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元寶炬醉醺醺的回到了家中,乙弗王妃將他扶到了床榻之上,為他洗漱。
元寶炬臉上充滿了喜色,道:
“置宅子的事情,妥了!”
白日裡,李爽沒有見她和元明月,已然讓乙弗氏非常擔憂。如今,聽了這話,乙弗王妃不禁問道:
“究竟是何事?”
“爾朱榮之前不是派了宇文泰出任東夏州的刺史麼?”
乙弗王妃拿著布,給元寶炬擦了擦,應了一聲,卻聽元寶炬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
“宇文泰離開後,這東夏州又歸了他兄長宇文洛生。”
“那又如何?”
“柔然人不是來了麼,本來居住在漠南的鬱久閭部帶著周圍的小部落南遷到了河西,與在河西的破六韓部起了衝突。”
乙弗王妃聽了這麼久,也沒有聽到元寶炬說到關鍵,有些著急。
他們狗咬狗,關你什麼事情?
有心想要發怒,可看著元寶炬如今這醉模樣,知道發怒也沒有什麼用,隨問道:
“這和你有何乾係?”
“大野爽不是設了羈縻府麼,想要調停,可河西偏遠,與關中也不連著,他一時也管不著,隨想要問宇文洛生要東夏州,連通道路,作為河朔等部蕃息之地。”
乙弗王妃一聽,心中驟然一緊,道:
“你接了?”
“那是,不然那宅子的事情有這麼好辦麼?”
乙弗王妃站了起來,將手中的布一扔,怒聲道:
“你瘋了,宇文洛生是什麼人物,那是從北地一路殺出來的梟雄,他這一生見得死人比你見的活人還多,你光頂著一個南陽王的虛爵就敢問人家去要地,也不怕人家吃了你!”
“他敢!”
元寶炬驟然坐了起來,迷醉迷醒的樣子,忽然笑了起來。
“你真當我傻啊,就這麼去?”
乙弗王妃聽了,感到有些詫異,詢問道:
“你何意?”
“大野爽那邊的意思是想要換土地,用西安州去換東夏州。我是天子的使者,有著天子的信物,我主持此事最好不過。”
乙弗王妃聽了,心中的憂慮減輕了幾分。
“你是陛下派來的,不在長安待著,去統萬城不合適吧!再說了,讓洛陽那邊知道你打著陛下的名號做這事,會饒了你麼?”
元寶炬打了個酒嗝,搖了搖頭。
“洛陽那邊的形勢越來越差了,元子攸能當這個皇帝到幾時都不知道,如今能用他的名義就趕緊用,不然,可就沒有機會了。”
元寶炬說完,感覺有些疲累,揮了揮手,躺回了床榻之上。
乙弗王妃看著,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
北中城。
爾朱氏的大軍已然拿下了北中城,下一步便是要進軍洛陽了。
這一趟,爾朱兆高低也要複刻一下當年爾朱榮南下之舉,重新控製住洛陽朝廷。
聽聞爾朱兆召集諸將舉行如何進軍洛陽的消息,元天穆帶著兩名侍從,正打算前往參加會議。
可到了門口,元天穆卻被宅外的契胡甲士攔了下來。
大門前,一大幫的將領正在聚集,有些還是元天穆的老部下。
元天穆見此,有些奇怪,問道:
“為何攔我?”
元天穆也是多年的二把手了,威望在那,攔阻他的契胡甲士也不敢抬頭與他對視,始終低著頭,道:
“潁川公說爾朱氏的家事,不勞煩上黨王了。”
這話一說出來,便是元天穆老成持重,此刻也忍不住喘著粗氣。他身後的侍從怒喝道:
“爾朱兆什麼意思!”
攔著元天穆的契胡甲士也不敢回嘴,隻是道:
“潁川公還說,上黨王若是硬要進去也行,隻是府中簡陋,沒有準備給上黨王的座位。”
府外不少的將領都看著這一幕,元天穆感受著周圍的目光,臉色煞白,可並沒有多說話,隻是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屋中。
一大幫爾朱氏的將領被爾朱兆召集了起來,其中包括爾朱世隆和他的部下。
爾朱兆當日親自攻城,為軍先登,固然打下了這座北中城,可也受了不小的傷。
可爾朱兆並不在意,甚至袒胸露乳,將傷給爾朱氏的將領和士兵看。
爾朱兆雖然不擅長謀略,可打仗卻並不差,尤其是知道如何俘獲這些北人的心。
這可以說是爾朱兆從小就養成的本事。
戰場上受的傷,留的疤,在這些北人眼中便是軍功章!
