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酒下肚,氣氛熱烈到了。
蕭辰端著酒壇在人群裡穿梭,嘴裡師兄威武、師兄海量的奉承話像不要錢一樣往外灑,手裡的酒壇總能恰到好處地給每個人碗裡續上。
火雲燒的酒勁果然名不虛傳,如同藏在棉絮裡的鋼針。
初時不覺,一旦發作,便如烈火燎原,直衝腦門。
很快,包括黑山在內的大部分魔修都已麵色赤紅,舌頭發直,抱著酒壇子開始吹噓自己當年奸淫擄掠的光輝歲月。
喧鬨聲中,蕭辰借著給一個醉鬼遞烤肉的機會,手指看似隨意地在那人腰間一搭,一枚觸手溫潤的玉佩便無聲無息地滑入了他的袖中。
“哎喲,不行了不行了,喝多了……”
蕭辰身子猛地一晃,腳步踉蹌,滿臉醉意地嘟囔著。
“各位師兄,慢用,師弟我去趟茅廁……”
他搖搖晃晃地走向院角的茅房。
幾個尚存一絲清明的魔修瞥了他一眼,便鄙夷地扭過頭去,繼續吆五喝六地拚酒。
然而,一踏入茅房的陰影,蕭辰眼神中的醉意便如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湖般的冷靜與警惕。
他沒有片刻停留,身形如同一片沒有重量的枯葉,悄無聲息地繞到莊園後牆,貼近了那座戒備森嚴,連一隻蒼蠅都難以飛入的主屋。
他將全身氣息收斂到極致,整個人仿佛與牆角的黑暗融為一體。
神識被他凝聚成一根最纖細的蛛絲,以一種無比緩慢而小心的姿態,一寸一寸地,穿透牆壁,探向屋內。
當神識觸及屋內景象的刹那,蕭辰如遭雷殛,渾身的汗毛根根倒豎!
屋子正中,擺放是一座祭壇,一座完全由森白骨骸搭建而成的祭壇。
無數慘白的手骨、腿骨、肋骨與頭骨,被用一種褻瀆生命的方式拚接在一起,堆砌成一個令人作嘔的基座。
那些空洞的眼窩,仿佛在無聲地哭嚎。
而在祭壇的正上方,赫然懸浮著一個拳頭大小的血色肉繭。
那肉繭如同一顆活物的心臟,正怦怦怦規律跳動著。
表麵布滿了扭曲蠕動的血色紋路,每一次搏動,都會散發出一股令蕭辰神魂都為之戰栗的、純粹到了極致的邪惡與毀滅氣息。
玄骨長老如一截枯木,盤坐在祭壇前,那張臉像是被抽乾了所有水分的橘皮。
他雙目緊閉,嘴唇無聲翕動,乾癟的手指在胸前掐出一個個光怪陸離的法訣,仿佛在編織無形的羅網。
隨著他的動作,一縷縷粘稠如石油的黑氣,被硬生生打入那枚懸浮的血色肉繭之中。
斷斷續續,如同隔著深水傳來的夢囈,沿著蕭辰那根脆弱的神識蛛絲,一字一句地滲入他的腦海。
“萬魂為食,血肉為巢。”
“快了,我的孩子,就快了。”
“噬天蠱王,終將蘇醒……”
噬天蠱王!
蕭辰瞬間懂了。
獻祭東陽城的百萬生靈,竟然隻是為了喂養這隻蠱蟲!
就在他心神劇震,以至於完美收斂的氣息出現了一絲發絲般顫動的瞬間。
“誰?”
盤坐在地上的玄骨長老豁然睜開眼睛。
那雙眼睛裡根本沒有瞳孔和眼白,隻有兩團緩緩旋轉的、深不見底的漆黑旋渦,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
一聲厲喝不似人聲,是兩塊寒冰在九幽之下猛烈撞擊。
一股恐怖到足以碾碎神魂的意誌,如同山洪決堤,向著整個莊園的每一寸角落轟然掃過。
“操!”
蕭辰暗罵一聲,想也不想,神識如壁虎斷尾般瞬間切斷。
雖然,劇痛讓他眼前一黑。
但是,整個人卻借著這股反衝力,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落葉,悄無聲息地向後方瘋狂倒射。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他手腕一抖,那枚從倒黴蛋身上順來的、還帶著體溫的玉佩,被他用一股巧勁,不著痕跡地甩向了主屋外的草叢深處。
幾乎在他身影融入黑暗的下一秒,玄骨長老出現在屋外。
那雙漆黑的魔眼掃過空無一人的四周,最終,視線如同兩根冰冷的探針,定格在草叢中那枚沾玉佩上。
也就在這時,一個倒黴鬼恰好提著褲腰帶,打著滿是酒氣的飽嗝,從茅房的方向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嘴裡還嘟囔著:“他娘的,這火雲燒上頭,真上頭……”
他,正是那枚玉佩的原主人。
玄骨長老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緩緩鎖定了他。
魔修被這目光一掃,仿佛一盆冰水從天靈蓋澆到腳後跟,酒意瞬間被凍成了冰坨。
他看著長老那張比停屍房裡躺了三天的屍體還要難看的臉,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牙齒打著顫。
“長,長老,我……”
玄骨長老沒有興趣聽他哪怕一個字的辯解,枯瘦的五指隔空成爪,猛然一吸。
“啊!”
淒厲的慘叫聲被硬生生拉長、扭曲。
那名魔修的身體完全不受控製,飛向玄骨長老。
後者的五指精準地按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洶湧的黑氣如饑餓的蟻群,瞬間鑽入。
魔修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萎縮,皮膚緊緊地貼上骨骼,眼中的神采與生機如同被戳破的水袋,迅速流逝。
最後,一具被榨乾了所有生命精華的扭曲乾屍,啪嗒一聲,被隨意地丟棄在地上。
玄骨長老麵無表情地甩了甩手,仿佛隻是撣掉了一點灰塵。
隨後,他發出一聲冰冷的哼聲。
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錐子,精準地刺入庭院中每一個人的耳膜。
“不知死活的東西,也敢窺探本座的道。”
這一聲冷哼,如同一道驚雷,將所有人的醉意轟得煙消雲散。
喧鬨的庭院瞬間陷入死寂,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魔修都看著地上那具曾經的同伴,再看看那神情沒有絲毫波動的玄骨長老,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
再無人敢喧嘩,再無人敢對飲。
院子裡,隻剩下烤肉在火上滋滋作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