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送走歡歡喜喜的鐵匠們幾家人,錢進去空空蕩蕩的培訓學校開始試用金屋。
空間大了一切方便。
大米白麵都是一噸一噸的往外買。
買出來用塗抹筆把生產信息給塗掉,輕輕鬆鬆收獲一大堆糧食。
另外根據約定,錢進這次還給準備了高壓鍋、自行車、收音機、縫紉機等各類物資。
他找人借了兩輛卡車,又安排了一隊二十人的突擊隊來搞搬運,才把物資全給送上車。
接下來就是奔赴西平生產大隊。
天氣乾燥無雪,但很冷。
凜冽的西北風刀子般刮過西坪山區連綿起伏的黃土塬,卷起乾燥的浮塵,竟然有幾分春天的味道了。
倒不是春暖花開那種味道,是春天乾燥風吹沙塵飛的那種味道。
今天沒雪可陰沉沉的,天空是灰蒙蒙的鉛色,不見一絲陽光。
寒風吹過,光禿禿的老槐樹在寒風中瑟縮著枝椏。
因為還要搬貨,所以他們出發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等到卡車開進山坳裡已經接近中午。
西坪生產大隊就在近前。
土坯和山石壘成的院牆、乾茅草鋪就的屋頂,一座座房屋低矮地趴在山坡上,家家戶戶屋頂煙囪正冒出的炊煙。
山風席卷炊煙刮到路上來,給這荒寂的冬日增添了幾分微弱的煙火氣。
此時還在年裡頭,西坪生產大隊裡挺熱鬨的。
與以往相比,貧窮的印記已經消散許多。
農民不像工人在正月裡還有假期,他們過了大年初二就得下地了。
路上有些正因為下工往家裡走的社員,他們臉上帶著節日的餘裕,穿著打扮與往年有所變化。
臉色變紅了,棉襖棉褲也鼓蕩起來了。
經過兩年的蔬菜大發展,西坪生產大隊條件好轉了很多,往年社員們穿的棉襖棉褲多是穿了多年的破衣爛衫。
現在社員們的棉襖即使不是新扯的棉布做成的,好歹也在臘月拆開拿出舊棉花重新彈了一遍,這樣棉襖棉褲都豐腴起來,保暖能力更強。
卡車開過,扛著鐵鍁、鋤頭的社員站在路邊看。
等看到錢進的身影和滿車廂的物資後,他們頓時興奮起來,紛紛跑向大隊部通報消息。
在這坎坷的山路上,卡車開的還真沒有社員們跑的快。
於是後麵等車開到大隊部還沒停穩,周鐵鎮已經帶著幾個隊乾部還有聽見動靜跑來看熱鬨的社員們圍了上來:
“呀,是錢主任來了。”
“錢主任天氣冷吧?趕緊進去暖和暖和……”
“來,給司機同誌們上煙……”
錢進坐車坐的渾身森冷。
他跳下車跺了跺腳,搓著手哈了口氣,一團白霧瞬間消失在冷空氣中:“周大隊、老蔫叔,各位同誌,過年好過年好……”
“過年好……”笑聲頓時迎了上來。
周鐵鎮又去給陳壽江拜年。
陳壽江招呼一聲,便麻利地繞到車尾開始解捆綁在車鬥上的麻繩。
隨著麻繩解開,篷布嘩啦啦地被拉開、掀開,車廂裡的景象如同魔術師的幕布被驟然揭開——
瞬間,圍觀的男女老少眼睛都直了。
生活物資!
堆成小山一樣的物資!
全是市麵上難得一見、供銷社憑票都搶不到的緊俏貨!