見人都到的差不多了,爾朱兆還沒有開口,爾朱世隆卻搶先道:
“吐末,上黨王是天柱大將軍的兄弟,當年在戰場上還救過你,你將他擋在外麵不好吧!”
爾朱世隆當然不是要為元天穆抱不平,事實上,他與元天穆的關係也相當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惡劣。
不過,為元天穆抱屈,可以打擊爾朱兆,爾朱世隆便願意乾。
如今,爾朱世隆最大的對手不是他厭惡的元天穆,而是爾朱兆。
爾朱世隆心中不服爾朱兆當頭,尤其是爾朱兆私下裡正在拉攏他麾下那三千餘契胡騎兵,就更讓爾朱世隆不爽。
“元天穆救過我不錯,可你隻記得他是天柱大將軍的兄弟,卻忘了他還是關中那位秦王的兄弟。天柱大將軍不幸遇刺身亡,你就確定元天穆的心如今還在我爾朱氏?”
爾朱兆這麼一說,爾朱世隆也不好再說下去。畢竟,他也隻是找個由頭,並不是真的要為元天穆鳴不平,要待遇。
爾朱兆瞥了一眼爾朱世隆,心中一笑,繼續開口道:
“我們已奪北中城,如今隻要過了河,便能進入洛陽城。你們以為如何?”
爾朱世隆聽了這話,又道:
“北中城被我們奪了,可大河難渡,洛陽那邊又將渡船都搜羅走了,我們臨時找人打造,也得花費不少人力物力。不如讓爾朱度律進軍,隻要拿下了虎牢關,洛陽必然不戰自潰,我等也能從容進軍。”
爾朱兆聽了,目光不善。
誰到了洛陽,誰給爾朱榮報了仇,誰便是爾朱氏的家主。
爾朱世隆什麼意思,明顯是想要讓爾朱度律搶功,好稀釋爾朱兆在爾朱氏中的話語權。
便在此時,司馬子如出來打了圓場。
“天柱大將軍遇刺的消息如今已然傳遍天下,恐怕不隻是爾朱度律,便是青徐之地的爾朱仲遠,此時也在往洛陽跑,可遠水救不了近火,洛陽必然有防備,虎牢關也不好打。我聽說去歲冬日大河之水淺至騎馬可過,說不得今歲亦是,我等還是準備好渡河的皮筏等物,等待天時為上。”
司馬子如說完,也算是為一場會議劃了休止符。
隻是,等到眾人離去,爾朱兆還是爆發了。
“爾朱世隆,早晚我必定讓你知道爾朱氏誰說了算!”
——
洛陽。
賀拔勝麵色不善的走出了軍營之中,念賢在外等待著,見他出來,問道:
“如何?”
“回去再說!”
賀拔勝帶了兩萬軍投降了洛陽,不過到了如今,麾下隻剩下了原本從荊州帶來的部曲,還少了獨孤信那一部分。
這兩萬人畢竟是爾朱榮從黃河以北調來的,其中不少人與爾朱氏關係密切。
元子攸重新掌控洛陽之後,對他們不放心,將這兩萬人打散,讓洛陽一眾世家出身的將領將賀拔勝手中的兵權分了。
對此賀拔勝並不在意,這兩萬兵並不是他的兵馬,就算被分了賀拔勝也不心疼。
可讓他在意的是,分走他兵權的那些洛陽的將領,讓他十分討厭。
“大難臨頭,還在爭權奪利。”
回到了府中的賀拔勝就忍不住抱怨著,聽得念賢不覺得皺眉。
“那個鄭先護又給你氣受了?”
賀拔勝譏誚道:
“人家是滎陽鄭氏出身,天下甲等的世族子弟,給我們這些北人氣受我們不是應該的麼!”
念賢握緊了拳頭,怒道:
“多少年了,這幫洛陽人還是沒有變!”
洛陽的鮮卑人和北地的鮮卑人都是親戚,可相互之間的隔閡比鴻溝都要深。
說著,念賢看向了賀拔勝,問道:
“破胡,你說我們當初投降洛陽,是不是錯了?”
