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交替,生生不息。沉睡的城鎮被日光喚醒,空蕩蕩的攤檔迎來了主人,街巷逐漸被鼎沸的人聲填滿。
用過早膳後,黛黎再次拉著雲蓉乘上出府的馬車。
長期不運動的人如果一反常態,當晚基本難逃肌肉酸痛,這種酸痛非一夜能消,翌日腿腳依舊會酸軟如麵條。
雲蓉直愣愣地坐在馬車裡,人隨馬車走了,但魂兒似乎還在府上。
黛黎知曉她是極不情願的,卻隻當沒看見。
“妹妹你的傳呢?今日怎的不見你戴著。”雲蓉不知何時回了神,猝的發現黛黎腰間空空。
不會又弄丟了吧?
弄丟倒也好,能讓她再欠她一回人情。不過倘若她沒記錯,昨日黛黎回府時,腰上還掛著傳……
黛黎稍怔,隨即歎了口氣:“昨天回房後我才發現係著傳的繩子鬆了,要掉不掉,恰好當時秦長庚在,被他瞧見了,難免說了我兩句。我那不是瞞著他丟過一回,心虛嘛,就依他所言暫且將傳放好,故而今日沒戴出來。”
雲蓉也是好奇一問,聽她解釋後便沒疑惑了。
今日兩人先去了書坊,黛黎手一揮,在書坊掌櫃險些笑裂了嘴中,買了許多號稱是某大家的絕筆書畫。
離開書房後,步行逛整個北市,中途路過昨日曾去過的瑞祥綢莊,黛黎又拉著雲蓉入內。
雲蓉大為不解,“昨日我們不是來過了嗎,為何今日還要再來一回?”
黛黎:“不知有沒有聽錯,昨日我好像聽聞有人說今兒會上新,進去瞧瞧。”
雲蓉努力回想。
上新?有這回事嗎?
昨日離開時,她未聽任何人提過今日有新料子到貨。
聚精會神回憶的雲蓉沒有發現,黛黎已徑自入內,隨便尋了個女婢交談。而在她五步外,有另一人麵朝這邊與她對視後,輕輕點了下頭。
不久後,黛黎折返回來,“雲姐姐,是我昨日聽岔了,今日瑞祥綢莊沒上新。不過既然此地沒有,我們去旁的綢莊看看。”
明明才走過兩個地方,雲蓉的腿腳已酸軟得厲害,心裡怨氣和不耐像沼澤裡的氣泡,抑製不住地往上翻湧。
有什好逛的,這些布莊綢莊都大差不多,若真看中什麼料子,直接知會掌櫃一聲便可,待有貨了自會先行送到府上,何須親自走一遭?
還是說不愧是寵姬之流,既不穩重端莊,也如井底之蛙般見識淺薄。
“雲姐姐,你是否又倦了?”黛黎忽然道。
猝不及防被喊,滿腹心事的雲蓉僵了僵,待反應過來,她不住欣喜:“確實有些疲倦,不如我們去茶館小歇片刻如何?”
黛黎與她一同往外走,不過上馬車時卻說:“明月居的餐食做得不錯,雲姐姐你在南康郡多年又見多識廣,郡中可還有像明月居這般的高端傳舍?”
