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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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

“彌加,你怎的還不睡?明日說不準要為貴客獻舞呢,早些休息吧。”

“你方才有沒有聽見外麵有動靜?窸窸窣窣的,像枝葉被風吹得作響,也像狸奴鑽草枝。”

“好像確有少許,不過在意那些作甚?你自己都說是風和狸奴作祟,又不是什麼鬼怪。若不是今夜外頭不大太平,不宜出屋,我高低要替你出去瞧瞧。”

“罷了,睡吧睡吧,現在好像又無動靜了。”

……

柰樹的枝葉停止晃動,隱約可見樹下有一個人影,黛黎忍住左腳腕處的不適,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暗道“上樹容易下樹難”這話真是一點沒錯,上的時候一切順利,下來時不小心扭了一下。

西苑很靜,這股寂靜一路蔓延至院口和院外走道,在這暗色濃重的夜,生出一種令人心驚的詭譎,但黛黎心頭那根緊繃的弦反而鬆了鬆。

沒人就好,沒人就好,她正好趁此換個地方。

是的,黛黎打算換個藏身地。

有這個念頭時,她人在樹上了,甚至可以說已經爬到足夠高,姿勢都調整好,正打算在樹上待一宿。

但某個時刻,當一陣涼風拂過,黛黎打了個寒顫,也是那時,她的靈魂仿佛從體內飄出,再慢慢升騰到高處,以第三人的視覺觀全局。

障目的落葉不再是阻隔,她看見了更多的可能。

她能想到藏身於西苑,已知曉“逢春”查無此人的他,是否也同樣想到了?

如果他見過那個管事,定然知道她向管事問過路,很容易推測出她不熟悉府邸環境。隻要同時將不熟地形、易於女郎藏身、方便出府這幾項堆疊,便極易縮小範圍。

三十六計,孫子兵法的流傳,令黛黎從不懷疑古人的智慧,尤其是那些幾近壟斷學識的門閥士族和權貴。

當然,見過管事隻是黛黎的猜測,他是否真見了人,她不得而知。但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實實在在地懸在了她脆弱的神經上,讓她甘願冒風險重新轉移。

暗夜昏黑,黛黎剛走出西苑範圍、將將要走入一條長廊時,她陡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聽其聲響,來者絕對不止一二數。

黛黎呼吸微窒,也不敢回首,加快腳步走入長廊。先前她借了“君侯姬妾”身份從他院子出來後,並沒有原路返回,而是走了與來時相反的路,因此如今黛黎很清楚,那人院子的隔壁,也是用於招待貴賓的閣院,那邊似乎住著他的下屬。

而在兩個院子的下邊,有個倒“品”字的小空間,這片區域用於停放馬匹和車輿,黛黎記得她經過時,唯有內間拱門不時有人走過,外麵無人看守。

這倒也不奇怪,停車卸貨後,車輿將空空如也,而拉車的馬匹會牽至前麵的馬槽喂草料。從內間拱門望出,可直接看見馬匹情況,無需走出來。

黛黎打算借那片小區域躲一躲,那是她現今唯一知曉的勉強能藏身的地方。

誰能想到,他們眼中的弱質女流敢偏向虎山行,玩一出燈下黑呢?

黛黎前腳剛走,莫延雲後腳就領人到了西苑。他來時的動靜與黛黎的有天壤之彆,直接大手一揮,隨他同來的士卒流水似的進了院裡。

“點燈,所有人穿好衣裳到院中來。”

“這是,發生了何事?”有胡姬怯聲問。

“少廢話,你們儘管聽令便是,動作利索些。”

很快,屋內的所有胡姬都出來了,如同落水的雀兒般擠成一團,瑟瑟發抖地看著闊步入屋的男人們。

西苑共有兩棟屋子,每棟房舍兩層,隻供胡姬住。然而屋中女郎都出來了,兩棟房舍裡裡外外、能藏人的地方都仔細搜過幾輪,並無任何發現。

莫延雲擰起兩道濃眉,目光轉向院中的胡姬,提燈挨個地看。

胡姬和漢女在外貌上的差彆不小,非簡單偽裝就能蒙混過關,所以隻看過一遍後,莫延雲很確定“逢春”不在其中。

奇了怪了,她既不在屋中,亦不在人堆裡,這是藏在何處?

