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臨海,每到夏秋兩季多有台風,薑絕是在到南川機場後,才從電信運營商發來的旅客信息裡得知近期會有台風登陸,預測登陸的時間在三天後,她算了下時間剛好是她回北川之後。
從南城到老家的鎮上需要轉兩趟車耗時五個小時,她早買好了酸梅和綠豆糕待暈車的時候吃,以前塗過暈車膏沒用就這兩樣能緩解那種惡心感,她假寐了一路,車到了鎮衛生院,售票員在車上喊有沒有要下車的,她睜開眼朝窗外看是眼熟的街道,提好自己的物品下了車,大巴離去後揚起一陣黃沙空氣裡攪著柴油味,五年沒回來這裡照舊沒什麼變化,她按著印象去鎮上的婦聯處,還沒進門就看到了張主任堆了滿臉的笑站在門口等她,她笑著上去虛抱了下她,每年初二張主任都會打電話給她問她適不適應,她也是唯一一個會問她過的開不開心的人。
她這次回來帶了一個手提包裡麵裝了兩天的衣物,還有就是買給張主任的禮品,薑絕把禮品給她,她沒客氣笑著拿在手裡喊她進去歇一會。
薑絕原本的打算是今天就回去給阿婆拜墳,在鎮上住一晚,明天回南城然後去北川,不想她和張主任聊了會辦公室裡的電話響了,張主任需要到村裡辦事,再回鎮上天色就晚了不能再到山裡隻能第二天去,從鎮上到薑絕的老家路程有些遠,電動車的電隻夠去不夠回來,得騎吃油的摩托車,薑絕不會騎,張主任怕她自己待著無聊就拉著她一起到村裡幫忙。
第二天八點後,張主任陪著她去香燭鋪買東西,店主用了一個大黑塑料袋子給她裝好,黑色塑料袋被張主任用膠繩綁在摩托車的後備箱上,薑絕拿著坎山刀和鋤頭坐上張主任騎的摩托車。
騎了一個多小時到了山腳下停車後用鎖鏈把車鎖上,張主任把東西從車上卸下來,過了河,看到了三間房,那是薑絕曾經住了十幾年的家,阿婆就葬在堂屋後麵的橡膠樹旁。
自從薑絕離開這裡後,這三間房子就讓養禽畜的鄰居住了,她和張主任到時,那鄰居已經趕牛羊到山裡吃草去了,沒碰上。
薑絕好久沒回來,阿婆和阿公合葬的墳被水衝塌了些上麵長滿了草,薑絕提著山刀把雜草清理掉,張主任用鋤頭把土往墳上壘。
阿婆墓碑上的字在風吹日曬中已經看不清了,薑絕用毛筆把字描紅後才開始燒祭品,她點了四對紅燭,兩把香,阿婆旁邊還有兩個不知道是誰的墳從沒人收拾過,小時候不懂事還踩在上麵摘樹上的果子,如今都快成平地了,薑絕給它們分彆點上了五支香,點完香,她才開始用買來的火盆燒黃紙和元寶。
風不算大但燒過的灰屑、點燃的香還是迷了她的眼,她很少想起阿婆,夢裡也沒見過幾次,感情淡薄也談不上,會哭會笑會怒會難受,說她需要愛吧得知陳韻給的不是她要的她就能及時轉換,說她需要陪伴吧姚宴昇作為她長這麼大以來感情最深的人她說不要就能不要,說她不需要也不對她會主動迎合讓對方離不開自己,她弄不清自己,她好像什麼都不缺可又一無所有。
等香燭紙錢燒完了,薑絕把礦泉水倒在上麵防止複燃。
辭彆張主任回到南城時已是晚上十點,馬不停蹄的坐了一整天的車,薑絕累的不行,她沒去陳莊而是到啼祿小區住了一晚,她記得台風是明天傍晚登陸的,所以訂了明天臨近中午的機票。
夜裡薑絕失眠直到四五點才睡著,醒來時已是早上十點,時間正好夠她簡單洗漱後趕上航班,收拾好還沒要出門就收到了航班延誤的短信,上麵說超強台風提前登陸近兩天無法啟航,往下滑還有好幾條提醒她台風天的注意事項,她回身往小客廳那邊的落地窗看,外麵風雨大作,暗如黑夜。
