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約約的喊殺聲中,火光映出青年將軍帶血的眉眼。
當初一人一馬闖出盛京的時候,薛念身上還隱隱帶著飛揚熱烈的少年氣。可如今這份少年氣卻儘數褪去,化作清寒凜冽霜雪氣,那雙素來清亮的眼睛裡也多了沙場上曆練出來的血戾崢嶸。
他隨意甩掉彎刀上沾染的血,倏地抬眸,隔著躍動的火光,精準看來,目光漠然又冷沉,分辨不出任何情緒。
但柳如意卻在刹那間驚覺。
她無比篤定。
薛念在看她。
帶著冷冰冰的審視,像看死人,而非活人。
這不像是薛念會有的眼神。
反而讓柳如意不由自主的想起另外一個人,那個曾經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
她在一瞬間醍醐灌頂。
沈燃是在有些笨拙的模仿少時意氣風發的薛子期,而曾經不知天高地厚,揚言以一己之力救天下的少年將軍漸漸看眾生也漠然。
柳如意拿出一國之後的威嚴,兀自強撐著最後的氣勢,試圖用一頂忠臣的帽子綁住薛念:“薛子期,陛下向來愛才,他不計較你帶兵私逃的罪過,多次下旨召你回京,還許以高官厚祿,讓你繼承你爹的官位,結果你非但不受,如今還堂而皇之的領兵逼宮,你當真要做亂臣賊子,毀了你爹的一世——”
“英名”兩字尚未出口,脖頸間傳來的寒意已經席卷了全身。
薛念輕嗤一聲,淡淡道:“到底是不是亂臣賊子,天下萬民評得,史書工筆論得,自己得位都不正的昏君和妖妃也有資格開口?還要我俯首稱臣?癡心妄想。”
渾身力氣被驟然抽空,柳如意身子軟軟倒下去,忽然看見薛念身後士兵提著顆少了一隻耳朵的人頭。
人頭的表情極度驚恐。
他眼睛充血,大張著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仿佛被殺死之前就經曆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
而這個士兵旁邊站著的人手裡也提著一顆眼睛大睜的人頭。
這顆頭柳如意更熟悉。
是她爹柳士莊!
平時最重儀容的人如今滿臉震驚披頭散發,顯然被殺時連衣冠都未來得及穿戴整齊。
與柳士莊四目相對的一刹那,柳如意心裡一突,然而她還沒有來得及產生什麼其他情緒,就聽見此生最後一句話。
是曾經見她也會滿臉笑容打招呼的少年深深的不屑:“選來選去就選中這麼個女人,是不是眼瞎?走好吧,送下去見你了。”
白裙汙濁,富貴皆做雲煙。
柳如意最終也沒能閉上眼。
極致的享樂與繁華過後,落幕荒唐。
一個士兵過去割下她的頭提在手中。
薛念吝嗇於再施舍一個眼神。
染血的黑色長靴跨過滿地狼藉,他走出富麗堂皇的摘星樓,看見外頭空地上聚集的近千人。
為首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手持長槍,腰間玉佩上則刻著隴西名門李氏的族徽。
見薛念出來,他放下長槍,接過身邊人遞來的玉璽,率先上前,低聲道:“皇城四門皆破,盛京儘在我們掌握中。將軍宜速速登基,除邊關軍以及收編的災民之外,隴西李氏,南郡蕭氏,河東楊氏,洛北謝氏,悉聽調遣。願吾主匡扶社稷,彪炳千秋,末將等誓死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