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統萬城。
曾經胡夏國的都城,北魏的重鎮,因為戰亂一度凋敝,可在宇文洛生的治理下,又恢複了生氣。
統萬城建立在無定河邊,周圍水草豐茂,可蓄養五萬之眾。
當然,這五萬之眾並非都是士兵,有許多都是牧民和匠人。
如今的統萬城還達不到鼎盛時期的模樣,可也有三萬多人。相比六鎮起事之前,要增長了許多。
這並非是宇文洛生要比當年坐鎮河朔的廣陽王元深、臨淮王元彧等元氏諸王手中的資源更加多,能夠招攬更多的人為他效命。
相反,經過了六鎮之亂,統萬城沒有了洛陽朝廷的支持,夏州的資源要比原來少得多。
可生命總會找到出路!
當統治整個北朝的北魏秩序崩塌,邊境地區沒有繼續向著漢化前行,反而自我退化,多由農耕轉化為遊牧。
這並非是不智之舉,相反,乃是自我保護。
遊牧部落的組織結構不穩定,可組織維持消耗低、內耗少。若是由一名雄主率領,反而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宇文洛生可謂順應時勢。
他本就是武川人,手下也是六鎮兵,對於這一套駕輕就熟。
宇文洛生一番經營,手底下的實力相較之前有所增長,可以調集的夏州兵數量超過了一萬。
“叔父,大喜事啊!”
宇文導走到了正在城中馬廄看馬的宇文洛生之旁,一臉喜意。
統萬城中馬廄很大,甚至可以說是帶著城牆的超大型牧場,裡麵蓄養了近萬匹馬。
宇文洛生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問道:
“何事如此忘形?”
“長安那邊傳了消息,說是大野爽派了使者前來,要和我們換地!”
宇文洛生麵色一變,問道:
“換什麼地?”
“要用西安州換我們的東夏州。”
遊牧民族雖然組織消耗小、內耗低,可有一件事情和農耕民族是一樣,都需要吃鹽。
哪怕是遊牧民族居無定所,可也要定期去鹽場買鹽。
靈夏之地的民眾,自然不可能大老遠跑去河東買鹽,如今也不像是過去,洛陽朝廷能指揮州郡,組織商隊、民夫,將鹽運送過來。
所以,他們最適合買鹽的地方,便是西安州。
西安州地域不大,之所以被單獨劃出一州,便是因為州內有著重要資源,鹽!
西安州鹽池規模比河東小了很多,可卻是靈夏之地最重要的鹽場。
西安州的刺史如今是厙狄乾,自從上一次宇文洛生率兵打了厙狄部後,雙方就很不對付,導致了如今夏州的鹽資源短缺。
宇文導很是興奮,道:
“若是換了地,能掌控鹽場,我們就不用為鹽憂慮了。”
宇文洛生聽了這話,麵色凝重。一下子,看馬的心情也沒有了。
“禍事矣!”
宇文導聽了,不明白,問道:
“叔父何意?”
宇文洛生也沒有解釋,而是帶著宇文導騎馬回到了刺史府,詳細看著長安送來的情報,之後又寫了一封信。
等寫好信,宇文洛生封口之後,才看向了宇文導,問道:
“菩薩,這西安州的地是這麼好換的麼!”
“這西安州的鹽池又不止一處,讓給我們一座鹽場也不是不行,為何不能換啊?”
在宇文導看來,這在技術上完全可行。
可宇文洛生卻是笑道:
“菩薩,你以為元姬受到大野爽的寵愛,平日裡也和你們來往密切,大野爽真的就是你們的姑父了?”
宇文洛生這話帶著幾分責備的意思,宇文導聽了,麵色哂然。
“叔父,你難道擔心賀拔嶽那邊?”
宇文洛生點了點頭,道:
“你想一下,夏州雖然是我們宇文氏在管,西安州是厙狄部在管,可名義上都由賀拔嶽這個大都督統管,我們私下裡換地,傳到靈州,賀拔嶽會怎麼想?”
宇文導也意識到了這其中的彎彎繞,可依舊帶著幾分不忿。
“那又如何,叔父也是副都督,我宇文氏兵強馬壯,難道還要事事請示於他?”
“你糊塗!”