南城是一線大城市很少會有斷電斷水的形況,薑絕還是按著短信上的提示把所有能裝水的容器都裝滿了水,想了一圈這裡的照明設備如果沒電了還有一個台燈能用,手機本身自帶照明電筒她還有一個容量很大的充電寶,照明上應該不成問題了,現在還是暑假期間陳呦不過來這邊住。,冰箱裡隻有一些罐裝食品,外麵已經開始刮台風去不了超市買東西,隻剩樓下的那個自動販賣機,薑絕拿了鑰匙起身往樓下去,自動販賣機裡還有三桶泡麵,夠她節儉的挨過兩天等台風消弱。
電梯到達十五層,薑絕剛踏出電梯門抬頭就看到了正要出門的姚宴昇,她下意識的就要問好又很快的意識到他們現在是前任關係問好對方可能會尷尬就咽了回去跟他點了個頭,開鎖進了門。
書房裡堆了不少書,薑絕吃了點罐頭和泡麵當午飯後,拿著書到小客廳看。
薑絕是被雷聲從書裡生生揪回的,要不是知道樓頂有避雷針,突然的曝光透來她都要認為是死前意識最後一秒的閃回。
外麵的風發狂病是的捶打著玻璃發出轟鳴聲,瓢潑的大水砸到窗上成股下流,時間愈晚雷聲越響越密集,雷電猶如龐大的根係在空中瘋長擴張撕裂黑夜崔明大地,又如利斧劈山截海震懾虛空,極明急滅,每一下樓體都跟著顫動。
薑絕從不怕死,但此刻前所未有的直達心臟感受到大自然對生命的剝奪,電光比雷聲先到,每閃一次都像死亡暗示,她放下書把窗簾拉上想要隔絕這種提示,但這種行為就像蓋鍋敲鐵,沒了預期雷聲在大腦的想象裡被誇大變得更恐怖,她又把窗簾拉開,透過窗玻璃看外麵能見度極低。
和她之前對台風的印象截然不同,以前的台風正式刮起後是不會有這種現象的,也會有雷電但不會像現在這般密集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
已是晚上八點多,薑絕往廚房邊走,用電磁爐煮泡麵,煮好後沒在餐廳吃而是端到大客廳,因為這邊的牆體更厚,能隔絕更多的聲響。
吃到一半,門鈴響了,她愣了下這時候還能有誰敲門,隻有一個,她抽了餐巾試了下嘴才起身去開門。
門外,姚宴昇手裡攥著一把蠟燭,見她開門後立即說道:“我沒有彆的意思,就是運營商提示會斷電,我想你可能沒來得及買照明設備,所以來問問你要不要”
蠟燭二字他還沒說出口,倏忽室內外一片黑暗,真的斷了電,他們這麼近都看不見彼此。
“謝謝你,蠟燭就不必了“,就像這漆黑不見五指的暗夜一樣,她看不見她說出這句話後他眼裡的失落。
很快薑絕補了句,”你身上帶手機了嗎,我沒帶現在看不見,你能幫我照明一下我進去拿個台燈嗎?”
姚宴昇摸出手機開了自備燈,光線在兩人之間照亮,他跟著她進了門,隨她的腳步走到書房等她拿了台燈按亮再回到客廳,她把台燈放在茶幾上坐下繼續吃她的泡麵。
他站著心裡酸澀,想說他那邊有食物想要她過去吃,但是按他對她的了解她不會去。
“你出去的時候記得幫我關上門”
她下了逐客令,他沒資格再待下去,剛走到門邊就聽到她問他:“你一會還有事嗎?”
他轉身回頭看她回了句沒有。他從她書法社社長那裡得到消息她要去國外讀書了,他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走,他想她可能會回一趟南城,所以暑假期間他一直住在這裡就是想能不能見她一麵。他們之間的緣分太淺,在學校時他時常找借口到北川大學,在他和她之前常路過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和她偶遇,概率這麼大的事卻從來沒有遇上過,也就王詩一借著王越一的名義在北音校門和他說話的時候見過那一次。這次他都等到暑假結束了也沒見到,要不是台風來了他媽媽打電話叫他回家住,他都不可能在出來時遇上薑絕。
“看到我你心裡會不舒服嗎?”
