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課講了許久。
從山下狐如何掌握化形術的關鍵，又到狐狸修行術法的技巧。
這些都是白姑娘與白十九同其它狐講課的時候聽到的。
此刻陳戟說起，有登抄術輔助，效果倒是比她們親自講述還要好些。
小狐們聽著眼中若有所思，甚至有幾個乾脆聽到呆滯，狐眼一閉，或坐或臥，竟是原地沒了動靜。
“先……”
“彆緊張，他不是睡著了，是頓悟了。”
身旁有小狐狸剛要提醒陳戟這裡的情況，便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
扭頭便看到蘇先生的身影浮現出來。
“唧？”
小狐驚訝叫出聲，又急忙抬爪捂住喙，生怕發出聲音。
哪怕是狐狸也知道頓悟是修行路上極難遇到的機緣，若是因為自己的關係打擾了彆的狐狸的修行，那便不好了。
“無妨。”
蘇先生擺擺手。
“進入頓悟後倒是不會輕易因為旁人說話便醒過來，你可放心。”
說完後卻又看著陷入頓悟的狐狸搖搖頭。
“一番講學，如此多的狐頓悟，怕是聖人來也便是如此了，真不知道陳先生在山下獲得了何種機緣。”
不過此刻陳戟還在台上講學，蘇先生便沒有打擾。
在下方同那些震驚的小狐說明情況，免得他們打擾旁的已進入頓悟狀態的小狐……
可慢慢的，蘇先生也發現不對勁了。
身邊進入頓悟的狐竟然越來越多。
上一個剛剛提醒過，再聽幾句話後竟也閉上雙眼，似是帶笑，緩緩沉浸心神，竟是也進入頓悟狀態。
索性重新潛下身子去找槐前輩幫助。
如此多的狐頓悟，他一隻鬼，實在應對不過來。
“槐前輩！”
“無妨，我已知曉了。”
槐前輩本就分出心神關注著藏書庫內的情況，此刻見蘇先生便知曉來意。
雙眸微閉，意念散發，藏書庫內便拱出十數根樹枝，悄無聲息托起沉浸在頓悟狀態的小狐去邊上。
又伸出一根樹乾，抖落翠綠的葉片護住小狐們四周，身軀也散發出翠綠的氣息。
“如此，便不會受到打擾了。”
“多謝槐前輩！”
蘇先生認出這是槐前輩用自己的修為為小狐們建立的一處庇護。
“本就是應該的，何必言謝。”
槐前輩輕輕揮動樹枝，饒有興趣看向陳戟，順口問道。
“蘇先生可見過如此多狐或者修行者一起頓悟的場景？”
“不曾見過。”
頓了頓，又開口。
“倒是聽到過。”
“哦？敢問在哪裡聽到的？”
“聽說曾經天地初開，有大修行者對大荒講經，不過甲子時間，便有無數山川草木妖獸開悟，成就天地初開的盛景。”
“隻是這些是人道興盛之前的事情，隻有寥寥數語，算神話傳說也可，如今也不知有幾分真實。”
“近些的，便是昔日聖人為三千弟子講學，天地浩然氣回蕩，有龍鳳麒麟化形，誕生七十二賢。”
“如此啊。”
槐前輩若有所思，隨後緩緩道。
“你看陳先生此舉，可有幾分相似？”
蘇先生定睛看去，想要說些什麼。
可忽地，
耳中眼中一片空白。
仿佛魂已不在藏書庫，連陳戟講學的聲音都聽不到。
沉默。
空寂。
長久才回過神，恭敬向東方拱拱手。
“槐前輩折煞吾了，實不敢說。”
“先生是儒修啊，如此說來，便是差不多了。”
槐前輩便也認真聽起陳戟講學來。
“陳先生同狐講學，槐前輩也可以聽嗎？”
“久與狐居，亦同屬妖類，卻也聽得懂許多，的確有妙用。”
“那便不打擾槐前輩，若是有頓悟的狐，我自想辦法處理。”
“無妨，可分心注意此間情況，蘇先生休要再說便是。”
蘇先生抿了抿唇。
卻發現槐前輩亦如狐狸，麵向陳戟，目光迷離，若有所思，已有飄飄然之感。
心中驚詫，也留了幾分心意聽陳戟講學。
可並未覺得有什麼特殊的，隻是基礎的東西，聽著便記住了，好像早該知道一樣……
“嗯？”
蘇先生愣在原地。
何況他是儒修，看書理解本就遠超旁人。
可他從來沒有鑽研過，又如何做到牢記於心，早該如此的？
萬事禁不起細想。
便如眼前這般，陳戟講的那些，他此前確實聽過，可總不至於有這般深刻的理解。
若這是聽了講學便有的效果。
蘇先生一陣恍惚，又想起方才經曆的一片空白時光。
似乎隱隱聽到編鐘齊鳴，佾舞於庭的聲音。
“這恐怕真是聖人的手筆啊！”
蘇先生心中感慨。
恰好此刻陳戟已經結束講學。
陳戟回來時太陽正好，此刻卻已經紅日西沉，連天邊都透出靛藍色，即將月升。
陳戟一陣恍惚，也覺得口乾。
合上書，舒一口氣。
“回去吧，今日講得太久了，你們也好好去消化一下。”
“可是先生，我們並沒有吃東西啊。”
還有未頓悟的狐狸撓著頭，疑惑開口。
陳戟歎氣搖頭。
看來登抄術確實也有局限，如這般的狐，確實效果差一些。
不過視線掃過，也能夠理解。
還未明悟的狐多是比白十九還要晚開智的狐，除卻隻有天賦的。
確實需要一些時間積累。
於是耐著性子解釋。
“你們聽我講的內容，便如同你們吃東西，隻吃是不夠的，還會吐出來，一定要消化了，才是你們記住的，明白嗎？”
提問的狐若有所思，點點頭。
