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聊著天圍繞種植田轉圈,有時候往上走,有時候往下走。
大隊的梯田種了好些蔬菜:青椒、黃瓜、辣椒、苦瓜、絲瓜、空心菜。
靠著水源近的地方還種了冬瓜、芹菜等等,更有大片土地種土豆種洋蔥。
每一塊田都管理得井井有條,長勢喜人。
錢進注意到,所有田埂都修整得筆直整齊,排水溝清理得乾乾淨淨,甚至連田邊的雜草都被拔得一根不剩。
西坪生產大隊確實擅長種菜,也適合種菜。
另外走到半山腰一處平台上,周鐵鎮停下腳步指向側方:“錢主任,你看那邊。”
錢進順著周鐵鎮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遠處的山坡上,一群社員正在開辟新的梯田。
有人掄著鎬頭刨土,有人推著小車運石料,還有人正在壘砌田埂。
集體的紅旗插在山坡上,在微風中輕輕飄揚,勞動號子隱約傳來。
錢進說道:“還在開墾荒地呢?行,你們大隊這個乾勁可以。”
“我們計劃明年把整個南山都開發出來,“周鐵鎮的眼睛閃閃發亮,“種更多的蔬菜,還要種西瓜甜瓜,南山很多沙土地,種西瓜絕對好,這東西比種糧食收入高十倍!”
錢進站在平台上,俯瞰著腳下的層層梯田。
八月驕陽火辣,可滿山遍野都是生機勃勃的綠色,衝淡了這股辣味。
山風呼呼吹來很清新,各種菜葉味道混雜在一起後,讓山風也有了獨特的味道。
下山的路比上山輕鬆多了。
錢進不時回頭望向那片充滿生機的梯田,陽光照在蔬菜葉子上,泛著晶瑩的光澤,仿佛整座山都在發光。
他很有成就感。
西坪生產大隊是他一個扶貧傑作。
周鐵鎮帶他回到大隊部。
幾個月下來,大隊部環境有變化。
本來前麵是空地,現在全摞上了紅磚,全是錢進協調後給的磚頭額度。
不光給了西坪生產大隊,其他大隊也有,主要是隊集體用來修整倉庫和主要道路,老百姓還買不起紅磚建新房子。
兩人進入辦公室,裡頭辦公桌上已經擺放好了西瓜。
看到錢進,婦女主任王小英拍了拍西瓜發出嘭嘭悶響:“錢主任,這個瓜怎麼樣?”
這西瓜個頭很大,得有二十幾斤。
錢進在21世紀見過的大西瓜可太多了,但這年頭西坪山種出來的全是本地瓜,個頭能上十斤已經屬於大瓜,很少能長到二十斤。
周鐵鎮擦著汗說道:“瓜有什麼好稀罕的?豬呢?豬殺好了沒有?”
錢進聽後吃驚:“你這是要宰年豬?什麼時候安排的?咱倆可一直在一起呢。”
周鐵鎮嘿嘿笑:“咱倆是一直在一起,可地裡不是有的是人嗎?你去看菜的時候,我隨便一句話的事!”
“俺大隊在後山放了三頭黑毛豬。”他古銅色的脖頸沁著汗珠,忍不住又拿毛巾擦了一把,“專門留著給你的,結果你次次不留下吃飯,把豬留到現在了。”
錢進攔住他:“你趕緊去看看,這大熱天的吃什麼豬肉?吃了上火呢。”
“再說了,你們大隊什麼多?新鮮蔬菜多,而且你剛才也說了,這些蔬菜都是好東西,在城裡可吃不上。”
“怎麼了,我這馬上就要回城裡了,你還不叫我嘗嘗你們隊的蔬菜?”
周鐵鎮哂笑:“菜再好也比不上肉,哪有用一桌綠來招待貴客的?”
“何況這還是給你的踐行宴。”王小英補充說,“俺大隊必須把好東西都拿出來。”
錢進態度堅定:“你們大隊最好的就是蔬菜!”
“今天你們要是燉肉那我覺得沒意思了,我就是想嘗嘗你們的炒菜。”
王小英看出他態度堅決,頓時陷入為難。
她看向周鐵鎮:“大隊長,這個……”
“今天不聽錢主任的,咱要是不殺豬,這事傳出去不用外人戳咱脊梁骨,光咱自己心裡就過意不去。”周鐵鎮嚷嚷起來。
錢進說道:“怎麼了,你們擔心我在城裡吃不上豬肉?”
“告訴你們吧,我真不想吃豬肉,我想吃點你們這裡有而城市裡沒有的,比如山兔子,你們這裡有兔子吧?”
