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萬籟寂靜。
對於冰屋中少了三道身影,屋門外正在練習步法,和守在一旁靜靜觀看的徐石與土豆都沒有發現。
隻是徐石完整地練習完一遍步法以後,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看鬱嵐清所在的那座冰屋。
“鬱師姐今日怎麼沒有出來練劍?”它的神識將想要表達的意思傳遞給盤繞在一旁的小龍。
得到的回應卻是,“我家小祖宗每日也不止練劍,除了練劍還要鑽研劍法,修煉心法,既然沒有出來,那肯定就是在修煉彆的啦!”
徐石聞言,原本微微揚著的眉毛又稍微往下攏起幾分。
它果然還不夠勤奮努力,與鬱師姐相差甚遠!
…
被兩個小家夥提及的人,此時正隱秘地行走在冰天雪地上。
前麵的人貼著隱匿符,隱藏了自己的身影,也收斂了身上的大部分氣息,隻留下最後微弱的一絲。
這一絲幾乎可以被忽略不計,比當初東洲修士們為了進入漠川山結界所化的“小草”還要微弱,若是有人神識掃過,根本無法察覺。
鬱嵐清卻一直追尋著這一絲氣息,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步伐變動間,她的氣息化作地麵的冰雪,如一縷劍氣一般,緊緊貼著地麵而行。
這並非玄天劍法裡的招式,而是出自那部上古劍法,此招與冰河溯影有些相似,可以將自身氣息轉化為劍氣,再與世間萬物之氣進行調換。
她在練習冰河溯影的時候,練過幾遍,沒想到這時便派上了用場。
前方正在向靈礦而去的兩道身影,並未發現她的跟隨。
離開一段距離,徐真人回頭看了一眼冰屋,“幸好今日那個亓元毅已經趕去看聖女了,要不我還真擔心多一個人壞事。”
沈懷琢並未回應。
徐真人轉念一想,又覺得好像自己的擔憂有些多餘,眼前這位道友可是一位貨真價實的謫仙。
就算多幾個元嬰境修士守在這裡,也無法阻礙他們的行動。
就如剛才,擁有元嬰修為的尤長老,不也輕易就被沈道友蒙蔽住神識,喪失應有的機敏,以至於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他靠近的手。
“前麵就是我之前說過的那幾座靈礦了。”徐真人提醒道。
這些靈礦曾經枯竭過,如今卻並無枯竭之相。靈礦附近還有冰泉宮的修士負責開采與把守。
這些修士修為不高,除了兩名金丹境的管事以外,剩下的大多都在煉氣後期或築基初期,沈懷琢神識一掃,便將他們儘收眼底。
不對。
還有一人。
陌生的氣息中,藏著熟悉的感覺。
神識悄然包裹住那道氣息,片刻後,沈懷琢眼底劃過一抹驚訝。
是他家徒兒!
徒兒竟能利用新學的劍法,將自身氣息化作劍氣,偽裝成冰雪,緊貼著冰麵悄悄移動。
這道氣息在這一片冰天雪地裡極其隱秘。
就連他,也險些被蒙蔽過去。若非散開神識搜查靈礦附近駐守的人,也未必能注意到她的跟隨。
驚訝之餘,沈懷琢心中並無懊惱,有的隻是滿滿的驕傲。
他的神魂之力雖受此界力量限製,不能完全施展開來,但在此界當中,也不會有比他神魂之力更強的人存在。
連他都能被徒兒瞞住,可見徒兒的厲害!
前麵便是靈礦礦洞的入口,既然跟上來了,他便不打算讓徒兒離開。
是他疏忽。
依徒兒之聰穎,定早已在他屢次三番陷入昏睡時生出疑慮,他不想徒兒背負太過沉重的包袱,可也更不想徒兒因擔憂他而困擾苦惱。
他不應當隱瞞徒兒,是他不對。
當感受到這股氣息在雪地裡獨行,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後,沈懷琢一顆心都充滿細細密密的刺痛。
抵達礦洞入口,沈懷琢忽地放慢腳步。
在祭出令牌,開啟入口處的禁製之時,動作放得更緩。
以至於徐真人接連側目看了好幾下,沈道友今夜怎麼回事?
莫不是叫冰雪凍僵了手?
自禁製中穿過,看著渾然未覺的徐真人,沈懷琢心底那份驕傲更深了幾分。
那道緊貼地麵而行的氣息,已經落後他們三步進入禁製當中,可徐真人卻根本沒有發現。
瞧瞧,他的徒兒是多麼優秀!
鬱嵐清一路懸著一口氣。
今夜跟蹤師尊與徐真人,並非事先計劃好的。可當夜色深沉,察覺師尊跟著徐真人離開冰屋,她那一顆本就不安的心越發忐忑。
鬼使神差,便悄悄跟了上來。
跟到一半,她便開始有些感到後悔。
師尊有師尊的隱秘,她就算憂心,也不該妄自窺探。
可她著實放心不下,不然就這樣遠遠跟著,隻要能確定師尊平安便好?
