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黛黎對雲蓉說她要去解手,雲蓉腦子正嗡嗡作響,最初無回應,待黛黎起身,她才忙招呼桃香跟上伺候。
黛黎一頓,沒阻止。
二人去了後院東圊。
木門關上不久後,黛黎對外麵的桃香說:“我要換個新的月事帶,你去馬車上幫我取來。”
“夫人,奴將它帶在身上了。”桃香沒離開,而是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布袋。她能從一眾女婢中脫穎而出,自然是個心細的。
考慮到這位黛夫人在某些方麵無比嚴苛,比如昂貴絹帛做的月事帶從來不用第二回,而是用一條燒一條,桃香便不敢疏忽。出門在外,黛黎的月事帶她用個小布袋裝起,隨用隨拿。
門後的黛黎擰起細眉,停頓兩息後開了門,接過桃香手上的月事帶。待木門闔上,她低眸片刻,而後忽然鬆手。
月事帶掉在地上。
“桃香,我方才未拿穩,月事帶掉了。”黛黎的聲音很煩躁。
因需纏腰而係,一條月事帶的綁帶甚多,堆疊起來有一定厚度,並不像現代衛生巾那樣薄薄一片。所以桃香的小布袋裡僅裝了一條而已,現在她看著空空如也的布袋,不由傻眼了。
“馬車上有月事帶否?若是有,你回車上取。”黛黎如此說。
出行的馬車內有兩個箱匣,用於放置衣物或小件物品,以備不時之需。桃香忙道,“車上有另一條月事帶,夫人您稍等,奴即刻去給您拿過來。”
黛黎說好,她在裡麵靜候,直至桃香的腳步聲變得遠不可聞,她才迅速開門。
“夫人,您有何吩咐?”被叫住的小傭恭敬道。
黛黎:“你幫我捎一句話給你家掌櫃……”
日昳之時已到了尾聲,時間緩緩步入申時,穹頂上那輪紅日變得溫柔了許多,燦爛的霞光暈染天幕,美得像一幅名家油畫。明月居內,行至後院的小傭不住抬頭觀賞霞光,而誰也未注意到東圊附近有兩人在低語。
黛黎將一把五銖錢塞給他,“辦利索些,這是賞你的。”
小傭愈發恭敬,無有不從。
黛黎則轉身返回東圊,幾乎是她前腳將木門重新關上,拿了新月事帶的桃香後腳便急急忙忙回來了。
事畢,一主一仆重新回到食堂。
黛黎進來時,察覺到側方有道目光,她扭頭望去,果然是明月居的掌櫃,她朝他微微頷首,而後者忙露出個禮貌笑容。
掌櫃雖然疑惑,但想到小傭強調的那句“個人名義”,便心領神會地默不作聲。
權貴富商一向對隱私看得甚重,這位夫人攜友同來卻如此行事,顯然是不欲被知曉。明月居的做事準則一貫是多做少問,貴客之事按吩咐辦即可,莫要自作聰明,畫蛇添足。
黛黎在雲蓉身旁重新入座。待吃食用得差不多,她提議說:“走吧雲姐姐,我們去西市看西域的狸奴。”
雲蓉嘴唇抖了抖,一陣頭暈目眩。
如若本就疲憊不堪,一旦坐下後是非常難起身的,她如今就是這種狀態。
空氣靜默了幾息。
這位我行我素了一路的君侯寵姬像是終於良心發現,“雲姐姐你是累了嗎?”
雲蓉莫名熱淚盈眶,不容易啊,這根木頭終於會體諒人了。她趕緊打鐵趁熱說:“我確實頗為疲倦,不如我們打道回府如何?”