一聽這話周鐵鎮懵了:“我草,你想吃兔子?早知道昨天逮的那幾個兔子不賣了,留著鹵了給你吃!”
山裡確實有兔子,可問題是數量沒多少,並且不好抓。
否則他們社員光想辦法在山裡逮兔子就是了,還能幾個月幾個月的吃不上肉?
錢進趕緊改口:“不是,我是舉例子,不是真想吃兔子……”
王小英反應過來,說道:“那彆的也行?知了猴呢?娃娃們粘的知了呢?還有我們山泉裡的小銀魚、草堆裡的大螞蚱,這些行不行?”
錢進聽的拍大腿:“這可太好了!”
周鐵鎮這人腦子簡單好糊弄,否則也乾不出來馬德福說‘我來喝口水就行’結果他還真隻給馬德福準備茶水卻不準備午飯的事。
如今聽錢進愛吃山裡野味,他立馬行動起來:“不殺豬了!”
“去,二虎、大民,你們立馬去鹹菜缸裡找知了猴找知了,要是不夠讓那幫兔崽子去粘知了,給錢主任吃個新鮮的。”
“草包、草包,你給我去二隊找人趕緊撈銀魚,再找人去撿螞蚱,哎呀,這些東西咱大隊多的很,錢主任愛吃,一定叫他吃個夠!”
綽號叫草包的青年問:“錢主任愛吃豆蟲不愛吃?我看我二嫂她們今天去黃豆地裡摘豆蟲了,那家夥一燒可香了。”
周鐵鎮便揮手:“要,肯定要!”
錢進在屋裡啃著西瓜很無奈。
本來想給人家減負。
結果又變成給增加負擔了。
他在大隊名聲好、有威信更有人緣,社員們是真心愛戴他。
得知他要調走,沒有去上工的老頭都在找他,拉著他的手淚眼汪汪。
得知他要吃蔬菜吃野味,隊裡閒置人手全出動了,好些沒事乾的孩童嗷嗷叫著要去粘知了、撈魚抓螞蚱……
還有七八個孩子膽子大,跑來找錢進:“錢主任,我們帶你去後山玩,可好玩了。”
“就是,錢主任你要進城了,你要是進了城,那就沒有後山了。”
“錢叔叔,快一起去後山。”
周鐵鎮出來揮手趕人:“一邊去一邊去,看不見錢主任要休息了嗎?”
錢進攔下他說道:“我來你們大隊好幾趟,山也上了好幾趟,但每次去都是正事、公事,還真沒去玩過。”
“今天小朋友們盛情邀請,他們說的對啊,我以後回了城裡,可就沒機會上山了,那我今天跟他們去玩玩,去開開眼界、長長見識!”
主要是老漢們拉著他手淚眼汪汪的氛圍讓他無法承受。
老漢們是真情實感,搞得他很感動,總想往外塞錢。
可他今天來沒怎麼帶錢。
所以,索性跟孩童們去後山散散心得了。
孩童們準備充分,他們有的提著竹竿,有的拿著鐵皮罐頭盒,還有的挎著個小竹籃,嘰嘰喳喳像一窩小山雀。
錢進跟他們混跡在一起,他們的笑聲更是響亮,蹦蹦跳跳往後山的山溝溝裡鑽。
上午的山風格外清爽,帶著泉水和青草的氣息。
有叫鐵蛋的孩子將自己的長竹竿遞給錢進:“錢叔叔,待會你去粘知了,可好玩了,一粘它們就吱吱叫,一粘它們就撒尿!”
旁邊的石頭獻寶似的從褲兜裡掏出一團濕麵筋:“我奶奶得知錢主任要吃知了,特意用家裡麵活的,粘知了最好使!”
錢進接過那團黏糊糊的麵筋,聞了聞,有股小麥的清香。
這是好東西,恐怕老人家自己都舍不得拿來蒸饅頭吃。
他感歎著把麵筋纏在竹竿頂端,用力按了按確保粘牢。
結果孩子們見此哄笑起來。
二妞指著他的竹竿:“錢叔,你纏太多啦!這麼一大坨,知了老遠就看見跑啦!”
錢進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他小時候粘知了就已經有專用黏團了,沒用麵筋粘過知了。
所以剛才見石頭遞給自己一塊,還以為得全用上呢。
想到專用黏團,錢進眼睛一亮。
他說道:“你們等著,我有個城裡科學家剛發明的粘知了神器。”
孩童們不知道神器什麼意思,一個勁撓頭。
錢進飛快找了個屋後沒人位置。
粘知了神器是小東西,他脖子上掛的最小金盒便夠用。
錢進五個一次的買,幾次便買了一些小綠手,這東西粘性很厲害,不管是知了還是蚊蟲,隻要碰上就彆想跑!
