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陽的餘暉灑在市區街道上,將整座城市染上了一層溫暖的橘紅色。
秋風吹過,泰山路兩旁的梧桐樹沙沙作響。
錢進回到筒子樓,一樓的集體灶裡飄出了飯菜的香氣,有中年婦女正在灶台前忙碌著,鍋鏟與鐵鍋碰撞的聲音清脆而熟悉。
這一幕讓他分外感慨。
去年他剛穿越過來的時候,第一頓飯便是在集體灶做的。
有集體灶的筒子樓生活自然比不上他現在帶獨立廚房的洋樓複式房子,可是僅僅從觀感來說,還是筒子樓更好。
集體灶總能帶來人間煙火氣。
走進樓道裡,好些人家門口的爐子上在煮飯,整棟樓都彌漫著飯菜的香氣。
孩子們的嬉笑打鬨聲不時從各個房間裡傳出,再加上此起彼伏的炒菜聲、鍋鏟與鐵鍋的碰撞聲,錢進覺得這才是自己熟悉的市井生活聲音。
之前下鄉半年,回來後便晉升搬走,此時再回筒子樓他心裡真挺感慨的。
剛上樓就聽到一陣熱情的招呼聲:“誒?小錢,你怎麼回來啦!”
隔壁王嬸正端著一籃子剛洗好的衣服,看到錢進,臉上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錢進也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年頭城裡筒子樓住戶跟21世紀商品樓住戶不一樣,家家戶戶低頭不見抬頭見,矛盾多可打交道更多,所以相處的跟農村鄰居似的。
錢進以前自己住的時候跟鄰居打交道不多。
可前麵半年他下鄉,魏清歡住205,平日裡鄰居們沒少給她幫忙。
這樣女老師跟鄰居們相處出了感情,耳濡目染之間,錢進跟鄰居們感情也濃厚很多。
“王嬸,好久不見。”錢進笑著回應,幫忙接過王嬸手中的籃子。
王嬸一把將籃子奪回去:“嗨,裡麵一點衣服,我自己拎著得了,你現在是在供銷總社當領導啦?平日裡工作累不累?多注意休息。”
“確實要注意休息,我聽廣播上說,現在各所大學提出了一個新口號,叫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乘涼後準備回家的吳大爺笑道。
錢進跟吳大爺點頭打招呼,又問王嬸:“您這是剛洗衣服呢?”
“是啊,這不,兒子後天上班要穿的衣服,得提前洗好晾上。”王嬸指了指樓道裡已經掛上的幾件衣服說道,“對了,小錢,你們兩口子以後不回來住了?”
吳大爺接話說:“還回來住這個乾啥?小錢現在在供銷總社當乾部呢,他去住咱泰山路的乾部樓了,是吧?”
這話倒沒有諷刺之意,老頭就是在傳達自己乘涼時候打聽到的小道消息。
錢進解釋說:“我們單位領導來了一趟,看我這邊大舅子小外甥女的人不少,就給分配了個房子過去住。”
“主要是為了工作方便,那邊房子裡安裝了電話機,我現在有時候需要居家辦公,得靠電話機跟領導同事聯係。”
“什麼叫居家辦公?”吳大爺奇怪的問。
錢進將自己當下工作進行了解釋。
吳大爺聽後很震驚:“你還懂洋鬼子的文呢?能跟洋鬼子說話?他們說的可都是鳥語鬼話……”
“嘿,什麼鳥語?”一樓李大爺提著個鳥籠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他看到錢進也停下腳步,笑容滿麵地說道:“喲,咱們這大忙人錢總隊回來啦!你到底是下鄉工作了還是怎麼著?我怎麼最近聽人說你是調回城裡當官了?”
錢進尷尬的笑:“當什麼官,不都是為人民服務嗎?”
李大爺聽到這話頓時指著他衝其他兩人說:“嘿,就是這個味,領導都是這麼說話的。”
大家笑了起來。
錢進趕緊換話題:“李大爺,好久不見,你這玩上鳥了?”
李大爺舉起鳥籠子衝著裡麵的鸚鵡嘬了嘬嘴,然後解釋說:“我大孫子給弄回來的東西,剛養沒幾天,養著玩、養著玩。”
“是嘛,我看這鳥養的不錯,小勇是個好青年,剛上班賺工資是吧?你看就知道花錢給你買東西了。”錢進順著李大爺的話說道,“大爺,您身體咋樣?”
