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挺之家裡庭院不小,雖然比不上張家大宅,但在寸土寸金的洛陽城裡也是頗為難得了。隻不過廳堂陳設卻比較樸素簡單,與這寬闊的宅院不太匹配。
在將眾人邀入廳堂後,嚴挺之便著令家仆趕緊進奉餐食,而他自己則返回內宅去,不多久便捧出一個衣箱,又望著眾人說道:“日前君等登門來見,憾我未留家中,唯張岱持一衣帶走。
豈可厚此薄彼?是故歸後著家人再製數條衣帶,分贈諸君。物也不珍,唯可助肅正儀態而已!”
說完這話後,他便抱著衣箱諸席走過,將裡麵的衣帶一根一根贈於群徒。
眾人見狀後,也都紛紛起身道謝,兩手恭敬的接過衣帶。
日前他們登門拜謝座主,卻被嚴挺之的夫人拒於前庭、不肯接納於戶中,隻拿出一根衣帶做信物,卻又偏偏邀請張岱入內而被張岱拒絕。
這一經曆無疑是讓人非常的不痛快,甚至就在他們離開嚴挺之家、前往皇城的途中時,便有人低聲抱怨不該來熱臉貼這冷屁股。
好在後續在張岱不卑不亢的應答和爭取之下,使得宰相杜暹插手相助,讓事情有了一個好的轉變。但即便如此,過去這不太愉快的經曆還是藏在眾人心內,即便嘴上不說,也是芥蒂難消。
嚴挺之今天每人贈送一根衣帶,自然也是在為前事致歉。日前那事自然不是他的意思,而在事後他也沒有假作不知,而是以這樣的方式向眾人道歉,這也讓眾人心裡那一點芥蒂漸漸消除。
因為嚴挺之此舉,使得廳堂中氣氛變得更加熱絡。
嚴挺之在發送完衣帶之後又歸席坐定,率先舉杯向眾人致意,先是一飲而儘,旋即便又說道:“前言儘興隻是戲詞,你等雖然省試及第,但還有諸事未了。拜謁宰相之後,便要準備關試。
關試雖然不及銓選判試嚴謹,但也需要謹慎對待、不可鬆懈。之前我已歸司問過吏部席員外,五日後便可進行關試。關試過後,再儘興慶賀不遲。”
吏部銓選有身言書判四個程序,判就是針對一些具體的案件作出判詞,而關試所考的就是三道判題,通常由吏部員外郎主考。
如今嚴挺之從考功員外郎轉遷為吏部郎中,正是吏部員外郎的上司,眾人關試也要在其所司進行考試,原本就是走個過場的關試無疑更加沒有了懸念。
所以眾人聞言後也都紛紛笑語應是,心內也都為之前的堅持而感到慶幸。
講完這些後續的事程後,嚴挺之也關心這些門生的生活問題,於是便又問道:“關試過後,你等各自有何打算?準備留在洛陽、還是歸鄉遊曆?遊囊可還充足?若不足用,不必羞怯,儘管道來。”
他這個人性格強直、不阿權貴,所以這麼多年一直沉寂下僚。早年為姚崇賞識提拔入朝擔任右拾遺,但因不滿朝中侍禦史跋扈而發生爭執,結果被外貶數年,直至近年才又歸朝。
嚴挺之本與崔沔同齡,而今崔沔已經是高居三品、身著紫袍,而他卻還隻是一個六品員外郎官,還險些再遭排擠。
日前群徒鬨事,才使得他又得以知貢舉,考場中雜文外泄又讓他身陷囹圄,結果又因為張岱等新進士們的力挺而因禍得福,得到了宰相杜暹的賞識提拔。
因此儘管嚴挺之嘴上沒有太多表達,心內對於眾人也是感激不已。他一旦認可某人,那一定會義氣當先、竭力相助。雖然被罰俸,可如果眾人真有用度之困,他典賣家當也會相助。
眾人聞言後連忙擺手道:“有勞座主垂問,徒等並無物困。至於關試之後的打算,張狀頭意欲東行遊曆,扶助受災州縣民眾,徒等也想同行……”
嚴挺之聽到這話後自是好奇,連忙又詢問一番,聽完後望向張岱的眼神也頗多讚賞:“張岱出身名門,家學淵源且熟知掌故,日前省中應答,雖積年老吏不能及也。更難得你能恤民間的疾苦,來年若能臨民治事,可免於窮索條文而不察民困,當真善哉!”
誇獎完張岱之後,他又對眾人說道:“你等願與張岱同去救災,此意大善!我便也給你們安排一樁課業,將所遊曆見聞、人事思索俱整錄成集,歸來進我。
前與杜相公論事,相公便歎言去年災情嚴重、州縣受害頗深,官員處置亦未儘善。去年諸事匆忙,未暇深查細審,今歲災情若有緩和,則需從嚴黜陟、獎善罰惡,今秋應是大選之年。
你等雖初及第,但若於事有所方略規劃,倒也不必困於守選,早日解褐、早日立功,但有德跡播於州縣,我亦與有榮焉!”