“不會”,我很想你,怎麼會看到你會不舒服呢。
“那你在這裡陪我待一會?這雷聲太恐怖了我總覺得它是來劈我的”
雷聲很適時的在她說出口後爆得震響,之前的雷聲也讓他自己感受到了威脅,但她一出現他就忽略了這些恐懼,她看似再給姚宴昇選擇,他自己卻清楚的知道這是她的恩賜不會也不可能拒絕,掩飾掉上揚的聲調,“嗯”
他走回她旁邊坐到沙發上低著頭不敢看她,她吃完了麵端著碗站起來,他自覺地幫她拿起台燈跟著她去廚房,跟著她回客廳。
倆人都坐在沙發上,沒人自動開啟話題。
外麵的雷聲越演越烈,薑絕思索了下問:“你怎麼在這邊住啊?”
“我住這邊,是因為,是因為在這邊更方便練琴”
“哦,那還挺好的”,薑絕即便不主動打聽他的消息,也不可避免的聽見一些,他現在太出名了,整天有一群人圍著,聽說他又參加了綜藝還簽了什麼公司。
“我聽說,你要去國外讀書了,要去好久”,之前分手的時候他說過他不會和自己愛過的人當朋友,姚宴昇深呼吸後歎掉忐忑道,“我們還能當朋友,可以一直聯係嗎?”
薑絕偏頭看他的臉,她真不是什麼好人,他剛陪著自己待了一會她就想凍結時間讓他一直跟在她身邊,可是他說過的話很現實,她捆綁不了他一輩子,她之前一直拖著沒跟他提自己的家境就是潛意識在抗拒,斟酌道:“你不是說和自己愛的人當朋友很殘忍嗎?不聯係時間久了就能淡忘,何必虐待自己”
這些話傷人傷己,倆人默契的沒在談論下去換了輕鬆的話題。
薑絕以為雷聲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漸漸停歇,不成想變得更恐怖了,淩晨兩點,她為了留住姚宴昇話題一個一個的聊,聊的口乾舌燥的,它都沒停,真要是來劈她的還不如痛快的來,死了一了百了,省得擔驚受怕的。
薑絕煩躁的站了起來才想起最後能入口的水剛剛已經喝完了,現在隻能動明火燒,啞著嗓子問他:“你那邊有溫白開或者礦泉水嗎?”
“有的,你等一會”,姚宴昇立即起身回他那邊。
台燈隻能照亮客廳的一小部分,光線亮不到門邊,從客廳往門外看黑洞洞的,姚宴昇剛才就消失在那片黑色裡,一個悲涼的想法在薑絕的心裡蔓延。
不過他沒讓她多等,很快就搬了一箱礦泉水回來,放到茶幾腳邊,戳了一個洞拿出一瓶給她擰了瓶蓋遞給她。
薑絕接過來喝了口,瞧他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有些動容,講起了個故事:“我有一個姓裝的朋友,很奇怪的一個人,會哭會笑會怒會難受,但是想法怪異,他說他無法深刻的體會人的感情,彆人對他越好他越想逃離但同時又渴求彆人的關心,他想愛一個人卻發現自己沒有愛人的能力,你知道為什麼嗎?”
姚宴昇思考了一小會兒問:“他家庭健全嗎?”
“嗯,不清楚,你等一下我去問問他”,說著薑絕去拿了手機在上麵戳了幾下等了一分鐘然後說,“不健全,他父母很早就去世,就一個外婆撫養他長大但外婆跟他不親,也在他十幾歲時去世了”
“你用即時通訊給他發的信息啊?”
“嗯?為什麼問這個問題,現在停電了,無線網絡用不了,我肯定給他發的手機短信啊,怎麼了?”