“嘿,我這老骨頭還硬朗著呢,現在和這小鳥作伴,可快活了。”李大爺笑著說。
他把話題轉移到了孫子李遠勇身上,滿臉得意洋洋。
李遠勇今年運氣好,被分配去了食品廠,這是好單位,全家都挺得意。
老鄰居們在外麵聊天,聲音引來更多人。
一樓有兩口子從房間裡出來,看到錢進,男子衝他招手開口便說道:“錢總隊,你是領導乾部,你說話有分量,那你過來給評評理。”
“你趙嫂子最近也不知道咋回事,買東西總是大手大腳的,我這點工資,哪經得起這麼花啊!”
趙嫂子一聽,頓時就不樂意了,撇著嘴說道:“我怎麼大手大腳了?家裡好多東西都用完了,我不得買點回來啊?”
“再說了,現在供銷社物資緊張,多買點儲存起來怎麼了?”
說到這裡,趙嫂子眼睛一亮看向錢進:“小錢,我聽魏主任說你現在在供銷總社裡也當上主任了?”
“你是內部人,肯定知道情況,現在你們供銷社物資供應是不是緊張?”
錢進感覺有些棘手。
清官難斷家務事。
何況他還算不上清官,這樣他隻好訕笑著說道:“大哥、嫂子,我先說一句,家和萬事興呀。”
“那什麼,嫂子如果你家裡缺東西了,那你該買就得買,否則的話沒必要屯物資。”
“我們單位裡現在不是物資匱乏,是正在改革,然後物資供應工作上有一些調整,為了避免出差錯才收緊了供應鏈。”
“你們等等就行了,估計今年年底吧,一切會正常化。”
漢子一聽這話立馬拍手又攤手:“你看你看,人家錢進這不是說了……”
“說什麼說?是說了,家裡東西沒了就得買。”趙嫂子潑辣的打斷丈夫的話。
漢子不高興,嘟囔說:“你這買得也太多了吧,都快把家裡塞滿了,還買!”
“你看看咱樓裡其他人家,人家都省吃儉用的,你就不能學學?”
錢進看著他們兩口子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縮著頭想走。
他後悔回來了,早知道直接去辦事。
這次回筒子樓他沒事乾,就是看一下204和205兩間房子,這兩間房子他有用處。
再就是給樓上四小送文具、送學習資料。
結果,他正事一點沒辦,被老鄰居們逮住了,開始家長裡短的絮叨。
錢進想偷偷溜走。
卻被漢子隨手給撈住了。
這樣他一看走不脫,那沒法反抗隻能享受。
所幸,他覺得偶爾經曆這種極具年代特色的筒子樓家長裡短也挺好的。
於是他就開勸:“周大哥、趙嫂子,你們都彆吵了。”
“現在國家形勢越來越好,供銷社物資供應上以後肯定會更多更好,到了明年估計你們還能用上我們科室從國外引進的商品呢。”
“所以趙嫂子你彆著急儲備物資,然後買東西的時候,也得多考慮考慮家裡的實際開銷。周大哥你也體諒體諒趙嫂子,她平時操持家務可不容易……”
和稀泥大法,永不過時。
其他老頭老太的跟著和稀泥,主題就是剛才錢進說的那句話。
家和萬事興。
錢進現在在泰山路很有威信,小筒子樓裡的住戶都以是他鄰居而驕傲。
可惜他徹底搬走了,讓驕傲了沒多少日子的鄰居們沒地方可驕傲了。
於是這會發現錢進回來,本來在家門口炒菜的人也不炒了,都來跟他打招呼。
放學後在外頭瘋玩的四小一聽他們的前進叔歸來,趕緊往回跑。
劉大甲看到錢進,興奮的蹦蹦跳跳:“前進叔你可算回來啦,我跟你說,現在咱樓裡可熱鬨了!”
“怎麼熱鬨了?”錢進笑著問道。
“你還不知道吧,祝二哥和宋姐姐都考上大學啦!”劉三丙更是興奮,圍著他跟小狗一樣轉圈。
“是嘛,那可真是太好了!”錢進應付一句又盯著四人看,“人家考上大學了,你們呢?”
“現在你們學籍解決了吧?那你們上學了吧?現在是新學期剛開始,你們四個放了學就在外麵玩?沒有做作業?”
