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
鄴城。
得知了司馬子如送來的消息後,高歡顯得相當冷靜。
當初爾朱榮將高歡從晉州調到相州,除了因為晉州的局勢,最大的原因還是為了與李爽開戰,一旦不利,洛陽成為廢墟之後,鄴城可以作為備用的都城,安置元子攸和洛陽的一眾公卿,讓高歡提早來此地準備。
因此,如今高歡手中有著不小的權限和資源。
夜色高懸,婁昭君拿著幾件衣服進入屋中,看著正在沉思之中高歡,不禁問道:
“賀六渾,白日裡你見了司馬子如的那個使者後,就變得魂不守舍的,發生何事了?”
高歡對於自己媳婦,也沒有隱瞞,雙手負後,緩緩而道:
“爾朱榮死了!”
本在整理衣服的婁昭君聽了這話,手中的動作一停,陷入了極大的震驚之中。
婁昭君好看的眼眸看向了自己的丈夫,高歡卻異常的沉著,甚至冷靜到了讓婁昭君有些感到不正常。
“賀六渾,你是如何想的?”
高歡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等待著。
婁昭君見此,也沒有繼續追問,繼續收拾著自己的衣服。
一夫一妻,便像是平常的時光。
直到,高歡的姐夫尉景的到來。
尉景穿著甲胄,渾身帶著幾分殺氣,直接走進了屋中,來到高歡身旁,道:
“賀六渾,人都召集好了。”
“走吧!”
高歡沒有多說,然而仿佛已經說了很多,婁昭君看著自己丈夫的背影,已然明白自己的丈夫踏出了關鍵的一步。
……
屋中,聚集著一眾出身懷朔鎮的將領。
屋外,高歡身邊的甲士親自鎮守著,不少人身上還帶著血腥,即使再遲鈍的人,也明白有事發生了。
高歡帶著尉景進入了屋中,站在了首位,看著一眾人的目光,高聲宣布道:
“天柱大將軍在洛陽被刺身亡了!”
高歡的話讓一眾人驚疑,可他們下意識的反應是這個消息的真假?
“賀六渾,這不是玩笑吧?”
高歡很是沉著,道:
“不會,爾朱羽生南下的大軍也止步了,我在他軍中的探子傳來的消息,他也接到了爾朱世隆傳來的訃聞。”
眾人聽了這話,心中覺得有些異樣,高歡居然在爾朱羽生軍中布置了探子。可如今的情勢,也由不得他們理會高歡這些小心思了。
“賀六渾,你想如何?”
高歡看著屋中一眾人,臉上露出了笑意。
“我們懷朔人以前不過是富家翁,值此喪亂之機,諸君不想要更進一步麼?”
高歡的目光向著屋中幾個人身上特彆停留了一段時間,根本不遮掩,就像是特意要在人群中要將他們點出來一般,看得他們心中發毛。
“以前,諸位兄弟身不由己,一應行事某不怪罪。某隻想要知道,從今以後,咱們懷朔人能不能一心,共謀大業呢?”
便在此時,竇泰走了進來,渾身的血腥,拱手道:
“刺史,鄴城之中的那些得聞天柱大將軍身死,隨起叛亂之心的叛賊,已然被末將誅殺!”
這殺意凜然的一句話,讓那幾個被高歡點出來的懷朔人心中一震。
他們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如今這鄴城之中,誰是叛賊,已然是高歡說了算了。
想到這裡,他們心神俱震,當即跪了下來,拱手道:
“賀六渾,我們也是……”
他們沒有說完,便被高歡製止了。
“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我們懷朔人能走到今日也不容易,某隻想要問,今後咱們還是不是兄弟,能不能共謀大業?”
“願隨賀六渾!”
一眾懷朔人發誓效忠之後,高歡讓他們退了下去,獨留下了孫騰。
高歡看得出來,孫騰有話說。
“龍雀,你有什麼就說吧!”
“賀六渾,我是支持你的,可你有沒有想過,先不說咱們不少兄弟的家人都在晉陽,光憑咱們手裡的這千餘兵馬,能守得住這鄴城麼?”
孫騰憂心忡忡,道:
“爾朱榮將我們懷朔鎮的兵馬拆得四散,不少兄弟如今還在晉州慕容紹宗的麾下,彆說是河北,便是在相州,我們此刻也是勢單力孤。鄴城這塊大肥肉,如今誰不想要啃一口,爾朱羽生、侯淵、叱列延慶,這些爾朱氏的將領可不是善茬,還有那些河北的漢人世家,他們會如何?就算是相州的州郡兵,此刻也不和我們一條心。形勢如此紛亂,要想把控相州,在這鄴城站穩,可不容易啊!”