映入他們眼簾的,首先是一摞潔白的袋子,這些袋子清一色的鼓鼓囊囊,不是標著“東北大米”就是“特一富強粉”之類的字樣。
這讓好些社員下意識的吞口水。
要知道,即使在過年,西坪的社員們能分到的細糧也極其有限,平時更是以玉米麵、紅薯乾為主食。
糧食袋後麵是碼放整齊的紙箱,上麵印著“食用植物油”,又是幾十箱。
另外還有一些箱子,搬下來後打開一看,裡麵全是白糖紅糖硬果糖軟奶糖這些好東西。
又有一個箱子打開,裡麵則是一包包的茶葉。
這些東西在農村,都是極少數人家辦大事才能買上一點的寶貝。
這還沒完。
一共兩輛卡車進山,後麵車上的帆布篷布徹底掀開後,車廂深處是捆綁好的軍用棉大衣。
通體碧綠,帶著灰黑色毛翻領,清一色的厚實,看著就暖和。
軍綠棉大衣卸下來後還有厚實的棉鞋,香噴噴的肥皂,甚至還有一些精致的紙盒裝著亮閃閃的掛鐘。
至於手電筒、搪瓷臉盆、熱水瓶殼更是不少,滿滿當當一貨車。
在沒有去過縣城百貨大樓,平日裡頂多就去公社供銷社轉一圈的周家人來說,這兩輛卡車像兩座巨大的寶藏,它們散發出的是這山村前所未有的富足氣息!
“老天爺啊……這、這都是要乾啥的?”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媳婦聲音發顫。
她眼睛死死盯著一個散開的麻袋,裡麵裝的是一小包一小包的粗糙白麵,但風一吹,這些東西竟然散發出了一股花一樣的香味。
這樣她便好奇的問:“這是什麼麵?咋個這麼香?”
“準是往裡加了特殊配方的東西。”有頭發花白的老漢很有見解的說。
錢進看了一眼,莞爾一笑:“那是洗衣粉,能用來洗衣服能用來刷鞋,也能用來洗手洗臉洗頭發。”
這年頭洗衣粉洗頭是太常見不過的事了,哪怕在城裡,很多單位發給工人洗衣粉,也是為了讓工人們洗頭發的。
婦女關注肥皂洗衣粉,漢子們關注的是白酒燒酒還有結實的臘肉。
等到棉衣棉鞋卸下來,婦女們更是興奮地湊上去。
她們試探的用手摸著這些嶄新厚實的棉衣,再比對自己身上粗糙的棉布衣裳,那份溫暖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更多的勞力上去卸貨。
隨著各類物資的出現,整個隊部院場開始沸騰。
驚訝、狂喜、難以置信的議論聲浪幾乎要把寒風都驅散。
孩童們人來瘋,看到大人高興他們也開心,嗷嗷叫著在大人腿間穿梭。
等到最內側的縫紉機、自行車也被搬下來,有些人家聞聲而來,興奮的往前擠:
“這肯定有我家的車子,大隊長說來著,誰給老物件,誰家就有新家夥……”
“我得給俺媳婦要個縫紉機,我家給的是袁大頭……”
“那四四方方的匣子是個什麼物件?那是不是電視機啊?”
15寸的黑白電視機露麵,頓時引發了轟動:
“哈,那就是電視機,我昨天領孩子去縣城給他姑父家裡拜年,就跟著他姑父去朋友家裡看電視來……”
“這麼大的電視?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我還沒有看過電視……”
“等等,電視電視,這得通電啊,咱大隊哪裡有電啊?”
這一句話把好些人的激動之情給澆滅了。
不錯。
沒有電力,電視機就是擺設!
周鐵鎮本來看到電視也在咧嘴笑,等他反應過來後,也不笑了:“這東西,給俺大隊沒啥用啊,俺大隊這窮鄉僻壤的,要通電指不定得等到什麼猴年馬月。”
錢進說道:“我能不知道這事嗎?放心吧,周大隊,我給你們準備了一台發電機,柴油發電機。”
狂喜之情頓時席卷了周鐵鎮全身:“就是縣裡放映站來放電影時候用的那個柴油發電機?”
錢進點頭。
周鐵鎮頓時開心的拍巴掌:“好、好,好啊!”
