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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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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巡的隊伍離開了京郊良鄉行宮,一路舟車勞頓,曆經十二日,抵達了河北趙州行宮。

陸路不比水路,長途跋涉是頗為辛苦的,起初朱厚熜還興致勃勃地向道路兩側張望,時不時地還下來遊覽一番,頗有遊山玩水的閒情逸致,但漸漸的也就縮在玉輅裡不走動了。

而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召見郭勳。

不是單純的勞累,是因為發生的某些事情,讓這位大明天子失去了召見對方的興趣。

比如有個冒冒失失的禁軍,在行進途中,不小心撞了郭勳一下,這位身軀一歪,當場摔倒,左右禁軍一擁而上,手忙腳亂地將其攙扶起來,據說老侯爺當時臉都白了。

又比如內侍宮女聽說,有一位不知姓名的老勳貴,終日向左右追述舊事,說什麼“當年聖駕初入京師,舉目無親,是老臣率先執鞭墜鐙……”又撫膝長歎“若非當日收留,當今首輔早被群臣毆斃於左順門外……”

毫無疑問,能說出這番話的,隻可能是武定侯。

由此大夥兒終於認定,郭勳老了。

而且是太老了。

想想倒也不奇怪,這老東西年近六十,已是高齡,隻是前幾年囂張跋扈,橫行京師的做派,讓人下意識地忽略了他的年紀。

結果門庭一經冷落,竟是一蹶不振,成了這副窘迫的模樣。

倒也不錯,昔日多少人受了他的氣,不敢吱聲,短短兩三年的時間,根本不足以消弭恨意,現在眼見郭勳的慘狀,自是樂開了花。

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誰!誰在害本侯爺!”

而趙州行宮的側院屋內,郭勳指節捏得青白,脊背如鬆挺立,眼中凶光畢現——哪還有半分之前的佝僂老態?

這個法子並非臨時起意,自安南捷報傳回,聞交趾重歸大明版圖,郭勳便知時不我待。

若再不動作,待新貴儘占軍中要職,隻怕永無翻身之日!

所以在府中,他愣生生裝了兩個多月,直至身邊的親近下人都認為表現能夠以假亂真,這才開始運作,爭取到了南巡扈蹕的機會。

複出很順利。

雖然旁人的眼神,刺得他有些難受,對待嚴世蕃那般小輩,都要卑躬屈膝,但遭到的敵視確實少了太多。

便是昔日有仇怨的大臣,對一個垂垂老朽,表麵上都會釋放出幾分溫和。

郭勳滿以為,自己的計成了。

結果並非如此。

由於從前得罪的人太多,他不能確定到底是誰與自己為難,但明顯能夠感受到,這幾日來肯定有人在針對。

無論是那毛手毛腳的禁軍,特意撞過來,讓自己當眾出醜,還是傳播自己的謠言,招數都很陰毒。

尤其是後者。

不僅將老年人喜歡回憶的特點發揮得淋漓儘致,更是直戳陛下的肺管子。

要知大禮議尊親父的功勞,唯有陛下自己想起,方顯貴重,豈容旁人妄言?

一經臣子開口講述,便成了挾功要脅之勢。

所以郭勳再蠢,也是不可能跟旁人這麼說的。

但現在那群隨侍的內侍宮女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明顯是有人故意傳播謠言。

這是誹謗!誹謗啊!

郭勳在屋內快步轉了幾圈,臉色越來越猙獰,卻也透出了一股恐慌:“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他裝衰老,是為了博取天子的同情,降低敵人的戒備,但現在敵人似乎並沒有準備放過他,而天子認為自己真的老了,老得連見都不願意見上一麵,豈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偏偏到了這個時候,又不能突然精神起來。

那樣任誰都知道,這位武定侯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出來!”

突然之間,郭勳腳下一頓,轉頭看向窗戶。

一道身影悄然翻入,作尋常的護衛打扮,隻是帽簷壓下,露出半張臉頰,躬身行禮:“小的拜見郭侯爺!”

郭勳眼睛眯了眯:“你是誰?”

“侯爺心中有數,何必多問?”

來者道:“長話短說,是錦衣衛要阻止侯爺複出,那些禁軍是王佐安排的,找人假扮侯爺,故作大言,炫耀功績,引得路過的宮婢聽了,傳入皇帝耳中!”

“王佐!!”

郭勳目露凶光,冷冷地道:“你有沒有挽回的辦法?”

“沒有……”

來者道:“不過掌經讓小的聽命於侯爺,侯爺若有吩咐,小的願意儘力為之!”

郭勳審視著對方:“你能見到陛下?”

來者道:“可以接近,侯爺準備做什麼?”

郭勳一字一頓:“刺王與護駕,能否辦到?”

來者搖頭:“辦不到!”

郭勳籲出一口氣,也不知是失望還是釋然,又接著道:“你能抓住王佐散播謠言的手下?”

