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聽了他的話,微微一笑。
徐世績如得軍令,雙手一禮,調轉馬頭揚鞭朝東去了。
他一人一馬,看似孤單,實則不然,因為心中還裝著個割舍不去的人兒。
待馬速漸急,老徐回望一眼。
遠處青衣人影,已隨牧場眾人進入東峽。
想到某位天師有多麼記仇,他暗下決心。
“落雁啊,徐某定會帶著不世功勳,前來救你。”
徐世績想到梁王蕭銑,麵色驟沉。
此人賬上掛名,乃是和密公一般最原始的欠債人,一旦清算,必是大功一件。
懷著對梁王的惡意,徐世績催馬更快
周奕順著東峽往上,到了洞天入口,再次俯瞰草海湖光,心情彆有不同。
竟陵郡、南郡大局已定,更顯悠哉。
不知不覺,淮河以南、長江以北大片富庶之地,都已在他掌握。
“咚~!”
周奕人還未至鑿口城樓,牧場守衛就早早放下巨大吊橋,跟著走出數十人,顯是知道他今日要回。
大管家商震把煙杆往腰後一彆,提快腳步將他迎入山城。
牧場中人瞧著新鮮。
他們可是頭一回看到商大管家如此做派,一點架子也不端。
周奕客氣一聲:“怎勞煩大管家親迎。”
商震連連擺手,又解釋起來:“上次匆匆忙忙,不知公子駕臨,這一回哪敢怠慢。”
他還想上前牽馬,周奕翻身而下。
把韁繩遞給一旁隨行之人,這才一道入內。
儘管牧場內亂平息,也除去四大寇這個大禍患,但這幾日見場主時,她總是冷著臉,商震多少有點心虛。
一來被陳天越假扮,引得山城入了沙盜,導致許多房舍被破壞,至今還在修繕。
雖然無辜,卻也有失察之嫌。
二來便是他看人不準。
前段時日被一位俏夫人蠱惑,納為妾房,結果這苑兒竟與李天凡私通,早就是人家的女人。
這李天凡是個狠人。
為了成事,把自個的女人送了出去。
故而苑兒將商震拖在總管府,陳天越便放肆行事,不用擔心假的撞上真的。
知悉原委後,商震可是羞愧難當。
此事甚至成為牧場眾人茶飯之後的談資,商大管家得把包讓的橫練罡氣罩練成,否則臉麵不夠厚,掛不住。
這時他接待周奕,自是一百二十分的用心。
差一點,他就變成了飛馬牧場的千古罪人。
周奕與商震朝內堡方向去了,東峽城樓上,正有幾個漢子齜著大牙,盯著陳瑞陽。
“老陳,聽說周公子來山城的第一晚,就被場主安置在翠煌閣,這可是真的?”
陳瑞陽不以為然:“這哪值得大驚小怪。”
“那真是好上哩。”有人說話直白。
也有人擔憂道:“隻不過與牧場祖訓多有違背。”
撫遠馬幫的幫主柳誌澤道:“彆想那麼多。”
柳幫主帶著敬畏之色:“那晚周公子縱馬草海,在馬群中大鬥群賊,對手可是在漠北跑馬的沙盜,縱橫黑水那麼多年,這次連兩位宗師都死了,這般英雄人物,我老柳佩服得很。”
“要我說,時移事改,祖訓也不是不能變。”
有人點頭,卻還有人在說牧場的傳統。
畢竟,這是牧場近兩百年的生存法則。
能在牧場中擔任要務的,就沒一個是外人。
這位來頭太大,入贅是不可能的。
陳瑞陽聽著耳邊嗡嗡亂叫,把手朝四下一撥:
“你們一個個的祖訓又有什麼要緊?以後養個娃娃放在牧場便是,還怕沒人繼承這份祖業?”
陳瑞陽進入狀態,指點情緣,越說越離譜。
柳誌澤隱隱感覺不對,聽到他們討論孩子姓什麼,不敢再八卦,及時逃離這個謠言圈子。
姓陳的膽子大,柳幫主卻不想去掃馬糞。
周圍的漢子們討論得過癮,實在是陳瑞陽懂得多,能叫他們聽得實在內容。
若說“鴻雁捎書”,他陳瑞陽就是一頭會說話的大雁。
“婁幫主,你不勸勸他嗎?”