“對了,你這次怎麼拿過來這麼多的東西?全是好貨啊。”
錢進說道:“上次說好的嘛,鄉親們的老物件不能白收,不光要給錢,還要給鄉親們需要的物件。”
“不過這些米麵油肉煙酒糖茶、新棉衣新棉鞋、肥皂火柴什麼的,都是給咱們西坪大隊全體社員置辦的年貨,每家每戶都有份,具體如何分發,你們大隊乾部商量著辦。”
“全都有?這、這能行?”周鐵鎮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
他當大隊長十幾年,帶著全村人苦熬掙工分,見過最大的油水也無非是哪年豐收了,能去縣裡買鹹魚給社員們分一分。
結果這下子分到大隊來的全是公社供銷社都找不到的緊俏物資,這個正月可厲害了。
現在本來便還在春節裡頭,錢進又送來諸多物資,全大隊比過年還要熱鬨。
青壯年男勞力被周鐵鎮指揮著,像螞蟻搬家一樣將車上琳琅滿目的緊俏物資一件件卸下來,堆進生產隊那間最大的庫房。
有一個算一個,社員們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乾勁和笑容,不管是搬糧食還是搬縫紉機自行車,都是小心翼翼卻又無比迅速。
女人們湊在一數、讚歎,孩子們追著抱糖果箱的人跑,處處都是歡欣開心的吆喝聲。
終於,最後一袋麵粉搬進庫房,兩輛解放大卡的車廂都空了下來。
喧囂更厲害。
因為幾個生產隊的社員正在聞訊而來,他們成群湊在一起,熱情洋溢又滿懷期待之情的談論著剛才的所見所聞。
彪子和柱子參與了搬貨,正在人群裡煞有介事的介紹:
“全是細糧,沒什麼粗糧,嗨嗨,我還看見糯米粉了,等著吧,這個十五肯定能吃上湯圓……”
“縫紉機我沒數,不過自行車我數過了,至少四十輛!全是鳳凰牌、永久牌這樣的名牌子,我不知道都是給誰的,我又不是大隊長……”
“我聽領導的意思,鐘表好像是一家分一台,領導說,咱不能光看天吃飯……”
錢進從駕駛室裡拿下兩個沉沉的挎包,然後跟雙槍老太婆挎著匣子炮一樣分彆挎在兩邊。
他朝周鐵鎮使了個眼色,看到周古還沒有去公社的合作商店上班,又給對方使了個眼色:
“周大隊、周會計,王主任,你們叫上各生產隊的幾位隊長,咱們屋裡說話。”
木匠老蔫也在這裡但這人實在,通體知道有些事不該聽,便憨笑兩聲主動說:“我去看著點庫房,剛添置這麼多金貴東西,可不能有閃失。”
周鐵鎮拍了拍他肩膀,他點頭一笑,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庫房,吆喝往裡鑽的孩童趕緊出來。
錢進和幾個領導乾部進大隊部,裡麵一個燒得通紅的鐵爐子在散發著熱氣。
一個隊長把門關上,頓時,房門隔絕了外麵的寒冷和喧鬨。
錢進看了眼結實的木門,忍不住讚歎:“是個好門。”
“俺大隊就是不缺木頭。”周鐵鎮笑了起來。
錢進摘下挎著的其中一個包放在桌子上,打開以後給眾人看。
裡麵是幾個用舊報紙包裹到厚厚實實的長條塊,解開報紙,赫然是兩大捆捆紮得整整齊齊的“大團結”。
周鐵鎮下意識深吸了口氣。
他現在有經驗了,這大團結一百張一遝,一捆就是十遝,這兩捆——整整兩萬塊!
“又是兩萬塊啊。”周古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聲音都變了調。
巨款當前,他忍不住也起了一些貪婪心思,手指不自覺地想去摸,但還沒碰到這些錢被其他人打眼一看,他又像被燙到一樣縮回來。
周鐵鎮的抽屜裡鎖著兩萬塊,如今又來了兩萬塊,那就是——四萬!
要知道平日裡的西坪生產大隊,賬上能流動的錢加起來恐怕都不超過四位數。
錢進仿佛沒看到他們的失態,又慢條斯理地把身上挎的另一個包給拿出來,倒出來好些大牛皮紙信封。
打開封口,裡麵是各種花花綠綠的票證。
他將信封扔到眾人麵前,扔一個介紹一個:
“這個是全國糧票、這是咱省市專用糧票,嗯,然後這個是油票和布票,糖票、肉票在一起,工業品券和外彙券這些雜七雜八裝了一個信封。”
眾人看的目瞪口呆,眼花繚亂。
周古打開信封看了起來。
裡麵各類票證種類之全,數量之多,著實令人頭暈目眩。
在這個票證為王的年代,這些票比錢本身還金貴!
