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大日,升騰於天。
這輪由蕩魔天君果位所召出的太陽。
甫一出現。
便將此方天地間的一切。
都染上了赤金之色。
甲木青果位所化的大月。
在其麵前。
渺小得如同星辰大海之中的一葉扁舟。
那曾要將人間化為妖土的清冷月華。
在這熾烈大日下。
如雪消融。
屹立於九尾天狐之首。
蘇宸能感受到。
自己與甲木青果位的聯係正在斬斷。
他以青州一地布局,化為儀軌,謀求的甲木青果位。
此刻。
在那煌煌如大日的蕩魔之權前。
正在退避。
他目色中流露出幾分可惜。
若。
他執掌半數人間。
甲木青果位此刻早已徹底垂落。
他也登位而上。
哪怕秦牧得到了大秦人道氣運補充,徹底掌控了自身所引之果位。
他亦能戰而勝之。
畢竟。
天生萬物。
人類。
隻是萬物之一。
可惜。
他終究棋差一著。
隻以青州一地布下的儀軌。
還是慢了。
狂風吹動三千青絲。
蘇宸抬手。
他腳下的九尾天狐張開巨口。
清冷的聲音回蕩天際。
“好一場。”
“氣運相助。”
“終究。”
“是本王輸了一籌。”
“這一劍。”
“祝天師大人……”
“前程似錦!”
話音未落。
所有的月華收束。
九尾天狐的法相虛影崩塌。
那搖動於九天的九條巨大狐尾化為了一柄純白之劍。
執劍人。
眼眸平靜如水。
而後。
劍落九天!
轟——
這一劍。
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其威勢。
劍光未至,大道先行!
世界。
仿佛被這一劍從中剖開。
萬千神光。
煌煌大日。
皆為其所破。
甲木青果位所化的大月徹底消散。
這一劍。
是妖王最後的尊嚴。
沒有不堪的求饒。
隻有。
極儘升華後的一劍。
寧鳴而死!
不默而生!
下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無論是白澤,還是衛莊,他們都清楚地看到。
蘇宸。
這位風華絕代的妖王。
正在將他自己的生命、神魂、道果……
所有的一切。
灌注到了這最後一劍中!
這是一場。
最華麗的自儘!
明知不可為後,便不再求全。
而是用自己存在過的全部痕跡。
斬出這驚豔萬古的一劍。
即便身死道消。
也要向天地宣告自己曾來過!
立於大日中央的秦牧。
神情凝重。
那雙化作純金色的神眸中。
倒映著那道撕裂天地的純白劍光。
其中翻湧著的情緒。
前所未有的複雜。
有欣賞。
欣賞蘇宸此刻所展現出的王者風采與氣魄。
有惋惜。
惋惜這樣一個天生的梟雄。
終究是因為人妖殊途。
終為死敵。
有敬意。
這樣的對手。
難道不值得尊敬麼。
沒有任何苟且。
所行所為的一切都是這般光明正大。
堂堂正正。
亦有……
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悲憫。
蘇宸。
由他而生者……
如今。
他親眼見證其用自己的死亡。
來詮釋自己的道。
這……
何其悲壯乎。
秦牧緩緩開口。
“貧道……”
“見過了。”
聲音。
跨越了時空的阻隔,清晰地傳入了蘇宸的耳中。
見過了。
你身為王者的驕傲。
見過了。
你寧鳴而死的決心。
見過了。
你的……
終點。
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是秦牧所能給予的最高認可。
也是他。
證得人道果位蕩魔天君後。
對一個即將隕落的妖王。
獻上的……
祭奠。
而後。
他。
出劍了。
麵對蘇宸這極儘升華的最後一劍。
任何的防禦。
任何的閃躲。
都是一種對自己和對對方的侮辱。
唯有。
以最強對最強,以大道對大道。
以堂堂正正的碾壓之勢。
將其徹底擊潰。
才是對這位可敬對手的尊重。
“敕令!”
“大日巡天,蕩儘群魔!”
滿載神性之聲響起。
煌煌大日猛然收縮。
天師劍劍身之上。
浮現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人道史詩畫卷。
有燧人氏鑽木取火,為人族帶來第一縷文明的火光。
有神農氏遍嘗百草,讓人族得以繁衍生息。
有軒轅帝鑄鼎象物,定下人族最初的秩序。
有大禹疏通洪水,劃分九州,奠定山河。
有倉頡創造文字,讓智慧與思想得以傳承。
更有那百家爭鳴。
諸子立言。
為人族精神開辟出萬千條道路。
最終。
畫麵為一位身穿玄色龍袍的巍峨帝王,橫掃六合,車同軌,書同文,統一度量衡,鑄就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一統人道帝國。
此。
便是蕩魔天君之果位。
承人道之厚重。
蕩。
人道之敵!