宇文洛生喝了一聲,看著宇文導的樣子,還是耐下心解釋著:
“我知道你看不慣賀拔嶽部下的驕橫,可我們能夠安然坐鎮統萬城,全因我們與他們都是武川人,血脈相連,合則兩利,分則兩害!”
宇文導年輕氣盛,可並不代表沒腦子,相反,他很聰慧。即便心中很不爽,可依舊是理智占上風。
“叔父說的是!”
宇文洛生見此,心中很是滿意,道:
“記住,欲成大事,必有大器,千萬彆做那雞腸狗肚之人。”
宇文導將自己叔父這番話聽了進去,可依舊擔憂。
“可我們也缺鹽啊,難道真的為了賀拔嶽就放棄了這大好的機會?”
宇文洛生歎道:
“換了地,看似我們占了大便宜,用一些貧瘠的土地換了座鹽場,可朔州到關中的路可就通了。一旦有關中的支持,河朔等地的部落向夏州遷移,蠶食夏州的土地,必為後患。”
“那我們不答應?”
宇文洛生搖了搖頭,道:
“恐怕也不行,你試想,如今夏州缺鹽,河西諸部又要南下,大野爽跟我們換地,我們是占了大便宜的,如果不答應,得罪了大野爽和河西諸部不說,以後我們再找由頭進攻西安州,打厙狄部,也是師出無名,反而會成為眾矢之的。”
宇文導聽了,不禁皺起了眉頭,臉上露出一股狠意。
“那乾脆殺了來使,一了百了,就當沒這件事情。”
宇文洛生還是搖了搖頭,道:
“你殺一次行,還能次次都殺了,何況南陽王是皇帝的使者,手中有著天子節杖,他若是死在了這夏州,我這個刺史乃是首責。到時候,大野爽興軍討伐,名正言順。”
宇文導聽了,眉頭緊鎖,道:
“怎麼這麼難辦,那該如何?”
宇文洛生站了起來,其實他也沒有好的辦法,隻是道:
“你派人將這封信送到靈州,交到賀拔嶽手上,跟他說明此時情勢,請他備好兵馬,應對戰事。”
“那個元寶炬呢?”
“他來了好生招待著,護好他,但不要讓他見到我。”
“可就這麼拖著也不是長久之計。”
宇文洛生歎息道:
“能拖多久便拖多久吧!”
……
靈州,回樂縣。
靈夏兩州雖都受到了戰火荼毒,相比於夏州,靈州地區的開發上限要高了許多。
賀蘭山下靈州之地,當初便是匈奴重要的牧場和棲息之地,後來被衛青收回。
無論是農耕還是遊牧的條件,都比夏州地區要強上不少。
賀拔嶽占據了靈州之後,也是大力經營。他與宇文洛生的經營思路其實也是一樣的,那就是加速靈州地區部落化。
但與宇文洛生不同的是,賀拔嶽並沒有完全的部落化,而是采取了並行製。
讓胡漢之中老弱者留下來種田,選拔其中強壯者當兵。
相比於北魏曾經采取的漢人種田、胡人當兵的製度,賀拔嶽無疑是進了一步。
他執法公正,賞罰嚴明,因此,即使胡漢混雜,也沒有不滿意的,相反,都能安心為之驅使。
賀拔嶽這個大都督,手下的兵馬也比宇文洛生這個副都督要多要強。
接到了宇文洛生的信後,賀拔嶽立刻找來了趙貴商議。
“大野爽要對我們動手了麼?”
趙貴看了這封信後,也不懷憂慮。
“雷紹近日發來的軍情,也說原州的紇豆陵步蕃近來也是異動頻頻。紇豆陵部離我們不到兩百裡,不可不防啊!”
賀拔嶽聽了,苦笑了一聲。
爾朱榮死了,曾經壓在他們北人頭上的大山被移開了。
賀拔嶽也從天柱大將軍府下的一名大都督向前進了一步,成了一方諸侯,可他享受著這無拘無束的日子還沒有多久,代價卻來了。
沒有了爾朱榮,賀拔嶽是不用再受到晉陽那邊的壓製,可關中的李爽也不再需要顧忌東麵的壓力,向著他們來了。
“我知道我們與大野爽會有一戰,可此時不是時候啊!”
