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去沒多久,聯合運動會也開幕了。
張小樓給她做的訓練計劃表在走前也全都轉交給了張小魚,她上報的項目有跳高、網球和百米短跑,不算多,隻要按照原計劃繼續訓練,奪金不難。
期間張小魚還試圖用張小樓做催化劑。
說什麼他到了軍隊很快就會作為代表被派出去參加比武大會,其中包括衝鋒槍射擊、手榴彈投擲、刺殺、武裝泅渡不妨看看最後誰拿的獎牌多。
跟張家人比?
統共就報了三項的越明珠聽完很是不屑: ̄へ ̄
休想拉踩我!
這年頭新鮮事不多,運動會這種公開活動免不了引來社會各界關注,不說自發到場的觀眾吧,就連報社也派了許多記者過來,每天哢哢一頓拍,賽後還要采訪選手。
這些都無所謂,反正不妨礙她最後一天順利拿下女子網球單打冠軍,她,越明珠,從不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等圍著的人散開,記者上前采訪,取下蓋在頭上的毛巾,她認出對方中山裝胸前袋蓋上掛著記者證章,莞爾一笑:“上次慈善演講托秦記者的福,報紙上刊登的後台采訪讓我交了不少筆友。”
正在做現場筆錄的秦英筆尖一頓,“很快就不是了。”
嗯?
不是什麼?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江河日下,《大公報》也不是昔日的《大公報》,比起做政府喉舌,倒不如做個自由人。”
《大公報》的事她也有所耳聞,前幾天還有同學吐槽如今的大公報館完全是南京政府一言堂,“不唯書、不唯上、隻唯實”的原則早被拋之腦後,呼籲大家彆浪費錢訂它家報紙。
越明珠答應金大腿不能接觸太有政治色彩的東西,像這種百分百會牽涉到政治傾向的話題,隻能一笑了之。
好在對方很快就換了話題:“實不相瞞,林校長打算聘請我來你們學校當老師,這次過來,除了采訪也是想再看看自己未來的工作環境。”
采訪結束,兩人就著學校新建的校舍又聊了一會兒,沒多久曲冰過來喊她拍大合照。
路上談起這事,曲冰也鬆了口氣:“再招不到人,孟老師就得帶兩個班了。”
自從去年渡口被美國炮艇轟炸之後,學校好幾位老師都想辭職回老家。
她們班的孟老師纏過腳,幾年前逃婚出來的,帶她們班每天爬上爬下已經很辛苦了,再帶一個班隻怕身體會吃不消。
得知這個好消息同學們一齊歡呼雀躍:“雙喜臨門!”
氛圍正好。
哢嚓,大合照完成。
不知道是不是金大腿打過招呼,反正隔天她看報社刊登出來的照片沒瞧見一張正臉,而大合照人太多,一個個糊的五官都看不清,隻能靠她獎牌認人。
一覺睡到大天亮。
比賽三天,她每天體力消耗很大,要不是蓮葉做過睡前按摩,估計起床這會兒還胳膊腿兒酸痛。
好不容易放假休息,坐在梳妝鏡前懶得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捧珠給她梳妝,她攏了攏頭發,“表哥在家嗎?”
“佛爺在。”
“這個點,他吃了嗎?”
“沒……還沒有。”
從捧珠的遲疑中聽出一絲不對勁,她從鏡子前起身轉過去麵對麵看著她,“出什麼事了?”
捧珠不想對小姐撒謊,為難地說:“二爺跟佛爺在樓下談事情,不方便下樓,傳話讓小姐先在二樓用餐。”
不方便?
書房談正事她都敢聽牆角,更何況是樓下大廳。
出了臥室,越明珠就知道這一定事跟自己有關,因為堵在走廊的是身穿製服的張小魚,他不動不退:“小姐,佛爺交代,彆讓我們難做。”
一般時候這種話是沒用的。
問題是她現在不確定他說“我們”,這個“們”指的是捧珠還是金大腿?如果是指金大腿,那自己這個時候下去會不會落了他麵子?