“斬!”
伴隨清冷聲。
天師劍落。
沒有璀璨奪目的劍光。
有的。
隻是一輪濃縮到了極致的赤金色太陽。
下一刹。
白與金。
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轟然相撞。
世界。
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人都目不可視。
就連神魂都在被撕裂。
無數人發出痛嚎聲。
無數的大道符文。
在爆炸中心生生滅滅。
白色的妖文瘋狂湮滅一切。
金色的篆字不斷重塑天地。
燃儘妖王一切的純白之劍。
一往無前。
赤金大日的表麵不斷浮現出裂痕。
但。
人道之所以為人道。
其最強大之處。
從來都不是個體的勇武。
而是……
無窮無儘的薪火相傳!
赤金大日雖在不斷破碎。
但。
蕩魔天師果位所引動的無窮人道氣運。
時時刻刻都在修複它。
每一次被斬開。
都會以更快的速度愈合。
任你神通蓋世,任你風華絕代,我自以煌煌大勢鎮之。
純白之劍。
每前進一寸。
其上的光芒,便會黯淡一分。
終於。
在仿佛琉璃破碎的聲響中。
那撕裂天地的純白之劍。
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劍尖之上開始浮現出裂痕。
這道裂痕。
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瞬間。
浮現整個劍身!
砰——
一聲巨響。
妖王最後一劍轟然炸裂。
天空。
飄蕩起了億萬點如月華般溫柔的白色光點。
煌煌旭日,碾碎一切!
天地之間。
所有妖氣儘皆被滌蕩一空。
天地為之一清。
蒼穹之上。
隻剩下一輪普照萬方的旭日。
蘇宸的身影從高空中墜落。
無力的摔在了宸光殿廢墟之上。
他。
已經不再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妖王。
此刻。
他渾身是血,衣衫襤褸,生機將斷。
秦牧的身影從大日中走出。
來到蘇宸的麵前。
他沒有勝利者的喜悅。
有的。
隻是沉默。
他看著連動彈手指都無力的蘇宸。
一言不發。
廢墟之上,一片死寂。
無論是妖族還是人族。
看著那道宛如神明般的身影。
都不敢發出絲毫的聲音。
蘇宸似乎是感受到了秦牧的到來。
他的嘴唇。
輕輕翕動。
卻。
發不出任何聲音。
但秦牧。
卻讀懂了他的口型。
他在說……
君父。
秦牧的心。
莫名的複雜了起來。
他緩緩蹲下身。
與那雙即將徹底熄滅的眼眸對視。
蘇宸的喉嚨裡。
發出了一陣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音。
終於。
一道比蚊蚋還要微弱的聲音。
響了起來。
“會……給妖族……一條路麼?”
他問的。
不是生路。
是……
一條路。
是能否人妖共存的路。
聽到這個問題。
秦牧的眼眸中流露出複雜。
他想起了。
自己初來乍到時,為了活下去,在鹹陽宮內,是如何地如履薄冰。
歸根結底。
無論是人,是妖,還是這世間的萬物眾生。
所求的。
無非都隻是一條,能夠活下去的路罷了。
念頭思緒極其複雜的他。
注視著蘇宸生息漸漸消散的身軀。
而後。
他伸出手。
為蘇宸合上了眼睛。
動作。
無比輕柔。
“放心去吧。”
“貧道……”
“會締造另一個,人妖共存的……”
“盛世。”
一個,不再以毀滅和吞噬為前提。
一個,有著秩序,有著法度,有著底線。
一個,人,是人。
妖。
也可以是妖的……
全新盛世!
這並非是秦牧善心大發。
而是因為。
妖已經出現了。
難道。
他便要殺光所有的妖類?
蕩魔天君。
蕩儘該殺之魔,護人族大道。
亦要……
為可渡者,留一線生機。
道庭。
海納百川。
時代。
也不僅僅隻是一族。
或許。
未來的人道。
不僅僅隻是人道而是……
囊括萬靈眾生之道呢?