柳誌澤看到婁若丹在外圍,婁若丹皮笑肉不笑:“讓他過過嘴癮,就算少說幾句,也不可能瞞得過場主”
周奕上到山城高處,與幾日前相比,城內已恢複了七七八八。
牧場不缺人也不缺錢。
大批匠人從當陽、撫遠過來,快速修複破損的樓宇雕刻,崩壞的道路也填鋪新的青石板。
懂武藝的勞力比比皆是,對他們來說,從山下運來大石輕而易舉。
遊目四望,估摸著一個月內就恢複之前的繁榮。
商震將他帶入內堡,自己沒進。
周奕沒見到美人場主,想她應在忙碌,便先去後山看了魯妙子一趟,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
見他總是出神想些什麼,沒多打擾。
回到內堡,直奔翠煌閣四樓歇息。
諸事皆畢,心神安寧,便寬心睡了一覺。
待暮色漸合,聽到有人登樓。
周奕理好衣物,提前將門打開,一位淡雅窈窕的姑娘看了他一眼,默默不言。
她挽著食盒走入房內,看到沒有整理的床鋪,曉得自己來得唐突,眼中異樣一閃而過,又被重重心事掩蓋。
坐在桌旁,商秀珣將食盒打開。
陸續取出菜肴,油光滑亮的獅子頭,排列齊整的洞庭銀魚,還有一碟色澤光鮮的蘑菇青菜。
周奕與她對坐,碗筷隻有一副,酒杯隻有一盞。
見她不願說話,周奕也不多問。
最難問的便是心事,吃飯要緊。
商秀珣見他這般,便在一旁枕臂望著他,本來沒有胃口,看他吃的津津有味,竟也有了食欲。
微微抿嘴,後悔隻帶了一人份的飯菜。
“你沒吃?”
周奕朝她眼神一瞅,已是洞悉。
“你吃吧,我待會兒再叫膳房做。”
商秀珣說了這句話後,便像是打開話茬子,與他聊起牧場亂局後續與竟陵城中的事。
一直說到周奕將飯菜吃完,也沒有轉移話題。
周奕喝了小巧玉壺中的最後一杯酒,把玉杯朝桌麵輕輕一叩。
“你在擔心魯先生?”
周奕知道她不會回答,馬上又換了個說法:“這幾日,你可曾去找過他?”
商秀珣遲疑片刻,終是搖了搖頭。
“那魯先生可有來找你?”
她又搖了搖頭。
周奕有些服氣,你們真不愧是父女。
“你曾道他是個失去了才懂珍惜之人,也自當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哪怕是些難聽話,也不要憋在心中,否則日後追思,多為心結。”
商秀珣輕歎一口氣,依然是那副口吻:
“麵對這老頭兒,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周奕不再勸。
她抬起頭,暫且將心事壓下:“兩郡皆已無事,你不如在山城多待幾天,我好叫膳房做好菜招待你。”
周奕嗯了一聲,老魯的事沒解決,這會兒確實不能走。
“我再等幾天。”
“倘若倘若魯先生真的撒手而去,我來給他出黑。”
周奕單手結印,豎在麵前:“你見過的,我是個正經的陰陽先生。”
美人場主想到那幅畫,發自內心的笑了一下。
她笑這一下,可謂是近幾日破天荒頭一次。
各般事情堆積,總叫她麵上沉霜。
故而在安排牧場修繕時,場主威儀撲麵而來,叫牧場老人們都有些緊張。
這動人笑容轉眼消逝,鳳目更為深邃。
“老頭子他他還能活幾天?”
周奕毫不避諱:
“這陳年舊傷總與心神有關,魯先生能活到現在,乃是因為他寄情園林山水,把心神都分了出去。如今先動真氣,又緬懷舊恨,更對你揪心,已是一日不如一日。”
“依我看,他可能隻有七日好活了。”
商秀珣的表情很是複雜,她本還想說話,又期待他再安慰幾聲。
看到周奕站到窗邊望遠,便將碟碗收入食盒。
眉鎖愁色,告辭一聲,下樓去了。
這一晚,周奕上到翠煌閣頂樓,邀月作伴,乘著晚風,在兩盞宮燈中央捧卷而讀,優哉遊哉。
飛鳥園中,美人場主望著翠煌閣上的燈火,女兒家的心思讓她生出一股,上翠煌閣與他夜話的衝動。
但一糾結後山之事,便沒了心情。
而在後山獨樓,正有一位老人一手執筆,一手舉杯,在竹篁前左右徘徊
屈無懼頭懸屋頂第十一日。
申時末,周奕從後山直奔飛鳥園。
商秀珣見他匆忙,心臟猛得一緊。
“那老頭兒”
周奕伸手斷了她的話:“也許這會是最後一麵,快隨我來吧。”
這一次,她沒有再拒絕。
兩人一道前往後山,到了安樂窩地界。
商秀珣踏入了那棟木舍,沒有去看屋中各般雅致之物,目光全在那個老人身上。
她有點邁不動步子。
周奕不敢耽擱,主動出手把美人場主手臂一拉,她順勢坐了下來,與老人目光平齊。
老魯對周奕露出感激之色,看向自己的女兒。
他坐得筆直,但臉上再無半點血色,氣息亦是微弱遊絲。
商秀珣看了看周奕,周奕無奈搖頭。
她心中大亂,卻皺著眉道:“你氣娘親許久,怎不多氣我幾年。”
魯妙子儒雅的臉上展露笑容:“老頭兒倒是想,卻已是無能為力了。”
“青雅走時,我本該隨她而去。但為為父對你放心不下。”
商秀珣露出一絲怨恨:“我何時要你操心?!”