高歡一笑,道:
“我自然有了主意。”
……
晉陽。
得知了爾朱榮被刺殺後的爾朱兆,悲憤不已,無一日不想要報仇。
不過爾朱兆並不順,且不說他找不到仇人,就算找到了,這偌大的爾朱氏,他此時也說了不算。
如今爾朱天光在平城,爾朱世隆在野王,慕容紹宗在平陽,元天穆又是上黨王,爾朱兆也隻能掌控肆州和並州的太原郡。
便在此時,高歡的信到了。
爾朱兆看完之後,忍不住道:
“賀六渾還是個老實人啊!”
高歡的姐夫段榮便在爾朱兆的身側,聽了這話,隨問道:
“潁川公,賀六渾是如何說的?”
“賀六渾說天柱大將軍不幸身亡,如今,隻有我能繼承天柱大將軍之業,安定爾朱氏了。”
爾朱兆這話說完,屋中其他的人也都附和著。
高歡說的是啊!
這屋中之人大部分本就是爾朱兆一夥的,爾朱兆進步了,他們自然也能跟著進步。
段榮不一樣。
當日高歡調離晉州,被安排到鄴城,經過晉陽時,爾朱榮將本來聚集在高歡身邊的親信團體又拆散了,段榮則留在了晉陽。
他雖然跟爾朱兆走的很近,不過多因高歡的關係,與屋中其餘想要進步的人不是一夥的。
“賀六渾說的是啊,可在下擔心天柱大將軍這一死,人心思異,河北、河南就此動亂。”
爾朱兆點了點頭,道:
“賀六渾在信中也是這麼說的,他還說爾朱羽生也對鄴城虎視眈眈,也不知道能守到幾時。他太講義氣,如今又為我看著相州,我害怕他吃了虧,得幫他一把!”
說完,爾朱兆看向了段榮,道:
“勞煩子茂,帶兵前往鄴城。”
“潁川公吩咐,在下不敢推辭,可晉陽的兵馬該如何調動?”
爾朱兆揮了揮手,道:
“晉陽城外的那些六鎮兵,你先帶過去五千,穩住情勢再說!”
段榮有些猶豫,爾朱兆看著,不禁問道:
“子茂何故躊躇?”
“晉陽城外的那些六鎮兵,除了天柱大將軍之外,也隻有潁川公能降服了。我若是帶著他們前往鄴城,路途遙遠,他們中途嘩變該如何?”
爾朱兆聽了,心裡很舒服,道:
“也是,除了天柱大將軍之外,也就隻有我能降服這些六鎮兵了,可這該如何?”
便在此時,爾朱兆一旁的劉貴開口道:
“不如召集懷朔舊部,讓子茂帶著蔡俊、韓軌、婁昭等部,湊足五千人前去鄴城,如此,更加穩妥。”
爾朱兆有些遲疑,道:
“可懷朔鎮不少人如今都在慕容紹宗的手下,就此調集會不會太費時費力了?”
劉貴拱手道:
“這正是我想說的,慕容紹宗在晉州這些時日,雖說沒有大的差錯,可誰知道晉州那邊知道天柱大將軍遇刺後會如何,如今鎮守河東的侯景狡詐,萬一在侯景蠱惑之下,晉州的兵馬叛離了該如何,還是儘早調回來才安心。”
爾朱兆聽了,一時還拿不定主意,可劉貴接著道:
“慕容紹宗得天柱大將軍信任,心思難測,潁川公彆忘了,如今爾朱天光在平城,慕容紹宗與之可比和潁川公近啊!”
爾朱兆一聽這話,有些急了,立刻道:
“說得對,將晉州的六鎮兵都調回來,讓子茂帶去鄴城!不過,我該以何名義調他麾下兵馬,他要是不聽該如何?”
段榮看了一眼劉貴,聽了爾朱兆這話,他心中也是嚇了一跳。
他本來隻想要帶走晉州的懷朔人,可爾朱兆居然把晉州的六鎮兵都給了。
“為天柱大將軍複仇之名!”
聽了這話,爾朱兆精神一振,問道:
“你仔細說說!”