聽到他的話。
蘇宸那張已經毫無血色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
驅散了所有的死亡與悲戚。
隻有解脫與滿足。
他仿佛。
已經看到了那個未來。
“謝……君父……”
當最後一道微弱的話音。
消散在風中。
他的身體開始崩潰。
億萬萬點。
溫柔而皎潔的月色光點。
從他的妖軀之上剝離。
不再是之前那充滿寂滅氣息的純白。
而是……
如同他誕生之初那般。
最純淨的月華之光。
這些光點。
在空中彙聚成了一頭九尾小狐。
小狐深深望了秦牧一眼。
那眼神。
無比複雜。
有孺慕,有敬畏,有感激,也有一絲……
眷戀。
而後。
小狐轟然崩散化作漫天月光。
一代妖王。
終歸冥府。
當最後一縷月華,消散於天地之間。
那輪曾普照萬方的旭日。
也化作點點金光消散。
天地。
恢複了它原本的顏色。
風。
重新開始流動。
吹拂著這片滿目瘡痍的廢墟。
卻吹不散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沒有勝利者的歡呼,也沒有失敗者的哀嚎。
所有人的目光。
都投向了那片廢墟的中央。
妖王死了。
這個念頭。
在所有妖族的心中轟然炸響。
卻又顯得那麼不真實。
怎麼可能呢?
那個在他們心中如同神明一般。
帶領他們走出黑暗。
給予他們尊嚴與希望的王。
那個曾對他們許諾過一個輝煌盛世的王……
怎麼會死呢?
他們不願相信。
也不敢相信!
直到。
一個身影跪了下去。
是白澤。
這位始終侍立於王駕之側。
無論麵對何等驚濤駭浪。
都永遠保持著從容的妖族智者。
他那張溫潤如玉的臉。
此刻血色儘褪。
一片煞白。
緊接著。
滾燙的淚珠。
從他眼眶內,毫無征兆地滑落。
他仿佛沒有察覺。
隻是怔怔地。
望著蘇宸消散的地方。
他腦海中。
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了無數的畫麵。
想起他們的初見之時。
於山溪之間。
他還是未開靈智之獸。
想起月下對談。
那個白衣少年,用清冷而堅定的聲音。
向他描繪著萬妖盛世。
想起宸光殿前。
那人回眸一笑。
輕聲問他。
白澤,你可願隨我共創這萬古未有之盛世?
言猶在耳,人卻已逝。
那個曾許諾他一片未來的王。
那個讓他心甘情願輔佐的摯友……
沒了。
什麼都沒了。
“嗬……”
白澤的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嘶啞聲。
他那挺得筆直的脊梁。
猛地垮了下去。
他俯下身。
將自己的額頭抵在了廢墟上。
下一刹那。
“嗚……嗚嗚嗚……”
陣壓抑到了極致。
痛苦到了極點的嗚咽聲。
從他口中傳出。
他的慟哭。
徹底引動了妖族心中的悲慟。
“王……王上……!”
一名牛首妖將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悲吼。
他那雙銅鈴大的眼睛裡。
血淚橫流。
“妖王……殯天了……”
一頭狐妖癱軟在地。
喃喃自語。
徹底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
壓抑的情緒。
徹底爆發。
震耳欲聾的哭聲響起。
在場所有妖族。
哭聲震天。
哀慟遍野。
他們。
在用自己的方式。
恭送他們的王。
恭送。
妖王殯天!
在這片震天動地的哀聲中。
人類顯得格外安靜。
幸存下來人族。
都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目光。
注視著萬妖慟哭的景象。
當然。
更有不少人癱軟在地。
他們投靠了妖族。
現在。
天師大人,贏了。
不可一世的妖王,死了。
他們怕被清算!
他們,活下來了。
衛莊手持鯊齒。
他看著獨自立於廢墟中央。
顯得有些蕭索與孤寂的身影。
秦牧。
這位大秦的天師。
此刻。
沒有半分勝利者的姿態。
他隻是靜靜地站著。
任由狂風吹拂著他身上的玄色道袍。
看著這些慟哭的妖族。
衛莊看著這樣的天師。
他心中有些擔心。
於是。
他穿過人群。
走到了距離秦牧身後三步之遙的地方。
停了下來。
低聲道。
“天師大人。”
“無礙麼?”
秦牧這時才恍然而覺。
他看向衛莊。
搖了搖頭。
沒有多說什麼。
蘇宸剛死。
等眾妖緩一緩情緒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