他拿去分給孩童們。
孩童們每年夏秋都要粘知了,非常了解工具的重要性。
隨著錢進將小綠手交給他們,他們一試這黏性頓時歡喜大叫起來:
“這個好使,快看,這個厲害。”
“比麵筋厲害,石頭,你把麵筋給你奶奶送回去。”
“你們看看把這個粘到杆子頭上,咱今天肯定要發財了……”
錢進沒讓石頭送回麵筋。
麵筋已經沒法再做飯吃了,他在孩子們的指導下,重新調整了麵筋的大小,選擇自己用這個。
“出發!”鐵蛋一揮手。
他是這些小夥伴裡的頭,最喜歡像將軍似的發號施令。
孩子們歡呼著朝後山進發,錢進跟在後麵,看著他們蹦蹦跳跳的背影,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可惜沒帶相機,否則拍下這一幕來,等到21世紀再看一定很叫人感慨。
山路越來越窄,兩旁的灌木叢漸漸高過人頭。
野草漸密,遮擋住了地上淺淺的山泉溪流。
孩子們習慣了赤腳闖山,儘管山石猙獰,但他們毫不在意,依然興高采烈地前進。
錢進的解放鞋很快被溪水浸濕了,涼絲絲的很舒服。
“噓!”走在最前麵的鐵蛋突然停下,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錢進順著鐵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棵老槐樹的樹乾上,趴著一隻黑褐色的知了,正“吱——吱——”地鳴叫著。
鐵蛋躡手躡腳地靠近,慢慢舉起竹竿。
其他孩子緊張地看著,二妞緊緊攥住錢進的衣角。
竹竿一點點靠近那隻毫無察覺的知了,突然,鐵蛋手腕一抖,竹竿頂端的小綠手準確無誤地粘住了知了的翅膀。
“逮著啦!”孩子們歡呼起來。
小小的少年得意洋洋地把掙紮的知了取下來,放進帶來的罐頭盒裡。
知了在鐵皮盒子裡撲騰,發出“撲棱撲棱”的響聲。
其他人去看小綠手,鐵蛋得意洋洋的說:“錢叔說的對,這是粘知了神器,它可神了,其實我剛才就粘了一點知了翅膀,結果這個知了就跑不掉!”
“錢叔,該你了!”二妞推著錢進往前。
樹叢裡知了叫聲此起彼伏,孩子們七手八腳地指出位置。
錢進學著鐵蛋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舉起竹竿,可是手一抖,竹竿碰到了旁邊的樹枝。
“嘩啦”一聲,知了受驚飛走了,留下一泡尿。
“哎呀!”孩子們惋惜地叫起來,但毫不在意,反正山裡知了多的很。
第三次嘗試時,錢進終於成功粘住了一隻知了。
當他小心翼翼地把戰利品放進罐頭盒時,孩子們比自己抓到還要高興,圍著他又蹦又跳。
太陽越升越高,山裡開始熱起來。
孩子們的罐頭盒裡已經裝了十幾隻知了,撲騰的聲音和吱吱叫聲不絕於耳。
鐵蛋興致勃勃的說:“今天有這個粘知了神器,咱使勁抓知了,一定要多多的抓。”
每個孩子都知道,知了回去用鹽醃了,再用油一炸,香得很。
西坪人家條件不好,常年舍不得吃肉,於是到了夏秋時節他們找知了猴抓知了,用攢下的油水炸了給孩子解饞,噴香酥脆可口,是山裡孩子難得的葷腥。
一群孩童分開,一人一根竹竿,幾乎是次次不落空,每次伸出竹竿都有收獲。
罐子裡塞滿了知了。
他們又找纖細堅韌的茅草,用茅草穿過知了綁成一串。
等到竹竿上的小綠手沒了粘性,他們已經抓到三四百個的知了。
“咱們去抓小魚吧!”鐵蛋提議道,“錢叔叔不是要吃小魚嗎?”