眾人聞聽此言自是大喜,也越發感到有座師關照提攜的好處。
原本進士及第後,他們多數都要進入長達數年的守選期,而後才能參加銓選。如今聽嚴挺之的意思,他們如果能夠有所表現的話,等到今年的冬集便可直接參加選官!
張岱聽到這話後,心內也是驚喜不已。雖然他自己已經有他爺爺給他安排的製舉機會謀求出仕,並不需要再參加冬集銓選,但這些同年們如果能夠提前參加銓選,對他而言也是好處不小的。
宰相杜暹準備在今年嚴查受災州縣官員失職、救災不力的情況,這無疑會造成災區大量的職位空缺。
那麼今年銓選自然也就是要重點選拔這些職位空缺,如果他的這些同年們當年就能參加銓選,自然也就會有更大的幾率被選授災區州縣就職。
嚴挺之說要給他們安排課業,讓他們上交遊曆見聞,顯然也是準備將諸門生選授於這些州縣當中。
張岱對黃河沿岸州縣可是寄托了很大的人事構想,他大筆的錢帛用於救災,固然也是希望能夠讓更多的民眾獲得救濟,但同時也是要營造一個良好的群眾基礎,從而支持其他更多的計劃。
但是隻有獲得官方的支持,才能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來發展計劃。在此之前,他麾下乏人使用,也沒有什麼政治資源可以調度,隻能憑著宇文融的賞識、給徐申爭取到了一個使職,暫且領銜其事。
可是這一波如果他的同年們都被選授到黃河沿岸去,那無疑是增添了更多的人事便利啊!
雖然眼下這些人到地方上無非任職縣尉、又或州府參軍這樣的卑職,但若能夠紮根下來、認真經營,次第升遷,縣令、刺史亦不在話下啊!搞不好未來整條黃河上下軍政大權,都被他的同年們掌控在手!
張岱越想越是激動,便也連忙向嚴挺之說道:“座主請放心,徒等一定躬行鄉野、深查民情,務求覽儘災民疾苦,以為來日宣政施治有所預謀!”
眾人聞言後也都連連點頭應是,原本他們當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和張岱一起東行,畢竟人各有誌。可是現在有了嚴挺之交代的課業,那他們自然也要積極把握。
雖然說就任州縣的前程機會未必就比留在朝中更好,但那也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啊!
如果沒有這一次的機會,他們便要進入數年的守選期,守選期結束後再來選官,未必就能一選便得,就算選中也很難獲得在朝的清資官。
可是如果他們今年便能參加銓選,那就等於一下子跳過數年守選,跑步進入官僚群體,無論做什麼官、那都多出來這幾年資曆。
而且今年是他們的座主參與銓選,他們自然就能比其他選人獲得更多的關注,選中機會更大!
嚴挺之看著眾人態度踴躍,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來。說實話,選官初授官職,因為沒有前資參考,在基本素質過關的情況下,看的就是品德秉性如何。
他之前主持省試,對於這些新進士們的才能自然有所了解,而他們在自己深陷囹圄的情況下還來拜謝座主、並且嘗試聲援營救自己,這在官場上也是非常罕見的品質。
嚴挺之自己也為能夠選中這些品德操守不低的年輕才俊而高興,自然也樂得在自己職權範圍之內給這些人一定的提攜幫助。
總之在場眾人各有各的高興,至於最高興的,那自然就是張岱了。畢竟其他人還是考慮的自身功名前程和獎進後輩,隻有他所圖最大、打的是竊國者侯的盤算。
之前決定聲援嚴挺之的時候,張岱倒沒想過這些,如今這人事情況,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驚喜。本來各不相乾的人事活動,如今突然因為奇妙的變數而被串聯起來,也讓張岱的構想與計劃變得更加完整且縝密。
今天這一場聚會,眾人各有所得,便不像日前那樣不愉快了,稱得上是賓主儘歡。因為嚴挺之的要求,眾人也都沒有飲酒過量、失態放縱,適量而止。
等到第二天一早,眾人便又集於嚴挺之家門前,與之一同再赴皇城去參拜宰相。這一次有了座主的引領,自然一切順利,而在禮節完成後,宰相杜暹又特意留他們在門下省廊下給食,並且多加勉勵。
畢竟眼下從朝堂上的派係來說,他們這些及第進士們,包括座主嚴挺之,全都可以劃入杜暹一派。杜暹作為團隊老大,自然也要加強一下團隊建設。
雖然他們這些進士仍然還是沒有官職的白身,也根本談不上有什麼站隊的資格。
可問題是杜暹這個團夥老大那也是初初入朝,光杆司令一個,有的招攬那還挑啥,蚊子腿上也是肉啊!尤其隊伍裡還有張岱這麼一個前宰相的孫子,又能讓人事關係更加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