最後,錢進拿出一張折迭整齊的信紙推到周鐵鎮麵前:“周大隊,這是上回帶回去的那些老物件的估價清單。”
“我找省城和省外好幾個懂行的專家、老師傅反複看了,有些東西還真有點年頭,有些是材質特彆,給估了個價,價碼都寫在上麵了。”
“這樣你們代表社員給看看,要是有意見當麵提意見,沒有意見你們就協商一下,根據這張單子上的名字和對應的錢數、票證數,回頭把錢票發還給那些社員。”
他點了點桌上那兩捆巨款和那堆票:“除了清單上該給的錢,我還多準備了些物件,按每家提供的物件大小和成色,酌情給些添頭……”
“就是外麵那些東西?”一位隊長問道。
錢進說道:“就是外麵的一部分東西。”
“對了,有幾樣老物件格外珍貴,我額外給人家準備了幾份‘大禮’,這算是我和我們勞動突擊隊的一點心意,感謝他們的信任。”
說著他從軍大衣裡麵又掏出一個折迭的小清單遞給周鐵鎮。
周鐵鎮趕緊接過一看,上麵寫著幾行字,對應幾個名字。
後麵的“禮品”一欄裡,赫然寫著“永久牌28加重自行車一輛”、“上海牌7120型全鋼防震手表一塊”、“蜜蜂牌簡易縫紉機一台”、“紅燈牌753型半導體收音機一台”之類的字樣。
“好家夥,三轉一響在這裡湊齊了。”周鐵鎮忍不住用手指彈著紙張給周圍的人看。
三轉一響是現在無數人做夢都想要的高級消費品,現在農村結婚還不敢奢求這種商品,它們都是城裡人結婚才舍得置辦的好東西。
整個西坪生產大隊,不管哪家哪戶勒緊褲腰帶攢一輩子錢都未必買得起的三轉一響。
彆說他們這個窮大隊了,就算是在公社裡,誰家能有其中一樣,就足以讓全家風光好幾年!
而現在,錢進給他們送齊了。
這裡頭有個隊長家就在名單上。
他看到自家能分一輛自行車和一塊手表,忍不住去握住錢進的手搖晃起來:“我家大小子去公社上學,總說走路去不方便,這下好了,有了自行車,他以後上下學可方便了!”
“落炕,你把你家那手表轉給我吧,”另一個隊長羨慕的說,“曉峰今年要結婚,女方家裡點名要一塊手表……”
“讓她點名去吧。”周鐵鎮打斷這隊長的話,滿臉不忿,“她娘個腿的,這誰家女子這麼牛逼呢?”
“她們還把咱當全縣第一窮?她們還敢衝咱西坪的小子挑挑揀揀?瞎了她們的眼睛!”
“咱西坪有了錢主任的扶持,馬上就是全縣第一富了,叫曉峰有點骨氣,過兩年我給他去城裡說個媳婦!”
隊長們笑了起來。
錢進幫周鐵鎮撐場子:“周大隊說的一點沒毛病,今年秋天你們大隊就開始建起大棚來。”
“有了蔬菜大棚,西坪生產大隊肯定能是月州全縣第一富裕生產隊!”
“好!”幾個隊長齊聲喝彩,“咱們可以不信彆人的話,不能不信錢主任的話!”
錢進叮囑周鐵鎮:“可得把物資給發放好呀,老話說的很對,人啊,不患寡患不均。”
“有些人家隻能分到米麵油糖,有些人家卻有錢又有自行車縫紉機,你們小心點,彆鬨的社員之間起矛盾。”
“放心,這事我一定辦好!一定辦好!”周鐵鎮激動地連連保證。
其他人立馬表態會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處理完錢和票證這件最要緊的事,錢進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輕鬆一點的笑容。
婦女主任王小英不好意思的說道:“錢主任,我沒彆的意思,就是你年前說的那個高壓鍋……”
錢進說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沒彆的意思,這是我答應咱的事,我肯定會辦到。”
“我已經把高壓鍋帶過來了,你們一共六個生產隊是吧?我帶了八個高壓鍋,大隊部留兩個,各生產隊都能分一個。”
周鐵鎮等人都沒見過這新奇東西,起了好奇之心:“在哪裡呀?”