聽到這話,四個人裡有仨倒吸一口涼氣。
劉三丙慘叫一聲‘完蛋了’,轉身又往外頭跑。
錢進無奈:“回來,我又沒打算揍你們……”
“我大哥二哥要揍他。”劉四丁幸災樂禍,“我們放學沒回家,帶著書包跟261號樓那幫小子賭彈珠,然後大哥二哥讓我跟他看著書包……”
“你他娘也知道我是讓你倆一起看的書包?”劉大甲勃然大怒,擼起袖子伸出大巴掌,“你以為我倆就揍他不揍你?”
劉四丁強硬的說:“憑什麼揍我啊?剛才往回跑的時候我已經跟阿毛說了,讓他待會把書包給我們送回來!”
劉大甲臉色舒緩,沒好氣的說:“那你不把老三喊下?他肯定以為你把我們書包給落下了,這是著急回去找書包呢。”
劉四丁淡然說:“他就是這樣,總是丟三落四,我們老師總拿這個批評他,但他也不長進。”
“這次我給他個教訓,看看他以後做事是不是還這麼丟三落四。”
吳大爺看的樂嗬:“老劉家祖墳冒青煙呀,這小老四以後準有出息。”
錢進也是這麼認為的。
他第一次接觸四兄弟的時候就發現了。
龍生九子,九子不同。
其中老三和老四差距最大,這雙胞胎兄弟當初在娘胎裡的時候,好像倆腦子都長劉四丁腦袋裡了一樣。
劉三丙跟劉四丁比起來,多少顯得有點不機靈了。
錢進要打聽劉四丁的學習情況,有住戶聞聲而來:
“哎呀,錢總隊您可算是回來了,您可得常回來呀,有個事我得找您反映,也隻能向您反映。”
“咱這筒子樓你知道,排水管道有問題,前兩天一場秋雨這不又有點堵了。現在每到水房用水多了,汙水就到處流,臟得不行。”
錢進問道:“勞動突擊隊沒來通?”
住戶皺著眉頭說道:“通來著,可是管道不行,通了以後還是堵,所以大家都希望能換一下管道,可一直也沒個動靜。”
錢進確實沒辦法了。
換管道那不是勞動突擊隊的工作。
超綱了。
但他還不能不表態,說道:“這個事兒得重視起來,汙水橫流不僅影響大家的日常生活,還容易滋生細菌。我回頭找相關部門反映一下,爭取早點把這個問題解決。”
說完以後他愣住了。
這話——純粹是打官腔啊!
他什麼時候打官腔打的這麼利索了?
然而他仔細品味,悲哀的發現有時候不得不打官腔,就拿現在這件事來說。
他是街道突擊隊的隊長,可小區樓房管道更換這種事,他哪能解決的了?
但他也不能兩手一擺袖手旁觀,最終隻能選擇打官腔安撫當下鄰居們的情緒。
還有鄰居大聲說道:“錢總隊,你回來了那我得說一聲,咱們這樓的公共廚房衛生一直是個大問題。”
“最近秋後反熱更嚴重了,垃圾堆得到處都是,蒼蠅蚊子到處飛,大家做飯都覺得難受。”
有人嘿嘿笑:“你看你是勞動突擊隊的總隊長,能不能讓咱老街坊跟你沾點光?你安排勞動突擊隊過來收拾一下嘛。”
錢進隻能尷尬的笑。
這能行嗎?
肯定不行!
他寧可自己過來收拾也不可能安排勞動突擊隊來給自己乾私活。
不過這種事解決起來不難。
他說道:“這個問題確實需要解決,我覺得咱們可以製定一個衛生值日表,使用集體灶的人要輪流打掃衛生。”
“另外選舉一個組長,負責監督大家執行。”
趙嫂子第一個不同意:“我家隻有來客人了需要爆炒的時候才去集體灶,平日裡都是門口小火爐炒菜煮飯,這也得去打掃嗎?”
“就是,我家兩口子吃食堂,孩子去爺奶家裡吃飯,一個禮拜隻有周日休息的時候去集體灶做頓飯,要是這樣安排我們打掃衛生,不合適吧?”也有人響應。
錢進說道:“那沒辦法了,各位街坊鄰居,要不然去集體灶做飯收衛生費。按照一頓飯做單位收費,最後集中起來雇人專門來打掃衛生怎麼樣?”
所有人連連搖頭。
王嬸急忙說:“這怎麼能行?集體灶哪有收錢的呀?這是人民的集體灶,是政府設立了服務咱們人民的東西,收錢了它就變味了!”