魯妙子帶著歉意:“秀珣,為父對不起青雅,也對不起你。可惜,上天不會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商秀珣在心中歎息,想到娘親,又望著眼前生命逐漸消逝的老人,她收住了傷人話語,隻低哼一聲。
眼底深處,自有旁人瞧不見的傷感。
魯妙子看了看周奕,習慣性喊道:
“周小友咳,咳,周小子,當今天下風雲莫測,秀珣掌控牧場,雖然光鮮,但背後諸般凶險,我在案上留了兩封書信,一封給秀珣,另外一封便是給你的。”
“我即歸冥途,本欲與她多作交代,但秀珣與你交心,我再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了。”
商秀珣沒想到他會說這些,心中異樣閃過一瞬,又揪心起來。
“魯先生,真想與你再飲一杯六果釀。”
魯妙子看著他,笑道:“讓秀珣陪你飲吧。”
商秀珣喘了一口氣,忽然道:“老頭子,你你再挺一挺,陪我去娘親的墓碑看一眼。”
“讓周奕陪你去吧。”
魯妙子似是感覺到女兒對自己的態度有變,欣慰一笑,怕她有所傷感,便安慰道:
“人生在世,隻是白駒過隙,當你以為生命永遠都不會到達儘頭時,眨眼間便到了呼吸著最後幾口氣的時刻,你們珍惜眼前時光便好,不用對我起什麼愁思。”
“周小子,女兒,老頭兒這就去了”
他就要閉上眼睛,周奕已電閃一般來到魯妙子背後。
“魯先生,得罪了!”
魯妙子微微搖頭,沉沉閉上雙目。
商秀珣已是感受不到他的氣息,隻有周奕舉手鼓蕩出的勁風。
她的表情再也壓抑不住,目中晶瑩閃爍。
整個人站了起來,左手握緊,右手攥著左袖。
曉得周奕會在老頭兒臨死前一試,故而不敢打擾。
站了許久許久,半個時辰過去。
殘陽如血,周奕的臉上滾下豆大汗珠,終於,他撤回掌力,將魯妙子的身體伸手扶住。
商秀珣彎下腰,擦去他的汗水。
周奕微微搖頭:“我已經儘力了。”
話罷,將魯妙子的放在他早就準備好的床榻上,蓋上了一層嶄新的大紅色棉被。
商秀珣站在床邊,佇立良久。
周奕取來那兩封信,找到給自己的那封信,將另外一封厚厚的信遞給商秀珣。
她站在床邊,望著安詳的老人,將信拆開。
這封信耗費了魯妙子極多心神,把以往所有想說的話,儘數道來。
甚至,一直從她小時候說起。
商秀珣隻讀此信,登時明白,老頭兒並非那麼無情,而是一直默默關注、守護她。
隻是他疏忽於情感,不太懂表述。
否則,商青雅也不會黯然神傷。
讀著讀著,目中垂下淚來,往日怨恨,逐漸淡去。
“爹”
商秀珣生出悔意,沒能在老頭兒生命最後一刻與他和好,想到如今父母皆去,天地悠悠,無限悵然。
眼淚愈發止不住。
她行商天下,交好各大勢力,坐擁豪富權勢,人言高貴清冷,孤芳自賞,可這一刻,是她從未有過的脆弱。
這時身旁有一道青影站來。
她心中空落已極,隻憑本心所想,竟一時忘了男女之羞,投入懷中,嚶嚶抽泣。
以她的脾性,若非心神皆傷,行止必然有度。
可這一刻,念這天下間,能站在自己身前的又有何人?