錢進說了高壓鍋的樣子,有兩個隊長急匆匆跑了出去,很快便一人拎著一個高壓鍋進來。
錢進接過高壓鍋給他們看:“這個東西現在在省城可受歡迎了,他們叫做壓力鍋。燉肉煮骨頭特彆快,省柴火省時間。”
他看到一行人好奇,正好上次打的那頭野豬肉還沒有被吃光,於是為了展示高壓鍋的本事,錢進便讓周古去把野豬肉和排骨拿來。
辦公室的火爐便可以給這高壓鍋加熱。
錢進一邊熟練地操作一邊講解:
“這鍋關鍵就在這個密封圈和加壓裝置。肉放進去,加點清水薑蔥,加點鹽,蓋嚴實蓋子,把這個限壓閥放正……”
隨著爐火旺盛,鍋裡很快傳開“呲呲”的噴氣聲。
眾人嚇一跳,錢進莞爾的笑:“沒事,等這個限壓閥開始‘嗚嗚’叫,就把火調小點,保持這股子勁兒就行了。”
說著他把爐子裡的火頭壓了壓。
錢進抬起手表看著時間:“一般二十分鐘到半小時就成,野豬肉不好熟,咱燉上半小時。”
圍觀的幾個隊乾部包括幾個好奇湊進來看新鍋的社員都伸長了脖子,看著那口奇特的鍋在爐火上發出輕微但持續的嘶鳴。
這聲音對他們而言極其陌生,有人擔心的小聲嘀咕:“這鍋不會憋炸了吧?”
錢進本來還有更重要的事跟幾個乾部協商,此時看到高壓鍋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社員進來看熱鬨,他便沒有說話,坐在椅子上歇息。
爐火熊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半小時剛到,錢進將高壓鍋端下來,示意眾人退後一些。
其實讓高溫高壓繼續運作一會更好,不過大家夥都在翹首以待並且待的很心焦。
於是他按照規程小心翼翼地給鍋內泄壓,然後緩緩旋開鍋蓋。
“嘶——”
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肉香伴隨著蒸騰的熱氣瞬間彌漫了整個簡陋的辦公室。
白氣濃鬱的像是化不開,裡麵全是香味。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後麵的人踮著腳尖,前麵的人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錢進讓王小英去查看情況。
王小英也不講究衛生,出去隨便找槐樹折了根纖細枯枝回來去戳豬肉和豬排骨。
剛剛還是堅韌厚實的豬排骨,此刻已經燉得稀爛軟糯,樹枝一攪和,骨肉分離!
她使勁將樹枝戳進肉裡,頓時,一塊野豬肉顫巍巍地掛在上麵出現在眾人眼前。
肉裡的油水被壓出來了,這塊本來乾巴巴的肉如今表麵油亮晶瑩。
王小英咬了一口,立馬將肉咬掉一半。
不用再多說什麼了。
事實就在眼前。
大開眼界的社員們開始嚷嚷起來。
按照他們村裡土灶上的經驗,這麼大塊的排骨和肉,不燉上至少三四個鐘頭,彆想爛糊!
“這就是高科技的東西吧?真厲害,真神了。”周古也去找了根樹枝。
他小心地挑起一小塊肉,根本不用費力咬,牙齒咀嚼幾下便爛糊了。
“這麼快就燉熟了?省多少柴火啊!”一個壯年社員驚歎著,心疼柴火是他們最樸素的感受。
“好吃,真爛糊!像燉了一下午的!”前麵嘗到肉的幾個人眼睛都亮了。
錢進笑著說:“這東西省時間,省柴火,燉東西特彆快,尤其適合骨頭、豆子這些難煮的東西。”
“但是它其實燉出來的肉不如鐵鍋老灶燉出來的好吃,所以我給你們隻帶了幾個,在我看來這東西沒什麼大用。”
王小英立馬搖頭:“不不不,錢主任,我覺得你說的不對,我覺得還是這個高科技鍋燉出來的肉香!”