錢進解釋說:“我那是隨口說的……”
孩子們不管,又帶著轉向一條小山澗。
山澗裡溪水清澈見底,在石頭上濺起朵朵水花。
鐵蛋第一個脫掉補丁摞補丁的布鞋,挽起褲腿就下了水。
“老錢快下水,這裡涼快!”他齜牙咧嘴地笑著,朝錢進招手。
錢進無奈一笑。
得,關係進展了,從錢主任變錢叔叔又變成老錢了。
其他孩子也紛紛脫鞋下水,有的還乾脆把上衣也脫了,光著膀子在水裡撲騰。
錢進也學著孩子們的樣子,脫下解放鞋,卷起深藍色滌卡褲子的褲腿,小心翼翼地踩進溪水。
八月的山泉水依然冰涼,激得他打了個哆嗦。
水底的鵝卵石被水流衝刷得圓潤光滑,踩上去癢癢的。
“錢叔,看這兒!”二妞指著一處水流較緩的小水窪。
錢進彎腰看去,果然有幾條寸把長的小銀魚在水裡遊弋,陽光下魚鱗閃閃發亮,像一根根銀針。
孩子們立刻行動起來。
這活是他們拿手好戲。
鐵蛋和另一個男孩在上遊用石頭壘起一道臨時水壩,二妞帶著幾個小姑娘在下遊張開舊蚊帳改成的網兜。
錢進個子大聲勢足,被安排在水窪旁,負責驚動魚群。
“我數到三,“鐵蛋壓低聲音指揮,“一、二、三!”
錢進用手攪動水窪,小魚受驚,順流而下,正好鑽進二妞她們張開的網兜裡。
孩子們歡呼雀躍,七手八腳地把捕獲的小魚放進帶來的竹籃裡。
竹籃底部墊著濕漉漉的苔蘚,小魚在上麵撲騰著,銀光閃閃。
“錢叔,你還記得那年大旱嗎?”鐵蛋突然問道,手上不停地把小魚從網兜裡揀出來,“就是這條小溪,差點乾了。”
錢進當然不記得。
他以前沒有來過自店公社。
不過他知道前年月州縣倒是碰上了台風洪澇。
孩童們記憶也有些混亂了,七嘴八舌說給他聽,鐵蛋說的乾旱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當時三四個月沒下雨,山澗幾乎斷流,當時全村人定量用水,連洗臉都要省著用。
鐵蛋頗為自得的向錢進介紹:“那時候我才這麼高,天天跟著大人後麵運水。”
“當時我可能乾了!我爹說我能頂半個勞力!”
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繼續在小溪裡忙碌。
不光是小銀魚,還有一些小鯽魚小草魚小青魚沙爬子魚一起落網。
二妞說這些小魚拿回去用麵粉裹了油炸,連骨頭都是酥的,是她奶奶的拿手菜。
小溪流被攪弄渾濁,後麵很難再抓到小魚。
於是他們改成抓螞蚱。
孩子們顯然對山裡的活動安排早有規劃,用不著協商,有人安排,其他人響應。
錢進跟著他們離開溪水,在褲腿上擦了擦濕漉漉的腳,重新穿上解放鞋。
山路越來越陡,灌木叢越來越密。
孩子們像一群靈活的小山羊,在樹林間穿梭自如。
錢進雖然常年下鄉,但畢竟不如這些山裡長大的孩子熟悉地形,不一會兒就氣喘籲籲。
“錢叔,快來看!”二妞的聲音從一片灌木叢後傳來。
錢進以為是碰到螞蚱群了,結果撥開樹枝走過去,看見孩子們圍著一叢低矮的灌木,上麵結滿了紅豔豔的小漿果。
“這是山托盤,可甜了!”鐵蛋摘下一顆遞給錢進。
錢進接過那顆紅得透亮的小漿果放進嘴裡,頓時一股清甜在口腔中彌漫開來,還帶著一絲山野特有的清香。
孩子們熟練地采摘著漿果,有的直接塞進嘴裡,有的小心地放進隨身帶的小布袋。
錢進也加入了采摘行列,很快就嘗到了好幾種不同的野果——酸甜的山葡萄、微澀的野草莓、清甜的樹莓……
這些都是大自然的饋贈,是山裡孩子們最天然的零食。
幾乎是他們夏季唯一的零食。
其實這東西要是足夠多,用來做果醬才是真的王炸。
可惜不夠多而且來源不穩定。
山裡漿果很小很瘦,結果期很短,這就導致即使是熟知它們習性的山村孩童們一年也吃不上多少。
錢進這次算是跟著享受了一下。
他正吃的開心
二妞突然問道:“錢叔,聽說你要去城裡了?是真的嗎?”
“是啊。”錢進點點頭,儘量讓語氣輕鬆些,“組織上安排我去市裡工作,叔叔的家也在那裡,得回自己的家。”
孩子們一下子安靜下來,連最愛鬨的鐵蛋也不說話了。
錢進見此啞然失笑:“怎麼了,你們還舍不得我啊?”
鐵蛋大聲喊:“當然舍不得呀,俺爸俺媽說你是最好的乾部,你要是在公社裡當乾部,俺大隊的日子好過。”
老大開口了,其他孩子跟著說話:
“你人最好了,給俺爺爺家裡送糧食送餅乾送糖,其他領導哪有送的?”