周奕本欲安慰,也是猝不及防。
於是伸手輕拍,哪知讓她抽泣聲更重,像是將多年委屈儘數傾瀉,嬌軀都在微微顫抖。
很快,把他的衣衫都給哭透了。
老魯還在一旁,待會把他吵醒了可就不妙,興許又要留下病根。
周奕將她輕輕一抱,兩步便至屋外。
安樂窩的廊簷下有一張竹椅,也許她還要傷心好久,周奕便抱著她坐了下來,美人場主還在抽泣。
隨著時間推移,她的動作越來越小。
慢慢地,哭泣聲已停了。
“商姑娘~”
周奕喊了一聲,不聽她應,又喊道:“秀珣。”
那梨花帶雨的姑娘這才抬起頭,有些難為情,但還是傷感更甚。
“魯先生給你寫了什麼?”
她沉默片刻,才低聲道:
“兒時的事,還有我長大以後的事,一些事情,他記得遠比我清楚。”
商秀珣滿是回憶說了幾樁事,又問:“他又給你寫了什麼?”
“我還沒看。”
周奕右手執信:“與我一道看?”
美人場主本是不想看的,但心中有些不舍此刻的感覺,便從正麵轉作背身,依舊靠在他懷中。
他們一道看那信,開頭便寫道:
“周小友,此信你自個兒看罷,莫要被秀珣看到。”
周奕心道不妙,商秀珣直了直身子,把信從周奕手上‘奪’了過來。
“為人父母的關懷往往沉默不顯,開口表述實是一件為難人之事,老夫寫下那封信,耗費心神不亞於建造百座園林。還有一些事,就沒有對她說了。”
“她是個冷靜精明之人,受我影響,也頗有才情,加之被她娘親教導,執掌牧場生意,眼界極高。可是對你,我能瞧出,她是多有情義的。”
“她偶爾對畫而笑,看來是想到你了”
看到此處,商秀珣俏臉飛紅,這老頭子在在說什麼。
她正要收信,卻被周奕一把“奪”了回去。
因為他看到了後麵那句話
“哦,原來那些畫都是你畫的,確實有趣。”
“但後來你說一幅畫賣了五百金,我仔細琢磨,很難看出有五百金的水準。想到你心有七竅,那買畫的人,恐怕是情非得已。若老夫沒有猜錯,請你自飲一杯,算我贏過一場。”
老魯沒有眼光,不及多金公子。
周奕暗自腹誹,繼續往下看。
魯妙子扯了幾句題外話,又在信中道:
“老頭兒隻與你相處幾日,卻感念你是向兄那樣不羈的人物。倘若你對秀珣也有心,希望不要辜負她。
若無此心,就當作晚輩,幫老頭兒順手照顧,我將地下珍藏,以及所有寶藏都留在這信中,全數給你。”
此信後段,便叫他讀“機關學”,若想打開楊公寶庫,必須研讀此書。
否則連大門都打不開。
信中不僅道明了楊公寶庫的位置,還叮囑不要輕易動某樣危險東西。
畢竟那玩意一出來,就會被感應。
接近信末,則是交代了如何處理他的‘遺體’。
作為機關大師,這安樂窩下,還有一個安樂窩。
卻是連出黑都省下了。
信末最後一句:“周小友,再會。”
感覺到有人朝自己看,商秀珣心中的憂傷都快被這封信給攪沒了。
她臉上有著動人紅暈,趕緊轉移話題:“這位向兄是誰?”
“那是魯先生的朋友,活了兩百多年,已破碎虛空而去。”
商秀珣露出驚色,忽然想到了信中內容。
那可惡的老頭子說,麵前這人也是向兄那般人物。
想到他年紀輕輕,武功這樣高,便知所言不虛。
難道
“你也會破碎虛空而去嗎?”