“我不累,還能繼續遊肆。不過既然雲姐姐累了,那就在此地小歇片刻吧,我自行去西市逛個兩刻鐘,到時再回來與你彙合。”黛黎理直氣壯。
雲蓉僵了下,“妹妹,這般不妥吧。”
“雲姐姐不是倦了麼,既然如此那有何不妥?我不過是去半刻鐘,並非一兩個時辰。再說了,有女婢和侍衛隨行,能出什麼事?”黛黎從座上起身。
雲蓉心裡的天平逐漸傾斜。
黛黎卻不給她再猶豫的時間,“就這般說定了,你在明月居歇腳,我去西市,晚些再回來找你。雲姐姐你且安心,以咱倆的關係,若今夜君侯問起我出府玩得如何,我定然和他說你招待周道,我儘興極了。”
雲蓉看著黛黎漸行漸遠的背影,張了張嘴,但終究沒能做聲。
蔣府,待客閣院。
接到密報的莫延雲興奮道:“君侯,昨夜姓蔣的派人去了贏郡通風報信,想來他是深信不疑了。”
李瓚一旦確認他們走上路,必會采取行動。此番出征他們帶的是玄驍騎,這支騎兵精銳威名赫赫、攻無不克,如若是尋常交鋒,他們肯定討不了好。
但伏擊就不一樣了。
倘若提前埋伏在必經之地,兩翼包抄,再派小股兵力衝入其中打散陣型,便能輕鬆吞下大半的人馬。
“他未必篤信不移。”秦邵宗看著案上鋪開的羊皮地圖,“蔣崇海此人向來多疑,僅憑這一手還不夠。”
他以指點了點羊皮地圖上的一處,那是他在城外的屯兵之地。長指向正東滑了一小段後回到原點,又往東南方去,“既然我在宴上已告知會往中路和下路去,那就大張旗鼓走一回,派人往這兩路推進五十裡,再選一處近水好取不濱水之地埋鍋造飯,佯裝先頭部隊。”
秦邵宗目光移至上路,棕眸裡透出幾縷笑意,“另分派一小撮人馬悄然探查上路。有夫人不經意的透露在前,蔣崇海一定會提前在上路安插探子暗中觀察。眼見為實,待他確認中路和下路是掩護用的疑兵,他方能信個八成。”
對付這種多疑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自以為已掌控了全局。
他們的確要走上路沒錯,但卻不是去當蟬,而是要去做那隻吃螳螂的黃雀。
“咯咯。”這時外麵傳來敲門聲。
秦邵宗看了燕三一眼,後者得令前去開門,也不知外麵的人向他彙報了什麼,好半晌後他才回來,麵色有些許凝重。
莫延雲見狀好奇問道:“發生何事了?是那姓蔣的忽然改變了計劃,還是贏郡那邊有什麼突發狀況?”
燕三:“與那些無關,是關於黛夫人的。”
莫延雲正欲說那有何可愁眉不展的,便聽燕三下一句道:“君侯,方才衛兵來報,以南康郡往正西方向十裡之地為圓心向外五裡搜尋,未尋到任何一處符合黛夫人舊居的房舍。”
本來在看羊皮地圖的秦邵宗驟然抬眸。
另一邊。
離開明月居後,黛黎往西市去。
昨日遊肆時,她已打聽清楚南康郡各市情況。
東市以茶館食肆和傳舍居多。北市多是布莊、首飾店、書坊和當鋪。南市,這片相對遠離各市的清靜地,則成了權貴富人區。
西市則販賣各類食材,米麵糧油、各類調料、各色蔬菜,偶爾有獵戶在郊外捕到野兔、豕和蛇,也會拿到此地出售。除此以外,西域來的胡商有時也會在西市隨香料一同販賣狸奴等活物。
黛黎乘車到西市,一下車腳步便慢下來了。
如今是申時初,再過一個時辰就是日入之時,好菜好肉在早晨已賣了個乾淨,臨近傍晚的西市顯然沒早上那般熱鬨了。
西市的攤位有講究,米麵糧油一處,肉鋪獨占一角,果蔬攤另外一堆,此外還有——
一排用條磚壘高了的、築成一個個“口”字型的區域。
這裡的水漬明顯比其他地方要重,不時還能看見地上閃爍著零星的光,像一顆顆星子鑲嵌其上。
相比起其他地方,這裡的攤販更少,一排攤位過去,不過剩餘三兩商販罷了,且基本都在收攤了。
隨著走近,黛黎聞到了很重的腥味。
“夫人,此地販賣水產,臟腥得很,不如我們去旁的地方。”桃香低聲說。
黛黎似回憶地說起從前,“我故鄉在南方水鄉,那兒的魚市無比繁華,水產種類不可計數。來了北方後,我一直想尋些家鄉的零星碎影,可有些事哪怕是坐擁金山銀山,都未必能辦到。”
正在收攤的魚販動作一頓,敏銳聞到了銀錢的味道,“這位夫人,請問您想找什麼類型的水產?是魚鱉蝦蟹,還是各類貝類藻類?哦,倘若您想要一些海錯與土肉也使得,就是價格會昂貴上許多。”
魚販口中的海錯與土肉,指的是海貨和海參。
黛黎眼中添了幾分亮色,“真能弄到?我可事先說明,我隻愛吃鮮活的水產,不喜死魚爛蝦。”
那魚販笑出一口白牙,“夫人且放心好了,雖說滹沱河其水流湍急非一般江流可比,溯河上行花的時日和功夫要遠勝於普通江河,但隻要夫人真有采買海錯土肉的意願,我可讓弟兄們分船載貨,輕舟上行的速度會快許多,保鮮保活。”
黛黎心頭狂跳不止。
滹沱河!
這條自西向東、途徑山西河北等地的大河竟在南康郡附近。
滹沱河中的“沱”意為滂沱,可見其水勢湍急,波濤洶湧。順水行舟最是利索,沿流之舟一日行百裡不在話下,否則也不會有那句“千裡江陵一日還”。
滹沱河向東流,她到時順水乘舟往東走,很快就能和南康郡拉開距離,中途下船改道南下去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