“樹上也看看。”莫延雲指向兩棵柰樹。

立馬有身手矯健的精銳上樹,兩三下攀到了柰樹高處。上去很快,下來也很快,因為也一無所獲。

莫延雲暗自嘀咕:君侯吩咐搜後花園和東西二苑,如今在西苑未尋到人,難不成她藏於後花園或東苑中?

思及此,莫延雲隨意點了二人:“你們留在此處至卯時末,其他人隨我來。”

將將走出西苑時,莫延雲想起什麼,轉身對院中的一眾胡姬說:“若是今夜那個‘菘藍’偷偷回來了,及時向衛兵稟報,知而不報者,後果自負。”

一眾胡姬懼怕地連連頷首。

黛黎走得提心吊膽,心裡不斷祈禱千萬彆讓她碰上旁人,祈禱這一路像她先前回西苑那般順暢。

或許是她的運氣不錯,也或許是如今夜已深,她走的這一段都隻有她一人。

黛黎輕呼一口氣,然而似乎放心早了,這口氣剛鬆完,不遠處的側方陡然出現亮光,一同出現的還有兩道嬌小身影。

她現今在“h”字道左側的“十”字口上,對方則在右道,相距不過數米。暖融融的燈芒落在了黛黎那雙圓頭帛履上,忽然間的相遇令雙方都是稍稍一愣。

黛黎率先反應過來,退後兩步,讓自己重新隱入黑暗中。哪怕遇到的隻是女婢而非衛兵,但要說不緊張完全是假的。

如今君侯尋人之風刮遍滿府,在這節骨眼上,旁人看到她深夜獨自行走在外,著實很打眼。

“你難道就是那個……”高個兒女婢話還未說完,便被身旁人狠狠拽了下衣袖。兩人轉開頭,竟是佯裝無事提燈忙活去了。

看著她們遠去的背影,黛黎若有所思,腦中有什麼東西迅速掠過,卻快得讓她抓不住蹤影。

剩下那一路倒是幸運的無事,黛黎特地繞了一圈,從後方進入“停車場”。如她所想,此地無人看守,車駕和馬匹已分開,前者一字排開地靠牆,後者被牽至馬槽處。

院裡靜悄悄的,蟲鳴都噓了聲,唯有馬匹偶爾甩尾和打個響鼻。

黛黎長長呼出一口氣,一瘸一拐地貼牆走,最後在一眾車輿內側靠牆坐下。

今夜應該能躲過去,但明日該如何是好……

“君侯,後花園和東西二苑我都搜過了,皆無發現逢春蹤跡。”莫延雲也是納悶了,君侯鮮少有失算的時候。好吧,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秦邵宗長眉微挑:“都沒有?”

莫延雲頷首:“屬下領人將這三個地方裡裡外外都搜了遍,能藏人的箱子和暗格一處也無遺漏,但確實不見她。”

頓了頓,莫延雲猜測說:“她會不會藏在姬妾院中?”

他依舊覺得,那美婦與蔣崇海脫不了乾係,否則如何解釋她人在蔣府?既然彼此相熟,她能藏的地方可就多了去了。

秦邵宗正要說話,忽聞一眾腳步聲從外而來,是燕三回來了。

隨燕三同歸的士卒止步於院門,燕三獨自入內壓低了聲音道:“君侯,這蔣府的暗庫厚實得驚人。太守俸祿兩千石,月俸百二十斛。然,僅蔣崇海私庫一角的價值便遠勝於二十個太守十年不吃不喝所攢之財。”

莫延雲張目結舌:“這般多?”