“先生，我明白了，等下便去吃點蜘蛛！”
“……”
“還是莫去了，等晚上去問問蘇先生如何解釋。”
“好。”
狐點點頭，又問陳戟此刻是不是已經下課。
“是的。”
陳戟頷首。
小狐便開心起身，看向身側的狐狸。
“白二十八，你要不要去山上捉兔子啊，可好吃了。”
“不去了，我想要消化下先生說的知識，感覺腦袋好癢，好像要長什麼東西了一樣。”
……
陳戟從小狐身邊走過，聞此言，又微微一笑。
看來登抄術還是有些作用的。
這幾日在山上應當多講幾次才好。
又看向邊緣受到槐前輩照顧的小狐狸們。
碧綠的光華籠著他們。
身上散發出若有若無的氣息，確實比方才見麵時要醇厚許多。
又感慨頓悟果然不簡單。
陳戟既然不講課，槐前輩也從方才那玄妙狀態中醒來，正好看到身前的陳戟，亦聽到陳戟的感慨。
“難道陳先生之前沒有頓悟過？”
“似是沒……有過。”
陳戟正要說沒有，卻想到自己初學望氣術入道的那夜，似乎也是如此。
天地山川在幾個呼吸之間都有了顏色與氣息，玄妙的厲害。
從不懂到懂，的確也是片刻功夫，說是頓悟也不為過。
蘇先生也出現在他們麵前，恭敬行禮後欲言又止。
還是陳戟主動詢問。
“蘇先生可是有事情想問？”
“似是有。”
“似是？”
“記不起要問什麼，隻記得仿佛要問。”
“如此啊，那蘇先生要慢慢想想了。”
陳戟唏噓著，卻也沒有辦法。
“喔，似乎想起來了。”
蘇先生看向陳戟。
“方才發現陳先生此次講學，狐頓悟的很多，想起了聖人與七十二賢的故事。”
“想問問陳先生此次下山，是不是得了什麼與聖人有關的機緣？”
“當然，若是冒昧了，便當我沒有說過便是。”
“是此事啊。”
陳戟了然。
“倒也無妨，本來就打算說的，白姑娘已經知道了。”
陳戟便說出下山後的經曆，尤其是書院捉疫鬼得了聖人賞識贈了一縷才氣的事情，卻略去了登抄術和旁的一些收獲。
“才氣？”
蘇先生認真打量著陳戟，緩緩開口。
“陳先生當才高八鬥！”
話音落下，卻是驚訝到睜大眼，半晌才回過神，語氣幽幽，似有幾分羨慕。
“陳先生果然好運氣，能得聖人如此青眼相加”
“何解？”
陳戟確實好奇蘇先生這番言論。
他獲得才氣後，隻知道才氣入了異聞錄，能夠驅使登抄法，便不知有旁的作用。
如今聽到蘇先生這句立言術便猜到或許還有旁的作用。
“這是查看才氣的立言術，先生的才氣……”
蘇先生這更要說什麼，又看向陳戟。
“先生可知立言術如何施展？”
“不知。”
陳戟回道。
雖說蘇先生與他展示過立言術，卻不曾說起過這些。
“那我便同你仔細講講。”
蘇先生認真開口。
陳戟凝神靜聽。
“儒修需要學習聖人經典凝聚才氣，通過科舉考試也可凝聚才氣。”
“才氣足夠，又領悟聖人言論，便可借用聖人言論施展立言術。”
“隻是尋常儒修初時隻會選擇一門儒家經典來學習感受。”
“等能做到契合聖人思想，用出立言術後才會學習其它的儒家言論。”
“可我出身自雲廬書院，也是明德四大書院，卻不曾見過有誰的才氣如道友這般精純。”
“雖然才氣並不多，卻比尋常的進士還要充沛。”
“若是道友能夠理解聖人言論，心存聖人念，便可直接施展出立言術了。”
蘇先生確實講的極細，說完仍是一臉羨慕看向陳戟。
陳戟倒是終於明白為何鎮上書院會少了許多，怕是聖人抽了許多送給自己。
看來這禮物也當選個極好的才是，不能負了聖人心意。
心念一動，又想到什麼。
“隻要能夠理解聖人的思想，便可以施展立言術嗎？”
“是。”
蘇先生頷首，卻又認真勸告。
“隻是尋常人十年寒窗也不見得能夠領悟一句，陳先生若是想要嘗試，不妨先……”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陳戟緩緩開口，說出曾經蘇先生贈與自己的這句立言術。
話音落下。
似有華光從陳戟口中飛出，落向不遠處還在嬉戲打鬨的眾小狐。
隻是片刻功夫。
便聽到方才那隻狐的聲音傳來。
“白二十八，我不想去捉兔子了！”
“為何？”
“我好像知道你說的腦袋裡癢癢的感覺是什麼意思了，我也有點癢癢的。”
“唔，我……我好像知道方才先生講的是什麼了！”
說著竟是原地臥倒，也同藏書庫內的狐一般陷入頓悟狀態。
蘇先生目瞪口呆，眨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隻覺得一切都好陌生。
竟然真的有人知道自己有才氣後就能用出立言術，甚至讓人頓悟？
這難道就是聖人遺澤的威力麼？
“槐前輩，你可知？”
蘇先生喊出話，沒有收到回應。
扭頭看去，卻見身旁老槐樹也沒有了人麵痕跡，整棵樹都緩緩平穩的如同呼吸一般。
竟是也開始頓悟了。
一時間，天地靜悄悄的，便隻剩陳戟的身影在月光下慢慢拉長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