“對,收錢是絕對不行的。”其他人趕緊跟進。
錢進笑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沒辦法了,隻能指望大家自覺。”
“所以,不如這樣吧。”
“我去跟魏主任商量一下,由居委會牽頭,組織咱們樓裡的居民協商製定一份《集體灶使用規範》,然後居委會這邊利用小集體企業資金,給集體灶的灶台旁邊安裝上垃圾桶。”
“到時候大家可就不能亂扔垃圾了,隨手扔進垃圾桶,這時候再安排勞動突擊隊收拾清理垃圾桶,怎麼樣?”
眾人急忙點頭:
“這個主意好。”
“我就說嘛,這事還得等錢總隊回來解決。”
“要不說人家小錢在街道在單位都能當乾部呢?人家有主意有覺悟有能耐,咱就得支持這樣的人當乾部!”
反正不用自己出錢就行。
錢進一看事情解決了,給劉大甲兄弟使了個眼色就要撤。
可聞聲而來的街坊鄰居已經堵住了樓梯口,接著李大爺又說道:“錢總隊啊,還有一個事兒。”
“咱樓外的路燈最近又不亮了,晚上走道兒都得摸黑,存在安全隱患呐。”
“這事兒得趕緊解決,我現在就去聯係供電部門,讓他們派人來維修。”錢進堅定地說道,轉身就要跑路。
但後頭也有人堵著……
不過話題總算回歸了正常,有剛來的人問道:“誒,錢總隊?你不是搬家了嗎?怎麼又回來啦?”
錢進解釋說:“我準備把204和205改造成勞動突擊隊的辦公室,這次過來看看布局。”
他今天過來是有正事的!
居委會小樓裡房間很少,一個蘿卜一個坑,勞動突擊隊的辦公室很小,隻能給隊長們辦公。
隨著勞動突擊隊人數奔著200人而去,那小辦公室已經不合適了。
於是錢進就計劃在筒子樓裡設立兩個臨時辦公室。
為了避免鄰居街坊們對於這兩個房間的使用有異議,他又緊接著說:
“正好,到時候我們勞動突擊隊在咱樓裡辦公,衛生問題他們得優先處理。”
“誰家要是有個電路水路的問題也不用跑居委會了,到我們辦公室說一聲行了。”
有些人在他搬家後盯著204和205,現在住房太緊張了,他們都想占用其中一間房。
但錢進地位今非昔比,沒人像以前那樣來搞事,隻能默默地向居委會遞申請。
這些人自然不樂意看到勞動突擊隊占用兩間房做辦公室這種事發生。
可是更多的居民沒有這個需求。
他們在心裡合計一番,還真是樓裡有個勞動突擊隊辦公室後一切更方便。
彆的不說,到時候誰家老人有點事,而年輕人平日裡上班不在家,那讓老人去勞動突擊隊辦公室喊一聲,自然而然就有幫忙的。
於是更多的人熱忱的支持錢進將兩間房改為勞動突擊隊辦公室這件事。
錢進趁機往上竄。
起初皮鞋踏在水泥台階上,發出沉穩的腳步聲。
等到了二樓……
腳步聲頓時變得急促,噔噔噔噔就狂奔進了房間裡。
此時兩間房都已經空置出來了。
魏雄圖父女和張愛軍都搬去了複式樓。
小洋房裡正好有兩層,錢進和魏清歡住樓上,三人則帶著狗住樓下,生活上互不影響。
錢進開門,房間裡空空蕩蕩。
他關上門倚在門上往裡看,心情有些複雜。
時間很快。
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
以後隨著勞動突擊隊和外商辦的工作增多,他肯定會更忙,那時候恐怕會感覺時間過的更快。
人間不得幾多閒。
他習慣性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
服裝廠的事情已經有了眉目,接下來是人力問題。
得有老師傅。
這事倒也不複雜,現在社會情況跟21世紀不一樣,縫紉機為什麼成為結婚四大件之一?
因為它是剛需!
當下的婦女都有一手縫縫補補的好手藝。
當然手藝最好的還得是國營服裝廠和國棉廠的師傅們了。
國棉廠不光生產布匹,他們也生產成品服裝,多數是工裝、校服、軍裝這種常規樣式的東西。
請師傅這事錢進想過了。
他在國營服裝廠沒有關係,可在國棉六廠的關係卻很硬。
王東在保衛科混的很成功,這事交給王東準沒錯。
他在兩間房裡轉了轉,做了辦公室規劃。
兩間房內外一共四個房間。
四個辦公室足夠了。
他安排四小給自己出去查看情況,等四小回來說外頭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之後,他拔腳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