高壓鍋裡的肉和排骨被分了個乾淨,錢進把鍋子交給柱子,讓他去處理肉湯。
本來擠進來看熱鬨的社員們便跟著高壓鍋離開了。
這樣錢進對留下的乾部們說:“周大隊,學校開春就得招生了,教室宿舍架子床家具都打得差不多了,但還得安裝、上漆、歸置。”
“我年前的時候說過,今天過來接人,還得辛苦你和老槐叔四喜叔老蔫叔他們幫我挑好的、有經驗的木匠老師傅和小工進城做工。”
“跟以前一樣,管飯、管住,新工匠給一身工作服,每天工錢還是用米麵臘肉來抵用!”
他以為自己說出這條件,周鐵鎮會高興。
結果一聽這事,周鐵鎮厚實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發愁了:
“錢主任,就這事兒啊,我最近愁得覺都睡不好啊,你給我們開的條件太厚道了!”
他掰著手指頭算,“不光管吃管住,工錢一天頂咱這兒工分的多少倍,這消息回來傳播開後,咱大隊,加上鄰隊幾個聽說的懂點木匠活兒的,甭管手藝老嫩,都削尖了腦袋想跟著去。”
“就年三十和初一初二這幾天,我那小院門檻都快被踏平了,家家都托關係遞話,都想往裡塞人,可這、這事鬨的,唉,我不能亂塞啊。”
周鐵鎮說的這事是錢進早就預料到的。
名額有限,機會難得。
這進城務工的條件太好了,誘惑力太大了,遠超改善生活本身,對有些人家來說幾乎可以說進城乾幾天活,家裡條件都變了。
但錢進給出這麼好的條件,也是為了造成這個轟動效應。
他對此早有預料,便把下一步計劃說了出來:“周大隊,你這擔心對。”
“所以我這次來,不光是為年前的事,還有一個更大的想法,想跟你和各位乾部商量商量。”
周鐵鎮和周古等人立刻豎起了耳朵。
“學校建設需要穩定的工匠隊伍不假,”錢進說道,“但學校規模就那麼大,是吧,工人們頂多乾到正月十五就得回來了。”
“可是你們都知道,咱們現在改革開放了,你們在鄉下感觸不深,我在城裡尤其是我負責的是跟外國人打交道的單位,對此感觸極深!”
“解放思想、解放生產力,這是今年過年時候領導人們說的,往後我看準了,政策鬆動了,以後城裡蓋房子、搞建設的活兒少不了!”
“我跟你說吧,我那學校隻是個開始,後麵要用到木匠、瓦匠泥水匠的地方有的是,我們勞動突擊隊就有很多這方麵的工作機會在等著。”
“而我們突擊隊缺少這樣的專業匠人,這樣以後街道需要工匠們乾活,我還得臨時湊人,這行嗎?這不行!”
“所以,我想從根兒上打造一支靠得住的、正規的建築工程隊!”
“打造一支建築工程隊?!”周鐵鎮和周古都瞪大了眼睛。
對他們而言,“工程隊”三個字本身就帶著某種國企大單位的權威感。
“對!”錢進語氣堅定。
“不光要木匠,還要好的瓦工、泥水匠、架子工,甚至將來還要找懂點看圖紙、會點工程預算的人。”
“光靠咱西坪,肯定還不夠精兵強將,你們可以從相熟的鄰近幾個大隊也擇優選拔。”
“我跟你保證,隻要能進入我的工程隊,我這邊,可以想辦法解決城市戶口問題!雖然不一定馬上是正式工人,但可以辦城鎮集體戶口,吃商品糧!”
現場出現短暫的沉默。
因為大家夥都被震住了。
農業戶口轉城鎮集體戶口吃上商品糧,這在當下是一個農民不可能拒絕的條件。
但凡能獲得此條件,就意味著一家人有機會徹底擺脫農村戶口帶來的諸多限製,進入保障和福利相對好的體製內。
“商品糧?!城…城市戶口?!”