趙貴點了點頭,此時的確不是時候。
“爾朱兆這個廢物,這麼久了洛陽還拿不下來。”
如果爾朱兆拿下了洛陽,那麼有著爾朱氏在東麵牽製著,李爽或多或少也要留著一部分兵力去守潼關和弘農,不可能全部放到靈夏之地來。
便是打起來,他們的勝算也大一些。
賀拔嶽聽了,也是無奈。
“回信給宇文洛生,告訴他要忍,能拖多久便拖多久,以拖待變。若是能拖到爾朱氏拿下洛陽,奮力西向的時候,我們翻身的機會也就來了。”
趙貴搖了搖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我就怕大野爽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啊!”
賀拔嶽想了想,道:
“寫一封信給宇文泰!”
趙貴一驚,問道:
“作何?”
賀拔嶽恨恨道:
“朔州軍矗在那裡實在是太麻煩了!無論是我們、宇文洛生,還是爾朱天光,都不希望看到大野爽的人繼續橫在我們之間。”
——
統萬城。
“宇文都督為何還不見我啊?”
元寶炬吃著烤羊腿,喝著酒,欣賞著美人歌舞,左擁右抱,可並不快樂。
宇文導在一旁,笑眯眯的,一臉討好的樣子。
“南陽王勿急,叔父外出了,一時半會還回不來。”
元寶炬埋怨著。
“我能不急麼!”
宇文導給元寶炬身邊的兩名舞女使了個眼色,對方給元寶炬敬著酒,道:
“大王有我們陪伴還這麼著急,是嫌棄我等姿色平庸麼?”
元寶炬喝著美人送來的酒,樂嗬嗬的,道:
“和你們無關,乃是我自己的事!”
“什麼事能讓大王如此,難道是王妃著急讓大王回去麼?”
“我若是回去的晚了,通業坊中的那套宅子,恐怕就沒了。”
宇文導聽了,心中鄙夷,還以為是什麼事情,隨道:
“以大王之尊,置套宅子何難?”
說到了自己的專業上,元寶炬這可就不困了,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這你可就不知道了,長安的宅子啊,不是那麼好買的,各坊有各坊的不同……”
元寶炬說了一大通,聽得宇文導有些困倦,可他還強打著精神,問道:
“那通業坊中的那套宅子,有何難處?”
“聽說那套宅子是長安城中一個大人物秘密安置妾室和女婢的地方,那大人物的正妻凶悍,不久之前得知之後,趁著那大人物不在長安,打算偷偷將宅子和女婢作價賣了。秦王私下派人處理了這事,轉移了妾室和女婢,隻留著宅子在手。那宅子搶手,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這個店了。”
宇文導聽了,不禁問道:
“那大王不怕得罪那個大人物?”
元寶炬聽了,笑道:
“我怕什麼,那個大人物再大,能有秦王大麼,我可是秦王的舅子。”
宇文導看著元寶炬那囂張的樣子,內心很是不屑。
秦王還是我姑父呢!
不過,宇文導也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問道:
“南陽王差多少錢?”
“錢倒是小事,主要是完成了這事,我才好在秦王麵前討這個賞啊!”
……
第二日,宇文導將套來的情報告訴了宇文洛生,聽得他牙癢癢的。
“大野爽派這麼個夯貨過來,可真有他的啊!”
“叔父,元寶炬進城之後,就使錢到處打聽你的下落,恐怕不會就這麼離開的。看他那樣子,拖也拖不久,就怕他鬨出事來。”
宇文洛生也很煩惱,此時,賀拔嶽的信送了過來。
宇文洛生打開一看,將信扔在了地上,怒道:
“忍……忍……還用他教啊!”
宇文導將信撿了起來,看了一遍,道:
“三叔,這信上還提及了四叔之事。”
宇文洛生冷笑一聲,道:
“還想拉黑獺下水,我看他昧了心了,我宇文氏是給他打下手的麼?”
便在此時,外麵的侍從急匆匆前來報信。
“主公,那元寶炬不知從哪裡知道了你在府中之事,吵著要進來見你。”
“攔著他!”
“我們攔了,可他自稱是天子的使者,攔他就是不敬天子,我們也攔不了多久啊!”
宇文洛生抽出了配劍,有那麼一刹那很想要宰了元寶炬,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我去外麵躲躲,你們應付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