賀拔勝搖了搖頭,道:
“不投降,難道還跟著爾朱世隆一起打洛陽麼?這可是天大的禍事,大野爽都不敢接,我們擋在前麵怕是會被碾成齏粉!”
“可如今爾朱兆率兵南下,若他打進了洛陽,我們恐怕也不會被他輕易饒恕。”
賀拔勝道:
“我們投了洛陽,得了名爵,已然夠了。北人終究是北人,洛陽人是不會把我們當做自己人的,是時候回去了。”
念賢聽了,有些困惑,道:
“破胡是說我們臨陣倒戈,帶著渡船北上,幫爾朱兆打洛陽?”
“不,如此一來,我等必然成為眾矢之的,何況爾朱兆素來不喜我等,為人賞罰不明,便是立下了大功也未必會受重用。看洛陽禁軍的樣子,洛陽早晚不保。我們還是去河南,找機會投了爾朱仲遠、爾朱度律他們。我在晉陽這些年,也與他們有些交情。爾朱氏子弟各自為政已成定局,我們去了他們那必然會受到重用。”
念賢點了點頭,道:
“如此,也好!”
……
河東。
侯景很是生氣。
一種火大沒處發的生氣!
慕容紹宗擔任晉州刺史以來,坐鎮平陽,明裡暗裡讓侯景吃了不少的虧。
偏偏,宇宙大將軍還拿他沒有辦法。
好不容易等到爾朱榮死了,慕容紹宗不再受晉陽爾朱氏的重用,爾朱兆又將慕容紹宗麾下的精兵良將都抽走了,侯景很是得意。
正當侯景想要再和慕容紹宗過過招的時候,對方不玩了。
慕容紹宗將平陽城門一關,不理會侯景,他還真拿對方沒有辦法。
要攻城,侯景手裡的兵力也不夠。
來明的暗的,侯景的手段,對方也不懼。
“大將軍,長安那邊傳來了消息,南陽王要去統萬城。”
龍門渡口,侯景正在率兵休整,聽了這個消息,不禁問道:
“誰是南陽王,去統萬城作甚?”
“大將軍忘了,這個南陽王是平原公主的兄長,天子派來的使者!”
“那又如何?”
“說是要去換地!”
“換地?”
侯景的手下很是興奮,道:
“說是要去問宇文洛生討要東夏州,大將軍,一旦這買賣成了,東夏州多半也是大將軍管轄!”
“放屁!”
侯景喝道:
“我王神威,這關中內外各州各郡由何人司牧全由我王獨斷,哪容得你在這裡胡說八道!”
侯景的手下打了自己兩個巴掌,輕聲道:
“大將軍說的是,小的胡說了。可這事是要是成了,大將軍不是更能為大王分憂麼?”
侯景點了點頭,道:
“能不能當這東夏州的刺史我一點也不在意,我在意的是能不能為大王分憂!我以前聽著這元寶炬是個財迷,一心想要弄宅子,怎麼肯接這個苦差使?”
“聽說這宅子是要成了。”
侯景一笑,問道:
“哪裡的宅子?”
“聽說是通業坊中的宅子,就挨著清河池小石橋。元寶炬那廝逢人就說,自己家的宅子多好。”
“通業坊挨著清河池小石橋的宅子?”侯景摸了摸腦袋,有些疑惑,“我家旁邊還有彆的宅子麼?”
想著想著,侯景忽然反應了過來,臉色突變。
“不會就是我的宅子吧!”
他的手下看了,不禁疑惑道:
“可大將軍的宅子不是在崇仁坊麼,什麼時候在通業坊有宅子了?”
侯景聽了,斥道:
“你懂個屁!”
侯景焦急的來回走動著,拍了拍手,忽然想明白了。
“我明白了,這事不能讓他成!”
侯景的手下更加疑惑了,問道:
“不讓他成,為什麼要派他去,大王難道是暗中授意讓我們半途去截殺南陽王?”
侯景聽了,忍不住火大,一腳將這手下踢開了,罵道:
“跟了我這麼久,一點悟性都沒有,還截殺元寶炬,你腦子裡裝的什麼!”
侯景的手下挨了一腳,也不敢發作,老老實實又跑了回來,問道:
“那是為何?”
侯景一笑,道:
“我家大王要人家東西什麼時候付過錢,還換地,換個屁,這是要找個由頭收拾那幫武川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