雲蓉難得聽黛黎誇她,還挺樂意指點一二,“倒也還有兩家,清風樓和幽蘭院,這倆都不錯。”
“幽蘭院這名字不錯,不如就去此地吧,想來應該比尋常茶館來得雅致。”黛黎吩咐車夫改道。
明月居和幽蘭院都居於東市,隻是兩者分居東西兩端,隔街相望。
雲蓉與黛黎入內,和昨日一樣為了吃一口甜食開了客房,也依舊和昨日相同,被美食取悅的黛黎散財續了房。
一刻鐘後,黛黎帶著女婢和侍衛走出幽蘭院,而雲蓉則留在了傳舍內繼續歇腳。
隻是走出幽蘭院不久,黛黎卻停住了,她轉身看向隨行者中一個國字臉的護衛,“你回去幽蘭院與雲姐姐身邊那個頜骨長有黑痣的換班,不必跟著我。”
“可君侯說了……”
“昨夜秦長庚與我說,在外遊肆由我說了算,怎的,他沒通知你嗎?”黛黎冷下臉來。
也不知是“秦長庚”這三個字從黛黎口中說出太有脅迫感,還是國字臉多少知曉些內幕,他遲疑了片刻後,拱手領命轉身回去。
待換走了唯一一個屬於秦邵宗的兵卒後,黛黎轉頭又回了北市。
在去北市的路上,黛黎隨手點了丁香吩咐,“丁香,你回去知會一聲雲姐姐,若是她歇息夠了想來找我,在申時前去興隆綢莊,申時後去人市,我必在這兩個地方。完事後帶一份幽蘭院的粔籹給我,小心些拿,莫要笨手笨腳將其嗑散了。”
馬車腳程快,這會兒已進入北市區域,此時丁香返程隻能走路回去,這一來一回,短時間回不到黛黎身邊。
主子有令,丁香隻能照吩咐辦。
隨行侍衛有三人,女婢兩人,在丁香被遣離後,女婢僅剩桃香一個。
綢莊這等女郎眾多之地,侍衛們不好再亦步亦趨地跟著黛黎,遂受命待在書坊。
黛黎則又開始試衣裳,試了一套後她對一旁的桃香說:“桃香,你去隔壁書坊瞧瞧,看他們三個是否有被趕出來。倘若他們為隔壁書坊掌櫃不喜,就帶他們去先前我買畫的那家安置。你當時隨我左右,那掌櫃定然認得你,他之前與我做了一筆不小的買賣,必定不會拒絕你的要求。”
桃香聽聞不由心生疑惑。
這驕縱的黛夫人何時會體諒下人了?
猜疑剛冒出,就聽黛黎又說:“如果被人發現那三個被趕出來的、在街上當木樁子的侍衛是我的仆從,讓我這臉往哪兒擱?”
桃香:“……”
桃香頓時疑慮全消,暗道自己方才真是想多了,這位祖宗才不會以己度人。
“可是夫人,若奴離開了,此地就剩您一人,這有些不妥。”桃香低聲道。
黛黎嗤笑道,“有何不妥?我就在這綢莊內,哪兒也不會去。若是外頭尋不到我,我肯定在裡頭試衣服,莫要來打擾,你儘管等著便是。我又不是癡兒,為何會舍了那有人伺候的舒爽,而獨自跑到外麵去?”
桃香想想也是,這位主子最是嬌氣了,隻會指使彆人乾活,而非自己動手。不過雖是這般想,她還是腳步匆匆,隻想快去快回。
黛黎看著桃香的背影,臉上的嘲弄和不耐煩像褪色的水墨畫,慢慢隱去。
狼來了的寓言為後世耳熟能詳,第一次事發,基本都會被慎重對待。但是如果事後發現不過如此,沒出任何狀況,那麼第二次事發時,謹慎與防備都會隨之少許多。
就如昨天她在明月居與雲蓉分開,對方當時百般遲疑、多有擔心,今天舊事重演,雲蓉答應得比昨日不知迅速幾何。
今天被支開的女婢和侍衛,一顆心多少都提著,可以理解,因為這是第一次“狼來了”。
按理說,她應該再多來幾次“狼來了”,幫桃香他們脫敏,但她沒時間了。
明日是她“癸水”的最後一天,明日她必須離開南康郡,如若明日再不走,後天就……
挑了一身衣裙,黛黎點了綢莊一個瞧著挺機靈的女婢隨她入內。
待門關上,黛黎從小荷包裡拿出銀錢,當著對方的麵掂了掂,“如實回答我幾個問題,這些都賞你了。”
“夫人請講。”女婢立馬正色。說幾句話就有銀錢賺,這等好事當然不能放過。
黛黎:“南康郡周邊有幾個渡口,分彆在何處?”