“天柱大將軍身死,潁川公要繼承天柱大將軍之偉業,讓爾朱天光、爾朱世隆、爾朱度律、爾朱仲遠等領兵在外的大將無話可說,奉潁川公為爾朱氏之主,就必須親手為天柱大將軍複仇!”
“仇人,你說的是誰?”
“當然是那些洛陽人!”
爾朱兆聽完,帶著幾分猶豫,道:
“可大野爽也與此事脫不了乾係啊!”
劉貴笑道:
“大野爽與之有無乾係,此刻都不重要,就算有,潁川公還能拿了大野爽的腦袋給爾朱氏一眾人看,讓他們心服口服麼?”
爾朱兆點了點頭,道:
“我心中恨不得將大野爽扒皮拆骨,可此時也卻是奈何不了大野爽。”
“天柱大將軍威名蓋世,如今被刺,洛陽那邊非但不給個說法,還加之惡諡,言其有罪,加上天子曾謀刺天柱大將軍,如何能服天下人心?潁川公當興義兵,南下洛陽,討一個說法!”
“好,就這麼辦!”
……
劉貴與高歡甚善,但段榮清楚,他並不完全站在高歡一邊。
出了爾朱兆之府,劉貴找到了段榮,笑道:
“替我恭喜賀六渾,這相州是他的了。”
段榮還是帶著幾分警惕的,尤其是他剛才在屋中的一番話,心思莫測。
“賀六渾和我等,不會忘了貴珍的情誼!”
劉貴一笑,道:
“我的情誼不重要,秦王的情誼才重要。”
劉貴說完,段榮的表情變得極其複雜。
——
野王縣。
爾朱世隆逃離洛陽之後,帶著兵馬暫時駐守在了此地。
在此聚集的還有元天穆、北鄉公主等人。
元天穆本是爾朱榮之外爾朱氏的二把手,可如今的地位相當尷尬。
在洛陽之時,他帶去的上黨王府的甲兵都被侯莫陳崇收拾了,導致爾朱榮身死的消息傳來後,元天穆根本不敢在洛陽城待著,護衛著北鄉公主等爾朱榮的家眷就逃離了洛陽。
如今,爾朱世隆也帶著人馬到了。
眾人除了為爾朱榮發喪,也不知道該如何,卻在此時,一個人打破了平靜。
王相!
王相的特殊地位,讓他一到野王就被所有人盯住了。
靈堂之中,眾人聚集,平日裡不起眼的王相,此刻成了眾人的焦點。
北鄉公主麵容哀愁,可身為婦人,還是以爾朱榮的義兄元天穆為主。
元天穆雖是外姓,有著北鄉公主的支持,此時還是話事人。
爾朱世隆怯懦,自然也不會在此時和元天穆搶這個臨時話事人的位置。
“王相,天柱大將軍遇刺之時,你就在他身邊,天柱大將軍可曾留下了什麼話?”
這句話說完,眾人的心都揪著。
爾朱榮死了,可他留下的偌大的家業還在。
誰是爾朱榮之後爾朱氏之主,所有人都想知道。
王相拱手道:
“大王隻讓我帶一句話去關中,告訴秦王!”
元天穆眉頭一皺,問道:
“什麼話?”
“這天下交給他了!”
王相這話說完,所有人都震驚了。
這話的含義可大可小,甚至可以過度解釋成,爾朱榮將爾朱氏和掌控天下的霸府都交給李爽了。
爾朱世隆當即跳了起來,怒斥道:
“王相,天柱大將軍對你不薄,你何敢與大野爽勾結,說此大逆之言,蠱惑人心。”
王相不曾理會爾朱世隆,跪在了北鄉公主身前,麵對著對方疑惑的目光,道:
“公主容稟,在下乃是大王之私臣,何敢胡言!在下也知事關重大,為完成大王之遺命,潛出洛陽,奔逃多日,今日在公主麵前,方敢直言,大王臨終之前,的確是如此說的。”
北鄉公主深吸了一口氣,歎道:
“我知你之忠心,可此言便是能說得過我,其他人如何能信?”
王相聽了這話,麵色黯然。
便在此時,屋外傳來了一聲稟告。
“公主、上黨王,潁川公在晉陽打起了為天柱大將軍複仇的旗號,正聚集兵馬,要南下洛陽。”
北鄉公主的目光在人群之中逡巡,最後落在了爾朱世隆的身上,道:
“該來的還是要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