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硬闖,樓下聲音陡然拔高:“……”
依稀聽清幾個字,越明珠震驚睜大雙眼,吵起來了,金大腿跟二月紅?隻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什麼藥能跟自己扯上關係?
不管了,她果斷欺身上前——
張小魚這個紙老虎,平常陪練不苟言笑,此番被她撞過來卻躲的十分狼狽,連她衣角都不敢沾手。
“小姐!”
喊也沒用。
一路小跑到樓梯口,她低頭一看,發現二月紅寒著臉大步流星地從右側大廳出來,疏離的冷意讓她止步不前。
儘管樓上鋪了一層地毯,但她腳步聲還沒輕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意識什麼,二月紅僵立原地。
門外豔陽高照,他此刻卻更冷了。
想起丫頭久病纏身的蒼白麵容,想起自己曾無數次跪在神佛前一遍遍為她祈福,種種縈繞在心頭的痛苦讓他身心俱疲。
該說的,不該說的,今天都說了。
他垂下眼睫,再待下去也沒有意義。
張小魚站在小姐身旁,看看她,又看看二月紅逐漸遠去的背影,麵色不霽。
這樣被冷待,越明珠不可能沒有感覺。
自打來到長沙,二月紅待她總比待旁人多了幾分偏愛,剛剛明明聽見了她的腳步聲,明明知道她在樓上,明明知道她在看他,他卻頭也沒回。
這樣的態度轉變,加上剛剛聽到的內容,某種離譜的真相被洞悉,這太荒唐了。
半晌,她悵然若失:“是鹿活草對不對。”
“入夏後我身體康健,是因為服用了鹿活草是嗎?”
張小魚回避她的目光,一言未發。
越明珠用不著他回答,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金大腿請回的那位神醫曾經說過,丫頭的病想要痊愈必須得找到一種名為鹿活草的神藥。
這藥以前她在《酉陽雜俎》讀到過,說有個叫劉炳的人射中一鹿,剖其五臟,又以鹿活草塞之,遂,鹿蹶然而起。
鹿活草,顧名思義,傳言是能起死回生的神藥。
她一直以為是庸醫信口開河,沒想到二月紅重金懸賞都沒有下落的鹿活草會被金大腿找到。
更沒想到,原本是出於好心幫摯友尋覓的藥草,最後卻用在她身上。
越明珠說不出話。
她有什麼病?
值得一諾千金的張大佛爺不惜違背對友人的承諾,昧下它?
精神恍惚地靠著扶手,空曠的門廳漸漸走來一人,是張啟山,他站在樓下。
沉默短暫的蔓延開來。
張小魚識趣退下,張啟山上樓,直到兩人視線持平他才停下,這個距離,她甚至能聞他到軍裝上殘留的清淡皂香。
“明珠。”
他停頓了片刻,眸底波瀾微起,“彆多想,今天的事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
越明珠一顫,藥是為了我昧下的,也是我吃的,怎麼會與我無關?
上次是霍家,這次是紅家,九門下三門開罪了一個,現在上三門又開罪了一個。
要是平三門再來一個,那他九門之首的位置還能坐的安穩嗎?
如果把鹿活草給二月紅,隻要丫頭病愈,他不也能多一個左膀右臂,權衡利弊,把鹿活草給二月紅才是上上策。
她不明白。
向來利益最大化的金大腿,怎麼會在這種事上犯糊塗。
偏偏他站的這樣低,這個角度讓她連難過都沒法隱藏,後知後覺的眼淚蓄滿眼眶,視線一點點模糊。
“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
張啟山下意識想要抹掉她的眼淚,卻發現噙在眼中晶瑩遲遲未落。
“沒有。”
他否認。
隔著薄薄一層衣袖握住她腕部,健康的脈搏敲打著指腹,張啟山凝著明珠烏亮濕潤的黑瞳,微微發紅的鼻尖,怎麼看怎麼委屈可憐。
他語氣前所未有的冷靜:
“是我自己出爾反爾,與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