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兒的房間中。
貞兒也是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將朱見深崩潰的情緒安撫下來。
此刻的朱見深也冷靜了下來。
想起自己剛剛和楊軒說的那些話，他心中有些後悔。
但心中的要強倔強讓他並不想這麼快就認錯。
不過貞兒卻主動向朱見深說起了楊軒。
“陛下，其實老王爺啊，他也不容易。”
“你可能不知道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有多傷人，英宗皇帝可是他親手帶大的，對其寄予厚望，期望大明能在英宗皇帝的手裡再上一層樓。”
“可是老天爺不長眼啊，英宗皇帝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就戰死在了關外。”
“一起戰死在關外的，還有昭義侯，還有大明那麼多的將士。”
“昭義侯是老王爺的重孫子，老王爺對他也是寄予厚望，可卻死無全屍啊！”
“他們都是老王爺最看重的長輩，可都在最好的年紀戰死了，老王爺心中的痛誰能知道？”
“這件事對老王爺的打擊非常之大。”
“要知道，在這之前，老王爺因為安慶大長公主的薨逝變得瘋瘋癲癲。”
“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又忽聞如此噩耗。”
“那個時候，他都是八十多歲的高齡了，接連的打擊，對他這樣一位老人來說實在是太過殘忍。”
“老王爺也是從那個時候心性發生變化的。”
“不僅是對外變得更加殘忍，對內也是如此。”
“陛下不妨想想看，老王爺在那之前何時發起過牽連十數萬乃至數十萬人的大案？”
“有時候，叛徒比敵人更加令人憎恨！”
“我也問過老王爺，殺那麼多人，甚至其中牽連了不少無辜，有沒有後悔？”
“你知道老王爺是怎麼回答的嗎？”說到此處，貞兒看向朱見深的眼睛。
“怎麼回答的？”朱見深下意識問道，他已經被貞兒所說的給吸引住了。
“他說：‘借用太祖皇帝的話，奉天殿上是血流成河，可大明天下卻在繁榮昌盛’。”貞兒回答道。
聽到這話，朱見深心中一震。
腦海中仿佛回蕩起了太祖那威嚴霸氣的聲音。
儘管朱見深並沒有見過太祖真人，可不知怎的，他的腦海中自然而然的出現了太祖的聲音，同時伴隨著的還有相應的畫麵。
就好像是本就存在於血脈之中。
“老王爺還說，不殺這些蛀蟲，任由他們趴在大明身上吸血，那麼遲早有一天，大明會被他們腐蝕成空中樓閣。”
“曆朝曆代滅亡的教訓就在眼前，大明不能走上他們的老路。”
“太祖沒有將這些人殺乾淨，那他就接著殺！”貞兒接著說道。
而朱見深聞言，卻是渾身一顫。
從這番話中，他能感受到那股衝天的殺意。
“外人隻看到了老王爺的殘忍嗜殺，卻從沒有想過他為什麼這麼做，也不知道他的內心之中有多麼的孤獨。”貞兒頓了頓，繼續道：“按理說，老王爺早就可以功成身退了，這江山社稷和他又沒有什麼關係，可他還是堅持矗立在朝堂上。”
“我也問過他這樣做的原因，他隻說這是他答應太祖的。”
“為了這樣一個承諾，老王爺一直在奔波，一直在忙碌。”
“幾十年來，他已經送走了太多太多的故人了。”
“親人，朋友，晚輩，一個個走在他的前麵。”
“他失去了太多太多！”
“而今，就剩下他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不止一次的看到，老王爺一個人半夜坐在院子裡看著天上的星星發呆。”
“陪在他身邊的，隻有一條狗！”
說著，貞兒起身，走到了窗前。
朱見深見此，也來到了貞兒的身邊，順著貞兒的目光看向外麵的那道身影。
院子裡，廊簷下，楊軒怔怔出神，叫做大膽兒的那隻狗正在楊軒的麵前蹦蹦跳跳，做著各種動作，似乎是想逗自己的主人開心，但是楊軒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似乎是將自己與整片天地隔離開了。
看著院子裡的老人，朱見深的心中發堵。
這一刻，他好像感受到了其身上的那股濃濃的孤獨感。
“其實這段日子你不在的時候，老王爺的狀態一直不太好。”
“每次你來的時候他都是強打起精神和你鬨一會兒。”
“彆看他嘴上說的凶，其實從他內心來講，他還是希望你能多來的。”
“因為在你的身上，他能看到英宗皇帝的影子。”
“所以陛下你能想象得到，你今天的話，對老王爺的傷害有多大嗎？”
“為什麼我以前沒有感受到？”朱見深問道，目光還在院子裡的那道身影身上。
“因為女人比男人細心，能察覺到男人察覺不到的東西。”貞兒回答。
“他還有多長時間？”朱見深又問。
“不知道，他總說自己沒事，但就正常看來，應該沒多少時間了。”貞兒回答。
聞言，朱見深沒再說什麼。
隻是盯著那道身影出神，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
時間緩緩流逝，太陽殘留的餘暉染紅天空，朱驥不得不主動來問朱見深什麼時候回宮。
朱見深擺擺手，讓朱驥他們繼續在外麵等著。
“朕不容易，可是他更加不容易啊！”
歎了口氣，朱見深走出了貞兒的房間。
他的腳步不快，一步一步，緩緩來到楊軒的麵前。
後者抬起頭，瞳孔渾濁無光，看著朱見深年輕帶著稚嫩的麵龐，眼神漸漸聚焦，嘴唇動了動。
“孩…孩子，對不起，我…我……”堅強了一輩子的楊軒，這一刻，終於是向一個晚輩道歉了。
“老祖，什麼都彆說了，我懂，我什麼都懂。”朱見深在楊軒的麵前緩緩蹲了下來，輕輕抓著楊軒那皮膚鬆弛，布滿老年斑的手，微微抬起頭，對上楊軒那一雙懊悔的眼睛，輕聲開口。
“是我的不對，是我體會不到您的苦心。”
“老祖，您為了大明，為了我，辛苦了！”
聽著朱見深這話，楊軒的眼中漸漸亮起光芒，一雙眼眸之中霧氣湧動。
朱見深眼眶微紅，和楊軒這位老祖對視著。
不遠處，貞兒看著這一幕，也忍不住擦了擦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