周奕盯著遠方落日,悠悠道:“可能很近,可能很遙遠。”
商秀珣聽罷,立刻湧現一股巨大的失落情緒。
那老頭兒叫娘親傷心,卻也能見到人。若隔著一片虛空,便隻剩些畫了。
想到往日那些書信,想到南巢湖莊,想到近來牧場中的遭遇
商秀珣沒在看完信後起身,反又轉身麵朝著他,似先前那般,將畢生的柔弱都凝聚在了這一刻。
直到太陽落山,她才離開那個依靠,將額前幾縷被淚水打濕的發絲撥到耳後。
沒顧及美人場主的複雜情緒。
周奕算了算時間,感覺差不多了。
“走吧,將你爹的遺體安頓好。”
“嗯。”
點亮燈火,按照信中所言,來到屋中書櫃前打開機關,“軋軋”聲中,屋心一塊三尺見方的石板陷了下去,露出通向地下的階梯。
二人舉燈而下,步入一個三丈見方的寬敞地下室。
四周掛著古怪兵刃,還有很多精致的小盒子。
掀開兩個樟木大箱,裡麵裝著各種巧器。
周奕拿起一對鋼爪,想來這便是老魯逃過陰後追殺時所用的寶貝,飛天神遁。
不過,對於他的輕功來說,這飛天神遁已沒什麼作用。
各個盒子中的兵書、地理書冊、機關學、武功典籍等等,這些更叫人感興趣。
周奕翻到機關學時,順勢運功扭開一個機關。
登時
伴隨著一陣“哢哢哢”巨大雜音,商秀珣看到,屋中魯妙子躺著的床鋪正在下降,地下室中還有類似棺材的石槽與床榻對接。
這便是老頭子給自己安排的墓穴。
等他們將這些有用的書籍典冊全部搬出去,開啟下一個開關。
整個地下室會封閉,然後沉入十丈,那便是死後的安樂窩了。
機關術的巧妙沒讓她吃驚。
叫人吃驚的是
這陣巨大的雜音,像是要把人吵醒一般。
蓋著大紅棉被的老人悠悠醒轉,直起半個身子,把捂到自己出汗的被子掀了出去。
商秀珣轉臉望向周奕,見他一臉驚色。
她已察覺,老頭子恢複氣息,並非詐屍。
本該是彌補遺憾、叫人喜極而泣之事,可一想到那封信
魯妙子聽到哢哢聲響,以為自己正在墜入地獄,把身上的大火爐移開後,睜眼一瞧。
忽然看到一對年輕男女,已明白自己所處何地。
霎時間,他呼吸一窒。
這時女兒從周奕手中搶過信來,魯妙子見狀又躺了下去。
這時信紙砸了過來:
“老頭兒,你胡說些什麼!”
話罷,商秀珣轉身便走。
周奕笑了笑,當然不會留她,父女二人豈不尷尬。
聽著腳步聲漸遠,周奕衝老魯笑道:“魯先生,現在感覺如何了?”
“好得很”
魯妙子把那信中拈在手中:“但是,卻不如直接死了爽利。”
“放心,秀珣沒那般生氣,她已放下舊日怨恨,隻是此時不知怎麼麵對你,就找了個理由躲開了。”
周奕的寬慰讓魯妙子好受很多。
老魯回過味來,深深一歎:“老夫自詡聰明,又上了你小子的當。”
“先生可不要編排。”
周奕麵帶從容:“其實我也沒把握除先生舊疾,這完全是巧合。”
魯妙子哪裡會信,卻也曉得他用心良苦,隻好奇一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周奕解釋道:
“其實我一直在想辦法,初次我嘗試過,哪怕是道心種魔也無法化去你這天魔真氣。”
“故而”
“解鈴還需係鈴人。”
周奕眼中閃出一道慧光:
“我在手少陰心經與足厥陰膽經中各開一處天魔隱竅,以天魔大法盜取有實之質的法門,結合我的鬥轉星移,將先生體內天魔真氣儘數吸納至兩處隱竅中。此舉不僅除疾,還叫我大獲裨益,對天魔秘有了更深層的領會。
起於太陰,終於厥陰,原來十二正經還有這等練法。”
魯妙子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忽見周奕伸手一揮,手上竟有一層空間律動。
正是天魔大法直達空間篇的精髓。
周奕收起天府、天池隱竅,空間律動這才停止。
“你此前接觸過天魔大法?”
“不錯,尤其是隆興寺一戰,陰後欲與石之軒同歸於儘,用出玉石俱焚,讓我窺探到了天魔隱秘。”
“那你可曾觀閱過此功的典冊?”