“那暗庫四周皆有人看守,每兩個時辰換班一回,想來蔣崇海也知曉此地不宜示人。”燕三語氣平淡,似乎潛進庫房耗費的功夫不值一提。

“吃了不少,他也不怕撐死。”秦邵宗揶揄道。

莫延雲皺眉說:“從庫房中的藏寶來看,李蔣二人的關係怕是非同一般。君侯,此番我們行軍的目的並未遮掩,李蔣沆瀣一氣,蔣崇海很難不會在暗地裡作妖。”

“要的就是他作妖,就怕他膽小如鼠,像鶉鳥一般動也不敢動。”秦邵宗抬頭看天,直至現在天上烏雲都未散,看來今夜注定無月。還真是個適合躲藏的夜晚。

莫延雲眉頭立馬舒展開,看來君侯早已有成算,那他不必憂心了。

秦邵宗看向燕三,換了個話題:“在庫房周邊,可有發現逢春蹤跡?”

燕三搖頭說並無。

秦邵宗神色難辨地笑了下:“倒是個能藏的。罷了,今夜暫且這般吧,她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既已鳴金收兵,後麵就該自由活動了,想休息的去休息,想做其他事的也可乾些旁的。

莫延雲是後者,他沒立馬進偏房,而是朝後方走,打算從馬廄小院過旁邊的閣院。用於招待尊客的屋舍內設施齊全,應有儘有,但卻少了某些於他而言很重要的東西。

他每日睡前必翻的美人冊在行李匣裡,而匣子還在隔壁行囊匣堆中。

問題不大,過去拿便是,反正幾步路的事。

黛黎靠牆而坐,儘量將自己縮成一團,方才一門心思惦記著趕路不覺得,現今安定下來,左腳腕處的痛感頓時清晰了。

黛黎伸手碰了碰腳腕,疼,似乎還有少許腫。正憂心著明日能否康複時,她陡然聽到了腳步聲。

有人來了。

來者進了旁邊的閣院,隱約傳來些說話聲,高低不定,很模糊,叫人聽不清具體內容。

黛黎早有心理準備旁邊會來人,此時倒也不慌,想著他們談完話後,肯定各回各屋睡大覺。

與她所想的一樣,少傾說話聲徹底低了下去,但又和她想的有少許不同,竟有人通過小拱門進入了這塊小地方。

黛黎聽著腳步聲,默默蜷了蜷手指,大氣不敢出。

兩座閣院的小拱門橫向相對,如果尋常行動,並不會發現藏在車輿側後方的她。

千萬彆出意外……

“噅!”

馬廄裡一匹通體赤紅,尤為健碩的駿馬忽然叫了一聲。

莫延雲轉頭樂道:“此地的馬廄是小了些,略顯擁擠,赤蛟你姑且忍忍。”

話畢,他繼續往前走,很快進了另一邊的小拱門,沒多久,莫延雲拿著一本書冊回來。

“噅!”

馬廄裡的高頭大馬又叫了聲。

莫延雲“嘿”地說道:“赤蛟你不樂意也沒法,你主子說離開才能離開。你啊,這幾日就乖乖待在這裡,好草料定然少不了你……君侯?”

眼角餘光瞥見高大的身影穿行拱門,不等秦邵宗詢問,莫延雲徑自解釋:“大概是這馬廄有些小,赤蛟不大樂意。”

馬匹向來是稀罕物,在世道漸亂的如今,一匹資質平平的馬匹就能抵一個白丁二十年的收入。

在建府之初,蔣崇海就沒想過府中一口氣能迎來這般多的騎兵,因此現今是兩院共用一個馬廄。

秦邵宗應了聲,他目光越過對麵的小拱門,見隔壁閣院的士卒來回走動,赫然是搜捕結束後各自忙內務。

一切井然有序。

走過去順了順赤蛟的馬鬃,又拍了它脖子,安撫一番後的秦邵宗抬腳往回走。

就當他將將要出門時,風向變了。從原本的北風,變成了西北風。

而在這陣涼風裡,秦邵宗聞到了一縷若有似無的幽香。男人驟然停下腳步,狹長的棕眸緩緩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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