周鐵鎮“騰”地站了起來。
這兩個詞彙,對於祖祖輩輩麵朝黃土背朝天、靠著工分和幾畝薄地掙紮生存的西坪人而言,無異於一步登天的金光大道啊。
它的分量比剛才那四大件還重十倍、百倍!
連兩萬塊錢都比不上這條件。
因為錢隻能買東西,而換了非農戶口吃上商品糧,意味著子孫後代身份的徹底改變。
對於西坪的農民來說,這是鯉魚跳龍門!
當然。
現在的人怎麼也想不到,讓他們根深蒂固的商品糧和票證製度用不了幾年就要開始土崩瓦解了。
彆說農民想不到,城裡的專家乾部都想不到!
錢進看著眾人劇烈的反應,鄭重地點點頭:“這事兒有難度,但我有把握。隻要工程隊辦起來,掛靠有資質,路子我來趟。”
“那、那把我給帶上啊。”一個隊長立即舉手。
還有隊長舉賢不避親:“我弟弟行啊,他是個上好的泥瓦匠……”
錢進看向周鐵鎮。
這事還得周鐵鎮來拿主意。
巨大的狂喜衝擊著他,但他畢竟是一隊之長,短暫的激動後,立刻意識到其中蘊含的巨大挑戰和壓力。
解決了戶口,進了城,當上建築工,這對所有隊裡的壯勞力來說,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
這消息一旦坐實了放出去,西坪以及附近幾個村,怕是要徹底翻天。
爭搶的頭破血流絕對不是誇張!
錢進自然也想到了這點:
“所以,周大隊,我的想法是:咱們這次招工,不能像以前那樣隨意拉人、憑人情麵子。必須正正規規地來,公開招工,嚴格考核,擇優錄取。”
“簡單的說,我們得立章程!”
“對!必須立規矩!按章程辦!”周鐵鎮拍板一樣大聲說道。
隨即,他又尷尬的問:“可同誌們,這個章程該咋立?要考核?問題是考啥?”
周古立刻接話:“關鍵是人,咱大隊裡,二隊的博海那一支祖傳木匠手藝沒得說,四喜還不是手藝最好、乾活兒最細的。”
“三隊鐵能兄弟們的瓦工活乾的紮實……”
一隊長不滿:“咋了,俺隊裡鐵牛的手藝有什麼問題?他是能乾活,隊裡還要他開荒才沒能去城裡幫工,這事他是有意見的!”
其他隊長跟著嚷嚷起來。
周鐵鎮一拳砸在桌子上:“錢主任還在這裡,都彆給我逼逼叨叨的。”
“這事是錢主任提出來的,後麵也是人家錢主任辦,咱聽他的。”
一隊長急忙對錢進賠笑:“是,錢主任你說吧,怎麼弄?”
錢進說道:“這事我不搞一言堂,你們比我了解隊裡人的情況,咱們一起聊聊審核條件。”
“要我說,反正政治審查得過關,”周鐵鎮首先定調,“家世清白,曆史清楚是第一條。”
“手腳麻利,人也要老實肯乾,不能要那些偷奸耍滑、有偷雞摸狗前科的,不能去城裡給咱西坪丟人現眼!”
“技術考核是核心,對吧?”周古補充說。
“木匠不能光會釘個板凳腿,得能看懂簡單家具圖樣,卯榫結構得精準,開料刨光要快穩準。”
“瓦工,瓦工好待得會砌一順一丁、三順一丁,牆縫直灰漿勻。泥水匠得能把牆麵抹得溜光平整,不能坑坑窪窪。這需要現場考試,由老手藝人把關評判,錢主任你來坐鎮監督。”
王小英說道:“還得有年齡限製吧?”
