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恩在自己的彆墅裡接待了昌達尼,他四十多歲,看起來溫文爾雅,很有殖民時期的精英風範。
對方登門拜訪,讓他很意外,現在onida和蘇爾電器可是正在對壘。
不過羅恩並不以為意,這點小事不值得在乎。
“請坐。”他伸手示意,接著讓仆人上茶。
“謝謝。”昌達尼雙手合十,然後四下打量彆墅的光景。
這裡很大,光是頭頂的枝形吊燈就足以和他家的客廳相媲美。
地板由大理石鋪設而成,雕有繁複的花紋,極具藝術感。
華麗上等的家具,雖不像其他富人家貼有金箔,但看起來就知道是專門定製。
它們和整個客廳的裝飾風格相統一,且融合的恰到好處。
更讓昌達尼印象深刻的是仆人泡茶根本無需火燒,有一台擺在偏廳的機器直接可以放出熱水。
看那上麵的桶裝水標簽,似乎原產地還在國外。
難不成這家夥吃穿用度所需的水,都是這樣空運過來的?
昌達尼隻覺得太過荒謬,應該不能吧。
不過想想自家的水龍頭,還要人工過濾,他就一陣陣發酸。
“蘇爾先生,請恕我直言,你的做法完全是在扼殺本土家電製造業。”
“哇,這個指控可相當嚴重。”羅恩挑眉。
“以印度當前的技術實力,根本不可能獨立生產電視機,更彆說定價如此之低。
蘇爾電器做價格屠夫,那隻會把國內的同行趕儘殺絕,卻分毫傷不了進口品牌。”
現在印度的電器廠商大多定位低端,他們的定價區間和蘇爾電器重合。
國外的進口品牌則瞄準的是高端市場,它們的消費群體,絕不會轉移到低端市場。
說到底打價格戰,最後傷的是本土企業。
昌達尼就是以此為大義,鼓動輿論,把矛頭對準蘇爾電器。
“首先蘇爾電器的定價不是盲目的,我們有利潤可賺,否則不會大批量出貨。
其次,低價傾銷的指控毫無根據,這一點我們大可以在法庭上見真章。
最後,扼殺本土企業的說法完全是誹謗,小心我告你哦。”羅恩慢悠悠的品著茶。
嗯,從芬蘭進口的礦泉水泡茶確實不錯。
孟買的水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有一股味。
錢包鼓起來之後,在生活上,羅恩從不委屈自己。
昌達尼見他這副閒適的模樣,心裡愈加的不痛快。
“作為同行,你我都深知,光是進口零件的成本,就不允許我們把價格定的太低。”
“誰說需要進口的,蘇爾電器所有的零件都是本土化生產。”
“所有?每一個零件?”
“這有什麼奇怪的嗎?onida不也是在籌建全套生產線?”
昌達尼語塞,他沒想到蘇爾電器的動作這麼快,前麵一點消息也沒有。
另外onida雖然也在本土化改造,但他們和jvc簽了一大堆不平等協議,前兩年基本都是在被割韭菜。
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把價格降低到和蘇爾電器同一水平線。
這就是一場慢性絞殺,國內的中小型同行,最後都會被踢出局。
“蘇爾先生,作為商人追求的不僅僅是利潤,我們還肩負著振興印度製造的大任。”
“印度製造?”羅恩差點笑出聲。
這玩意兒三哥往後幾十年都沒搞明白,還指望現在?
老老實實和自己一樣當個買辦不好嗎?儘想著大國夢。
當然他嘴上不會這麼說的,大義的製高點他也會站。
“印度製造如果真想取得成果,那現在就是最後的機會。”
“為什麼這麼說?”昌達尼一愣。
“印度加入wto了,沒錯吧。”
“這是好事,我們可以和更多的國家做生意。”
“昌達尼先生,你太自信了。如果沒有關稅壁壘的保護,我們拿什麼和彆人競爭?
你們說我低價傾銷,等過渡期結束,外資直接在印度建廠,那時候進口貨還會是現在這樣的高價嗎?
沒可能的,他們隻會瘋狂的追逐利潤,沒什麼道義可言。到那時候,才會有真正殘酷的競爭。”
國外品牌有技術,還能利用印度的低成本優勢。為了爭奪市場,價格戰是必然的一幕。
昌達尼不懂嗎?未必,他隻是不願意想那麼遠。
“既然要代表印度和進口貨競爭,難道我們現在不更應該聯合起來,一致對外嗎?”
“你想說什麼?”羅恩看他。
“我們可以簽訂價格同盟協議,保證大家的利潤,這樣以後才有餘力和進口貨競爭。”
“你的意思是讓蘇爾電視機漲價?”
