使得朝廷出台撫慰漕河勞工的政策。

唰!

就在這時。

殷正茂突然走到通州千戶孫師亮的身旁,一下子將他的佩刀抽了出來。

此舉,將周邊眾人都嚇了一跳。

而沈念先是一愣,然後臉上露出一抹興奮之色。

殷正茂看向丁元植,說道:“你不是想殺掉那四人嗎?本官滿足你!”

“接下來,本官要接著問案,若你所言情況為真,四人招認罪狀,本官持刀,親自砍了他們!”

此話一出。

一旁的通州知州汪義連忙道:“殷閣老,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殷正茂查明證據後,本應將罪官押送京師,送大理寺複核,然卻擅自殺害,乃大罪過。

足以令殷正茂再次離閣!

但是,沈念很認同這個做法,他上前一步,道:“殷閣老,您殺兩個,我殺兩個,如何?”

沈念看向丁元植。

“你不是想將此事鬨大,形成輿論,引得朝廷重視、天下人重視嗎?一個從七品的州判攜民挾製上官,引發暴亂,哪有一名閣老與一名翰林侍講、陛下的經筵日講官在運河河畔砍腦袋造成的影響大?”

通州知州汪義有些懵,他感覺二人是瘋了。

二人若敢這樣做,即使再受寵,也會被朝廷重懲。

丁元值抬起頭,望向一臉認真的殷正茂與沈念,突然間笑了。

他本以為自己很孤獨,本想在臨死前瘋狂一次,沒想到一下子碰到了兩個誌同道合者。

並且,二人比他更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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