來者道:“那些人事成之後,已經各自散去,侯爺若要尋找,小的可以找出來,但讓他們作證,恐怕不成,也難以取信皇帝!”

郭勳皺起稀疏的眉毛:“那你能做什麼?”

來者默然。

“也罷!”

換做以往,這種下屬郭勳肯定是拳打腳踢了,但現在的他已經沒了跋扈的資格,咬著牙道:“你能接近王佐?”

來者道:“能!”

郭勳冷聲道:“那你能要他的命麼?”

來者頓了頓,低下的頭昂了起來:“郭侯爺可想清楚了?”

“本侯爺想得很清楚!”

郭勳拳頭緊握:“昔年失勢之辱,錦衣衛當居首功,王佐此舉,無非懼本侯東山再起!既已勢同水火,便取其首級,南巡隊伍生亂之日,便是本侯重掌兵權之時!!”

來者再度沉默下去。

“怎麼?你們不敢?”

郭勳冷冷地道:“彆忘了,隻有本侯重新執掌大權,爾等所求方可得償,現在這樣下去,我們都是敗者,所有的綢繆與心血,將統統付之流水!”

來者點頭:“掌經早已交代,侯爺不必擔心我們不出力,然此事一旦做了,就沒有回頭之路,侯爺可曾想好?”

“用不著你來教訓我!”

郭勳拂袖道:“這武定侯的爵位,是我父親受儘白眼爭回的,從小我就沒過幾天好日子,好不容易有了呼風喚雨的能耐,如今卻重新受儘白眼地死去?我不甘心!縱然粉身碎骨,也要拚一個卷土重來的機會!”

“好!”

來者抱拳及額:“那就請侯爺拭目以待!”

……

寢宮內。

朱厚熜睜開眼睛,從床上緩緩直起身來。

康嬪杜氏還在旁邊熟睡,倒是不遠處的黃錦躡手躡腳地走上前來,輕聲道:“陛下?”

朱厚熜擺了擺手,下床披上袍子,走出了屋。

暮色四合,涼意漸濃,這位年輕的天子隻是轉了轉,手腳就變得冰涼,突然道:“黃錦,你覺得朕是不是該把道教的養身功重新練起來?”

黃錦目光微動:“陛下想先帝了?”

“是啊!”

朱厚熜露出懷念之色:“朕還記得小時候,父王教朕學祭祀儀典的日子呢!”

嘉靖崇尚道教,除了早年因體質不好,用道教的打坐調息之法來養身外,其父親興獻王朱佑杬的影響,也是至關重要的。

興獻王有道號“純一道人”,在給王妃蔣氏撰寫《女訓》的序中,下款亦題“大明興國純一道人書於中正齋”。

這位十分重視祭祀儀式,曾親自指導幼年的嘉靖學習祭祀中上章和舞步等儀節,小嘉靖在祭祀中的儀態莊重,興獻王十分欣賞。

不過興獻王雖然崇信道教,卻非常不認同金丹燒煉之事,曾題詩雲,“點化金丹豈偶然,鼎中龍虎是虛傳,予今識破仙家事,富貴窮通總付天”,頗有些“三花聚頂本是幻,腳下騰雲亦非真”的前瞻版本。

所以嘉靖帝前期寵信的道士邵元節,擅長祭祀,以焚修祈禱為主,不涉及金丹服食,顯然是延續了父親的影響。

隻是興獻王畢竟去世得太早了,隨著蔣太後也薨逝歸天,嘉靖再無父母約束,這才開始迷戀起了磕丹藥,正式進入走火入魔的階段。

現在彆說走火入魔了,直接因為黎淵社的刺激放棄了道教,可此次回鄉祭拜興獻王的陵墓,朱厚熜不由地再度回想起了當年父親教小小的自己學習那些道教禮儀的日子。

黃錦自是一切以君上為主:“陛下若想重歸道士,奴婢可將陶道人喚來!”

“咦?”

朱厚熜先是一怔,然後反應過來:“是上次緝拿逆社邪教立功的陶典真?”

有關陶典真的功勞,主持抓捕行動的海玥將各方的功勞稟告,不偏不倚,陶典真自是狂喜,朱厚熜也記下了這個道士的名字。

但知道歸知道,一想到對方是抓賊的,就總有些不得勁。

沒有了那層高高在上的神秘感,變成了穿著道袍的……錦衣衛?

由於思念亡父,再度對道教產生興趣的朱厚熜,瞬間祛了魅,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罷了!讓他護衛左右吧,不必喚來!”

“是……”

黃錦不知陛下為什麼轉變了態度,但也不敢揣測聖意,正亦步亦趨地跟隨,突然歪頭一看:“那是什麼?”

濃煙與火光映入眼簾,黃錦瞳孔驟縮,不及細想便旋身護住聖駕,嗓音撕破夜空:

“走水了!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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