“這樣你也會賺得更多不是嗎?”
“這得問問消費者答不答應。”羅恩古怪一笑。
“蘇爾先生”
“反壟斷的指控,蘇爾電器並不接受。孟買法院要調查,那隨便,如果他們忙的過來的話。”羅恩端茶送客。
笑話,羅恩虛誰,都不會虛印度的司法。商業競爭中,最無能的手段就是走司法程序。
提交指控後首先要等地方法院受理,這種案件通常他們搞不定,要轉給高等法院。
基於同樣的道理,反壟斷案最後大多會層層上訴到最高法院。
這個過程少說要幾年時光,羅恩對印度效率信心十足。
以上是訴訟處理的正常流程,也是最理想的情況。
但是,這裡是印度()。
沒有一個地方的司法係統像當代印度那樣,因為案件積壓和延期審理而病入膏肓。
據說印度法院積壓的案件總量至少有二千五百萬件,也就是每四十人當中,不論男女老少,就有一起案件有待審理。
在美國,每百萬人配有一百零七名法官。而在印度,每百萬人僅配有十三名法官。
孟買高等法院的法官席有四成的空缺,每位法官手上有逾三千起未決訴訟案件。
有資曆的律師不願意當法官,因為比起私人執業,法院支付的工資太低。
在印度,提起訴訟無需繳納費用,絕大多數案件根本無油水可撈,法院興致索然,動輒休庭。
報紙上最近提到一審的案件,還是發生在80年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當事人是否活著都是個問題。
老百姓的訴狀遞得勤快,但下判決書的速度隻有遞訴狀的一半,這也就意味著孟買高等法院每年解決舊案和積壓新案的數量基本持平。
以目前的速度,還要三百五十年才能處理完所有積壓的案件。
單單民事訴訟的證據收集環節,平均就要花費五年。
大多數案件要迎來終審,少說得等上二十年。
如今法院慢吞吞受理的很多案子,還是五十年代初提起上訴的。
所以昌達尼威脅的反壟斷案,即使現在法院立刻處理,也要等到二十五年後才會迎來終審。
羅恩怕個錘子,那時候這些所謂的協會同行,有幾個品牌還健在都不好說。
孟買的某些黑幫,就推出了平行司法係統服務,他們的廣告詞是這樣說的:
“如果有人占著你的房子不肯走,在法院要二十年才能了結的官司,我們十天就能解決。
警方、政府或者法院做不到的,我們都能做到。
人們被司法係統拖得疲憊不堪,他們瀕臨破產、窮途末路的時候,就來找我們,請我們幫忙。
你都快忘了是屬於你的東西,由我們出麵替你討回來。”
“法院做不了的,我們來做。”拉詹幫某個頭目公開這樣對記者說。
他們收費是貴,但執法效率高,很多普通人逼不得已之下隻能找黑幫求助。
離譜,孟買如今的司法體係沒徹底崩潰,有黑幫的一份功勞。
就這種德性,羅恩完全可以視所謂的反壟斷訴訟為無物。
倒是昌達尼發動的輿論攻擊,比訴訟更有威懾力。
印度的民粹主義盛行,扯到什麼國家大義,就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喊打喊殺。
天上掉飛機就說是造謠,再不濟就捂嘴。
總之一個字,贏!
不過羅恩不太擔心什麼所謂的印度製造大旗,他一句話就可以化解對方的攻勢,甚至趁機再熱賣一波也說不定。
送走昌達尼他準備去找卡維婭,搞輿論宣傳還是得《印度時報》,它發行量大,嗓門也大。
隻不過還沒出門,阿尼爾就快步走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羅恩點點頭,準備出去。
邊上端著茶杯妮婭服侍他的妮婭,有些悶悶不樂。
巴巴越來越忙,在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阿尼爾瞪了她一眼,男人乾活,女人百分百服從就行。
“過兩天再欣賞你的婆羅多舞。”羅恩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蛋。
妮婭臉色一紅,她最改編了很多傳統舞蹈,讓那些動作變得更加柔美以及凸顯身材曲線。
說白了,那都是為了取悅主人而設計。
羅恩很喜歡,小妮婭已經長大了,讓他喘不過氣。
不過好事得慢慢欣賞,尤其是在沒人的時候。
阿尼爾粗人一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才是他最大的助力。
從彆墅出來,羅恩看到了那個等在外麵的人影。
他滿臉滄桑,左眼上方的額頭處有明顯的疤痕,兩條腿似乎也不太靈便。
最重要的是他壯碩的身材變得瘦削了,眼睛沒有光,隻有灰暗。
“羅恩。”強尼動了動喉嚨,嗓音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