女婢:“隻有一個渡口,居於城東四裡外,名為白馬津。”
黛黎沉思。
一個渡口,代表著這附近隻有一條大江河,看來這個時代的滹沱河附近沒有旁的大河流。
四裡,步行大概得花半個小時,也就是兩刻鐘。如果是太平盛世,在城外步行半個小時也無妨,但這個渡口在城東,城東又有個流民聚居的破廟,在天色將黑時孤身走在城外絕非明智之舉。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還是穩妥些。
不過在此之前……
“白馬津是否每日都有開往彆處的船隻?”黛黎不由攥緊拳頭,掌心出了一層薄汗,怕極了女婢搖頭說不是。
女婢頷首說:“是的。南康郡內人口多,艄公和魚販有利可圖,便會風雨無阻地出現在白馬津。”
黛黎心頭大石轟然落下,“長途航線的開船時間是否在徬晚?”
女婢再次點頭,“沒錯,艄公通常會在申時末開船。倘若再晚城門便關了,無客能出城,且遠航船隻在傍晚啟程也有好處,一覺睡醒說不準便抵達目的地了。”
開船載客也是為了賺銀錢,自然是儘可能攬客。
黛黎將手裡的銀錢拋給女婢,在對方欣喜的神情中,又拿出一把銀錢:“我有一筆簡單的買賣與你談,你若願意,事成以後我許你一筆豐厚的報酬,可保你往後幾年衣食無憂。”
女婢被手裡的銀錢勾得心情澎拜,“夫人請講,若奴辦得到絕不推辭。”
黛黎:“我有一遠親明日申正後要啟程前往白馬津,你幫她聯係一輛驢車,行商貨郎的車也好、鏢師隊的也罷,總之車駕一定要妥當。車駕於申正起至申時二刻候在東和街街頭等她,接到人便走。”
一個小荷包被拋了過來,女婢趕緊雙手接住。
黛黎:“這是訂金,刨除雇傭車駕所需的,還能剩不少。等事成以後,我還會給你多於三倍的這個數目的銀錢。”
女婢拿著小荷包連連頷首,顯然是更上心了,“綢莊負責運送布匹的一個傭工是奴的遠方表親,出城去白馬津之事奴定幫您安排妥當。隻是不知夫人您那位遠親什麼模樣?”
“她膚黑麵上多痣,出行多戴帷帽遮醜,並不難認。”黛黎將一塊小竹片遞給她,隻見竹片上有半個黑色的“車”字,“這是乘車信物,你將其交給車夫,我的遠親會拿著另外一半去尋他,合二為一以此作為憑證。”
女婢鄭重地接過竹片。
“咯滋。”試衣間的門開了。
不久後,桃香返回。黛黎又試了兩身衣裙,訂了幾匹上好的布料方離開。
申正二刻,黛黎帶著侍衛和奴婢回到幽蘭院,與在房中睡了一覺、因此顯神采奕奕的雲蓉一同回府。
在她們離開一個多鐘後,一個頭戴帷帽,背著包裹的女郎出現在幽蘭院內。
“掌櫃,黛夫人有個包裹需要寄存……”
晚膳在外用過了,黛黎回府後直接吩咐桃香丁香備水,她要沐浴。明日有場硬仗要打,泡個澡放鬆,今晚得睡個好覺養精蓄銳。
“夫人,水備好了。”桃香道。
黛黎扯了腰帶脫衣服,又聽桃香道:“夫人,您的癸水是否已乾淨了?月事帶還用給您備嗎?”
“咯滋。”外間房門的木質轉軸轉動。
丁香方才外出去拿瓜果,桃香沒來得及鎖門,如今門隨意一敲便開了。
黛黎心頭莫名一跳。
丁香才走不久,按理說沒那麼快回來,該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