“沒有。”
小妖女也不算典冊,他沒一句謊話。
魯妙子自問理解不了武學奇才的世界,乾脆不問了。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隻覺呼吸順暢:“得你所賜,我又能多活一些年歲。”
周奕趕忙提醒:
“先生切勿在江湖上顯露,陰後瓶頸鬆動,也許將有突破。我現在可對付不了,到時候她殺入牧場,便是一場大難。”
魯妙子自然點頭,並無尋陰後的打算。
見他又躺了下去,周奕便出聲告辭。
他回到翠煌閣不久,便有膳房的人過來送飯,用飯之後,便拿起魯妙子的園林藝術、兵書、機關學看了起來。
這玩意,真是沒有武功有趣。
沒過多久,給周奕看睡著了。
魯妙子起死回生後的第四日。
周奕見到了幾日未見的美人場主,在她領路之下,兩人一齊來到後山。
魯妙子這裡,已經擺了一桌酒席。
看樣子,這父女二人私下見過,雖然場主還是“老頭兒老頭兒”的叫,但關係已緩和不少。
至少,已經能一道用飯。
這一次,不僅有六果釀,還有滇國甜酒。
也自然少不了甜酒雞,周奕感覺雞肉煨得不錯,但也說不上太好吃。
不過,瞧見商姑娘眼含期待,周奕便違心給了一次高評價。
也猜到她這幾日為何不見人。
那麼,在他口中,這滇國甜酒的味道,自然勝過了六果釀。
魯妙子看透一切,笑而不語。
聽他倆說話,尤其是周奕口中的一些話,叫老魯頗為感慨。
倘若當初有他這臉皮,這般懂人心、能說會哄。
小妍會打我一掌嗎?青雅還會鬱鬱而終嗎?
魯妙子想著想著,連連喝酒,飲得正酣,卻被商秀珣將酒拿開,言他傷勢初愈,不宜多飲。
忽然被女兒管束,真是高興又痛苦。
用完飯之後,商秀珣先一步離開。
近來又有不少馬幫返回,天南海北的生意,不少都需要她拍板。
周奕靜心待在後山,與魯妙子暢聊武學。
“你的天賦、悟性皆是世間罕有,但所學日短,功力積攢得不夠深,對麵老一輩人物,就算境界相同,也要吃一些虧。”
魯妙子提點這些,主要是想與他交流怎麼拿巧。
尤其是“遁去的一”,如何在武學中運用。
然而
他卻見證了一樁離奇驚悚之事。
周奕在飛鳥園後山,接近兩個月的時間內,功力逐日提升。
近乎在兩個月時間,提升了常人二十多年的功力。
這時才將天頂竅中的魔煞之氣完全煉化,同時打通了胸鄉、周榮、大包這三處大穴。
足太陰脾經,完全修滿。
十二正經,隻剩下足少陽膽經。
魯妙子舊傷初愈,功力不至巔峰,但論學識,論涉略之廣博,天下恐怕找不到比他還高的。
再加上與向雨田為友,多作交流,故而武學境界,與其功力完全不相匹配。
所謂三生萬物,魯妙子在兩個多月時間內,說起“萬物”,那是一句也不帶重複的。
如果說之前的“周小友”隻是禮貌說說。
那現在,兩人談論天地,真的成了朋友。
美人場主常為此犯愁,周奕一句“各論各的”便揭了過去
安安穩穩待了兩個月後,忽有一日,周奕收到巨鯤幫眾送來的密信。
信上講述了三件大事。
江淮軍攻下曆陽,再得江北重鎮。
關中李閥,雖未立旗,卻在謀劃長安,關中數大派支持李閥,聲勢浩大。
長安難守,隻因李閥卡了一個很好的時間點。
瓦崗寨正與張須陀大戰!
大業十二年中秋,張須陀又一次擊潰翟讓,直至大海寺,哪知伏兵驟起。
李密領沈落雁、王伯當、祖君彥將隋軍合圍。
張須陀憑借個人勇武,力戰得以突圍,但見部下仍然被圍,遂再衝進包圍圈營救,如此四次,其部下皆敗散。
見此情形,張須陀仰天長歎:“兵敗到了這種地步,哪還有臉麵見天子呢?”
遂下馬,與李密翟讓作戰。
張須陀就要兵敗戰死,
然亂軍陣中,忽襲來三隊新軍!
大隋鎮寇將軍尤宏達呼喝殺至,程咬金、秦叔寶構成三叉戟戳向大海寺。
亂陣之中,尤宏達高呼:“帝在江都,張將軍不可死!”
張須陀被喚醒鬥誌,力戰李密。
在尤宏達,程咬金,秦叔寶三人掩護下,又救出數隊部下,一道破開李密防線,殺出重圍
周奕看完手中信件,也稍有沉浸。
送信的消瘦漢子接著又遞來一信:“天師,這是卜幫主從江都帶來的秘密消息。”
周奕心咦一聲。
什麼消息這樣神秘?連送信的幫眾都像是在不安。
他看罷,笑著搖頭。
“你先行一步,我很快就會去江都。”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