周古思忖著點頭:“是,太年輕的經驗不足,心性不穩。太老的體力和進城折騰怕受不了。”
“初步定個20到45歲?這樣估計人就少了。”
可西坪生產大隊和周邊幾個生產隊、生產大隊青壯年人口多,他們雜七雜八的數了數,在這年齡範圍內,想報名的人也多得嚇人。
錢進說道:“建築工程隊有年齡要求,但我還要給學校招聘幾個老師。”
“像是老槐叔和四喜叔這樣有手藝又能說會道的,可以去我們學校當老師,到時候一樣給發工資,一樣有城裡工人那樣的福利品。”
周古笑了起來:“說笑呢?他們還能當老師?”
“彆說,五幾年生產大隊搞農校的時候,他們不還真乾過教師嗎?”年紀最大的五隊長說道。
幾個人齊齊看向錢進:“領導,你這不是開玩笑吧?”
錢進說道:“完全不是開玩笑,我是真要手藝精湛的老木匠去當木工老師,然後給咱的工程隊源源不斷的培養木匠。”
“要是泥水匠瓦匠各方麵有好手藝人,也可以去當老師,這方麵的人才,以後我們生產隊需求量絕對大!”
他是要從零開始進軍建築行業的,從包工頭乾起,乾到房地產開發公司!
看到他說的認真,一行人著實興奮了。
“文化程度要不要考核?”周古猶豫了一下,麵露難色,“要是考核就麻煩了,咱隊裡連個小學都沒有,能寫出自己名字就算不錯的了……”
錢進搖搖頭:“文化程度不是硬杠子,但識字最好,因為我會送他們去培訓學校學習。”
“不過這次主要是技術工匠,前期能大致看明白圖紙裡給的簡單尺碼、說明就行。”
“那就給招工考試通知上做個說明嘛,同等技術條件下,高小或初中畢業的優先考慮。”一隊長興致勃勃的說。
“名額怎麼定?”周鐵鎮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
錢進沉吟片刻:“這次工程隊初創,主要是為學校建設和下一步做基礎。”
“木匠先招二十個好的,瓦工泥水匠招十五個到二十個,架子工再挑幾個機靈有膽識的。加起來,大概五十人的隊伍,湊成一個班。”
五十個名額!
這對於西坪大隊幾百適齡壯勞力來說,已經是驚人的數額,但放在西坪及其周圍幾個大隊——比如東坳生產大隊、石溝生產大隊的壯勞力隊伍裡看,那也絕對是僧多粥少。
錢進最後強調:“這次招工消息,暫時彆大範圍擴散,就按準備年後進城乾活的名單走,加上咱們認為有真本事的。”
“招工標準、章程我們先擬個草稿出來,後麵公示幾天讓大家提意見。考核過程必須公開透明,鐵麵無私,招上的名單也公開貼出來。”
“周大隊,這事兒你得頂住巨大壓力,得罪人是難免的,但為了你們周家的發展、為了工程隊的根基和以後長久發展,必須這樣辦!”
周古突然一拍額頭:“勞動力進城啊,這可是大事,是不是得向上級單位說明?”
隊長們臉色頓時板了起來。
公社領導怕是當不了家,得需要縣領導來發話。
可縣領導……
那是天大的官老爺!
錢進擺手:“你們放心好了,沒事,一開始咱不是衝著城裡戶口去的,先是根據我們勞動突擊隊的需要去進行務工。”
“勞動力進城務工這有什麼事?現在改革開放了,不比以前了,大家夥放心好了,隻要咱們進城不鬨事不搞事,老老實實乾活、踏踏實實工作,準沒問題!”
看他這話說的篤定。
隊長們鬆了口氣。
錢進繼續給他們講:“這事,現在出來的是個草案,你們彆著急,事情沒那麼簡單。”
“考核技術標準、考核流程,工程隊紀律要求、安全製度、工資福利、違規處理辦法,這都得需要出來具體規章製度才行。”
“所以大家務必沉住氣,彆給我搞的滿城風雨,到時候要是消息傳到領導們耳朵裡,引得領導們主動來查這件事,那我可就沒轍了。”
周鐵鎮立馬伸手指向幾個隊長挨個點了點:“誰他娘給我走漏了風聲,誰就自己滾蛋彆當隊長了,以後隊裡分紅,毛都沒有!”
隊長們立馬舉手詛咒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