‘我有一個朋友’太典型的開頭了,但她裝的太真,對方不止有姓氏,她還不是全部告訴他還當著他的麵給對方發信息,連最有可能出岔子的發送途徑都沒問題,姚宴昇就信了答道:“他應該是沒有人好好愛過她,才無法深刻的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薑絕把水瓶放到茶幾上,蹲坐在沙發旁,他也跟著坐在地板上,她猶疑不定故作隨意說:“哦原來是這樣啊,那他也太無能了,人不是天生就有求知欲嗎,他可以模仿彆人啊,怎麼會學不會愛人呢”
姚宴昇不認可這話,以前他缺少和父母溝通導致了多番誤解,他認為不能怪罪於這人本身,回她:“在應該得到愛的年紀沒得到過,又怎能要求你學會愛彆人呢”,他下意識用的是‘你’而不是‘對方’。
薑絕腦袋如遭棒擊,轉頭想要探究他的眼神,溢滿淚水的眼睛視線不清,心卻如明鏡照出了自己。這句話就像是一把利刃,劈開她一重又一重塵封多年,陰暗潮濕的心門,讓她不在埋怨自己,也讀懂了自己。
她撲到他懷裡抱著他嚎啕大哭。
姚宴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能感受到她哭得很傷心很難過,也跟著內心難受煎熬,怕她窒息調整姿勢讓她抱著自己的脖子,雙手回摟。
薑絕是被憋醒的,意識還不是太清她哼了聲想翻身,發現身體被困住了,她動一下就被抱的更緊,眼睛酸澀腫脹她努力睜開一隻眼,有東西擋在眼前暗暗的看不清,她收了下手,隻略微驚了一下就完全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她昨天哭得身心疲憊,太累了直接就睡了過去,現在她和姚宴昇躺在沙發上,她被他困在沙發靠背和他身體中間,他右手給她當枕頭,左手摟著她的腰,而她蜷縮著左手,右手抱著他的腰,左腿和他右腿貼近,右腳心踩著他的腳背,這種感覺一點都不難受還很舒服,特彆是她腳心踩他腳背的感受特彆舒適有安全感。
屋裡體感微涼他懷裡很暖,她貪婪的想要延長此刻的感受,奈何她昨天喝太多水膀胱憋得緊,再不起來要爆了。
她之前的動作幅度有點大,他應該也醒了是能察覺到的,她輕輕的推了下他的肩膀咳了聲,他不但沒放開還更用力把她往他懷裡壓。
薑絕拍了下他的手臂出聲,“姚宴昇,我想起來”
昨天晚上她哭了好久之後突然不作聲,他還以為她可能是呼吸性堿中毒了正擔心的查看狀況,不想她是睡著了,手還緊緊的扣著他,順勢就把她抱到了沙發上。
他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收回了手,緩慢的坐起來讓開位置。
得了空薑絕立即爬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覺得難過,怨恨他的認知,特彆想罵臟話,又走到他跟前抬腿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腳。
姚宴昇還低著頭不敢看她臉色,突然被她踢了下以為她是在控訴他的行為,抬頭想狡辯,就看到她疾跑進了衛生間,他沒敢離開而是等她回來宣判。
臨近四點時外麵已經不打雷了,但還是下著暴雨刮著疾風。
薑絕出來看他還坐那開口,“你不回去洗漱嗎?”
語氣裡沒有任何不滿很平和,姚宴昇抬起頭看她的臉確認沒有不悅,起了身猶豫了下還是說道:“我那邊準備了很多食物,你要過去我那邊吃嗎?或者我拿來你這邊也可以”
“我不客氣的,那來我這邊?”
“好,你等一下,我回去收拾好了搬過來”
第三天,太陽照常升起,藍天白雲的,台風就像是一場錯覺沒來過一樣。
薑絕從落地窗往外瞧,嚇了一跳,對麵大樓的牆皮都被吹掉了,學校的校名也被吹掉了兩個字,路上的街燈倒地樹木伏了一路,薑絕去敲姚宴昇的房門,邀他下樓。
到了樓下,眼前的一切更驚心動魄就像世界末日一般,人煙稀少,街上堆雜的各種垃圾和碎片泡在水中,地上半乾不乾。
倆人去到了社區街道辦反應,很快眾人都出來了,自發的幫忙收拾街上的雜物,薑絕和姚宴昇還是回到了啼祿小區跟附近的住戶一起清理。
這回的台風是南川建省以來最強的台風,登陸時中心最大風力達到17級以上,南川臨海的城市海水倒灌,幾十萬人受災,房屋樹木倒伏無數,隻最嚴重的兩個市的經濟損失就超了百億,台風過後也隻有少數中心城市恢複了水電,地方受災嚴重上麵啟動了武警加上群眾自發組織幫忙,直到兩個星期之後全省才逐步恢複。
下午薑絕和姚宴昇在街上幫忙把電鋸割下來的樹枝抬走時,陳韻的電話打了過來,她裝不知道任由手機在兜裡震動,等到第三次的時候,薑絕裝不下去了還是接了,話很簡單陳韻讓她趕最近的航班回北川,她想推脫路段不好去不了機場,就看到了一輛車馳來停到她麵前,下來的人是嚴鏢,她隻能改口說謝謝,放下手裡的東西回樓上簡單的收拾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