心下糾結之際,前麵師尊與徐真人的腳步忽地慢了下來。
緊接著,就連開啟洞口禁製的動作,也放緩了許多。
鬱嵐清微微一愣,繼而明白過來。
師尊已經發現了她,是在特意放慢腳步,等她跟上。
快步跟了上去,身影穿過禁製以後,鬱嵐清不再將自身所化的劍氣偽裝成其他氣息。
一絲劍氣外露,她慚愧的聲音也隨之出現,
“師尊,弟子不該未經允許,妄自行動。”
“謔!”突然冒出個人,徐真人嚇得往旁邊跳開半步。
辨認出鬱嵐清的聲音以後,他有些後怕地拍拍胸口,接著眼中生出一抹驚訝:“鬱小友,你一直跟著我們?”
他擔心冰泉宮的人發現他們離開,剛才刻意將神識散開,往後探過幾次,可卻沒發現後頭有人跟著啊!
鬱小友竟然能瞞過他的神識?
徐真人驚訝的神情,讓沈懷琢嘴角上揚,眼神似還帶著幾分得意。
就像是在與徐真人顯擺,‘怎麼樣,你瞧我徒兒厲害吧?’
不再理會處在震驚中的徐真人,沈懷琢目光柔和地看向自己徒兒,“沒有什麼妄自不妄自的,你來找為師,永遠不需要誰的允許,隨心而為就好。”
說罷不待徒兒反應,沈懷琢便已主動打出一抹靈氣,照亮前方礦洞,邀請道:“來都來了,那便與為師一同探探,這裡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裡的幾座靈礦彼此獨立,他們進入的是其中最靠西部的一座靈礦。
這也是幾座靈礦當中,唯一一座沈懷琢無法用神識完全看清的靈礦。
礦洞深處,有一部分在神識的窺探下呈現一片虛無,顯然有彆於尋常。
現在要去的,正是這個地方。
礦洞深邃,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前麵一簇靈力聚成的微光,隱約照亮腳下的路。
走在路上,沈懷琢便將自己發現的玄機告訴了徒兒。
“先前那座霜髓玉窟,為師判彆並非自然形成,而是出自一種生活在九天上的仙獸。”
沈懷琢又將自己對於“玉靈貓”的了解,細細講述了一遍,比先前給徐真人講述的時候細致許多,就連玉靈貓因自身實力不強,常被視作移動的“錢罐子”這件事都講了一遍。
說完以後,看著徒兒恍然又若有所思的目光,沈懷琢終是點了下頭,親口承認道:“徒兒,為師來自上界。”
鬱嵐清腳步亂了一下。
雖然事先在海中那片白霧縈繞的地方,聽到過師尊與師祖之間的對話,知道師尊大有來頭。
但心裡猜測,與親耳聽到師尊承認時的感受是不同的。
“師尊是上界謫落的仙人?”鬱嵐清低聲問了一句。
語氣帶著幾分關切,心裡卻生出更多的惱火,是誰將她師尊這般好的人,從上界謫落?
“不是。”沈懷琢沒有錯過徒兒眼中一閃而過的憤慨,連忙搖頭解釋道:“為師並非謫落下界,而是自願投生到這方界域的。”
所以,這具肉身也是他的身體。
與仰仙城裡那個從上界謫落,還未蘇醒的謫仙不同。
“那師尊在上界的身體……”鬱嵐清有些擔心。
“並沒有死,還好好活著呢,隻不過是沒有神魂附著而已。”沈懷琢生怕徒兒為此事擔憂,難過,連忙解釋道。
他說的不是假話,上界那具身體如今是活得好好的呢,沒事他還能意識回去一趟,用那具身體折騰折騰九天之上的那般仙神。
隻不過,他沒有說的是,他那具身體生活在一片烈焰火海當中。
魔焰每時每刻都在灼燒著他那具身體,他早已麻木到忘記疼痛為何物。
彆的什麼都可以講,但他不想將自己身上這份沉重的責任告訴徒兒。
若是知道,徒兒必定心疼。
這不是徒兒該背負的。
鬱嵐清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
她聽明白了,師尊並非隕落轉世,也非被其他上仙貶落凡塵,而是自願來到這裡擁有新生,上界的身軀依舊存在,等到將來有朝一日,或許還會有回去的那一天。
先前師尊昏迷陷入沉睡,便是神魂回到了上界。
心中的擔憂褪去,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隱隱出現,隨後又被鬱嵐清按了下去。
無論如何,師尊平安無虞就好。
師尊是上界仙人又如何呢?
總有一日,她也可以飛升上界,追上師尊的腳步!
師徒倆話音落下,繼續向礦洞深處走去,徐真人還保持先前那副呆滯的模樣。
他正在琢磨,沈道友都將真相告訴了徒弟,那他是不是也應該將真相告訴自己的徒弟?
如果飛升通道打通,徒弟們勤勉修行,繼續追求大道,似乎這真相說了也沒有關係。
無非他在徒弟們心裡的形象,從百歲老兒變成千歲老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