“錢叔叔,你給俺大隊批了雙代店,不是你,俺大隊哪有雙代店?”
錢進說道:“沒事,我雖然調走了,可後麵的供銷社主任還是你們爸媽的熟人,也是個大好人了。”
“那你什麼時候走?”鐵蛋問道。
“過幾天吧。”錢進說道。
他跟這些孩子不怎麼熟悉,準確的說在今天之前知道名字的也就三兩個。
但他沒想到孩子們對他很熟悉,還對他有很深的感情。
可見。
老百姓很簡單。
隻要領導乾部一心為他們著想、一心為他們服務,他們就把領導乾部放在心裡!
錢進尋思安慰一下孩子們,結果他正要對鐵蛋說話,鐵蛋撒開鐵腳板鑽進了灌木叢裡。
其他孩子也默默散開,各自鑽進樹叢裡,隻聽見枝葉窸窸窣窣的聲音,卻不見人影。
“錢叔!”鐵蛋的聲音突然從灌木叢深處傳來,“你嘗嘗這個,包甜的!”
他手裡捧出來的是一種錢進沒見過的黃色漿果,形狀像小燈籠,皮薄得透明,能看見裡麵的籽。
“這是山燈籠,長在背陰處,可難找了。”鐵蛋一把全塞給他。
其他孩子剛才也是發現了山燈籠進去尋覓,此時先後出來,紛紛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山燈籠交給錢進。
錢進接過孩子們獻寶似的遞來的野果,一顆顆放進嘴裡。
不光是山燈籠,也有其他果子。
山燈籠確實很甜,但有些果子則酸得他眯起眼睛。
味道一樣很棒。
石頭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問道:“錢叔,你們城裡有這些果子嗎?”
“城裡也有果子賣,我姑就在城裡,”一個姑娘小聲說,“但沒有咱們山裡的甜,是吧錢叔?”
錢進點點頭:“是啊,城裡買的果子,哪有咱們現摘的好吃。”
“城裡是不是很大?有很多汽車?”一個平時不太說話的小男孩怯生生地問。
“城裡人是不是天天吃白麵饅頭?”另一個孩子插嘴。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問著各種關於城市的問題,錢進耐心地一一解答。
他們坐在溪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分享著采摘來的野果,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鐵蛋抬頭透過樹葉看太陽,然後趕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草屑:“錢叔,咱們該回去了,晌午了。”
他像個小大人似的指揮其他孩子收拾東西,“把魚和知了都拿好,彆撒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輕鬆多了。
錢進走在最後,看著前麵孩子們蹦蹦跳跳的背影。
鐵蛋和二妞走在最前麵,不時回頭看看他,好像生怕他走丟了似的。
路過一片開闊地時,孩子們突然停下,指著遠處的梯田讓錢進看。
陽光下,層層梯田裡的蔬菜泛著油綠的光澤,西紅柿像小紅燈籠似的掛滿枝頭,茄子紫得發亮,豆角架整齊排列……
“錢叔,”鐵蛋認真地說,“等你去了城裡,彆忘了咱們西坪。等蔬菜豐收了,我讓爹給你捎些去。”
錢進忍不住笑起來。
這小子言談舉止都像個大人,但是又不是大人。
所以顯得分外可愛。
他彎下腰,平視著鐵蛋的眼睛:“我一定不會忘記。”
“你們也要記住錢叔的話,好好讀書,等秋後我還會來的,到時候我讓你們大隊長把你們一起帶上,咱們坐大卡車去城裡玩。”
“去吃國營飯店,去公園蕩秋千,去電影院看電影,去少年宮看書!”
孩子們聞言嗷嗷叫起來:“去城裡嘍,去城裡嘍……”
“錢叔我肯定好好學習,我是俺西坪小學二年級第一名……”
“錢叔咱拉鉤,拉鉤不能撒謊,真要去城裡啊……”
太陽已經升到了正空中,山下的村莊升起嫋嫋炊煙。
錢進和孩子們慢慢走下山坡,知了的鳴叫和孩子們的歡笑在山穀間回蕩。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改變。
山裡的條件在改變。
西坪的農田在改變。
他也在改變。
錢進估摸自己接下來是要進入外商辦上班,他想好好乾,好好往上爬。
如今已經是1978年,很快就是八十年代。
他希望自己在八十年代能成為供銷社裡更大的乾部,到時候他要主動申請調入為農民、為農村服務的部門。
他知道自己有辦法帶領農民們更好更早的過上不錯的日子。
這是他突然生出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