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
這應該是科舉登科相關的詩作當中最有名的一首了,把登科之後的愉悅心情和風光處境描寫的淋漓儘致。
洛陽雖是東都,並且曾經一度作為武周的首都,但自神龍革命之後朝廷中樞再次回到長安,科舉也多在長安舉行,因此洛陽這裡有關科舉的人事安排便遠不如長安周全,曲江宴、雁塔題名之類的活動更是沒有的。
但這也未必不是什麼好事,起碼不會遇到進士團那種糟心事,吃一頓飯抄兩月書來抵債自贖,想想就覺得悲催。
沒有了那些禮俗儀式之類的約束,這些光榮晉升為前進士們的家夥們便可以按照自己的興趣去慶祝遊玩了。
在李嶷的熱情推薦下,一行人在離開洛陽宮東城後,便直奔新潭旁的承福坊而去。這家夥之前在省試的時候,便連連邀請張岱到那裡去娛樂,關試後第一時間也是想到了這裡,他是真的好這口兒,初心不改!
相較於長安,洛陽那就太宜居了,尤其城中水汽充沛,而那些依托湖池建造的坊曲與遊苑也都景物宜人,不像長安雖然闊大,但稱得上遊覽勝地的唯曲江等寥寥幾處而已。
洛北的新潭既是天下物華集散之處,同時也是洛陽的一處風月勝地。畢竟錢在哪裡,快樂就在哪裡。
一行人自承福門而出,李嶷派家奴先行一步去通知那些伎家準備接客,自己則興致勃勃的向同行眾人介紹承福坊中那些豔名遠播的優伶名妓。
當然主要是說給張岱聽的,因為幾番接觸下來,他發現這小子雖然是洛陽土著,但是對於風月之事的了解卻相當匱乏。
至於其他人,則或多或少的都來這裡廝混過幾次了,就連濃眉大眼的王昌齡都湊上來說承福坊南曲旗亭家所釀酒水滋味最佳,當壚沽酒的胡姬也甚有滋味,一聽就是沒少來。
於是張岱好像一個初哥兒一樣,一路上接受眾人灌輸各種知識,並了解到不少古怪的癖好。而眾人在聊起這些的時候,一個個也都眉飛色舞,那勁頭可比探討詩書文藝大多了!
承福坊地處新潭的南側,坊門內外還佇立著碩大的花燈,想是元宵節時所設,但因維護得宜,看起來仍是簇新,便也沒有拆除。
行入坊中,一股脂粉香撲麵而來,夾雜著其他複雜的酒糟味,這氣息雖然很豐富,但也並不難聞,反而還挺撩人,行於街上還未入店便已經先醉了三分。
新潭周邊的幾個坊曲,清化坊中多客舍,立德坊裡多貨棧邸鋪,而承福坊中多妓院,可謂是各有特色。
這些妓院倒也沒有太過浮誇的裝飾,外麵看去與一般的民居差不多,由於不能向坊街開門,因此沿街兩側渠道內多是兩到三層的閣樓,開窗不大,窗外則懸掛著彩燈。
“李郎李郎,奴家剛得漁人送來的肥魚,郎君且來,奴家女子妝罷便為郎君做膾!”
李嶷這種囊中豐厚且好風月之人,自是承福坊裡的大恩客,入坊之後便有女子在街上呼喊招呼。
“今日共我好友多人入坊遊樂,你家院舍太小,容納不得太多人,改日再往!”
李嶷一邊走著一邊揮手答話道,張岱等人則仿佛跟在榜一大哥身後炸街的嘍囉一般,人數雖然不少,存在感卻實在不高。
原本張岱也是一個俊美無儔的好少年,可是跟李嶷用無數汗水和錢帛樹立起來的風月悍將形象相比,無疑就黯然失色了。
不過他們倒也沒有被冷落太久,很快便有人又喊話道:“十七郎今日不是入參吏部關試?而今再返,想是已獲官身!同行諸俊,想來俱是春榜登科的新官人!”
這家夥嘴巴比此間伶人們衣帶還鬆,去參加關試也得在這裡宣傳宣傳,隨著行人所吼這一嗓子,其他人頓時也都麵露驚喜之色。
同時街麵兩側的曲巷之間,頓時湧出了彩裙女子、素衣奴仆,一個個眼露精光,一股腦的衝到了他們這一行人麵前,那些奴仆們還不敢入前拉扯,眾女子們則就熱情的迎湊纏磨上來,使得一行人寸步難行。
“相公好人才,奴家自有好酒食款待眾相公!舍內女子吹彈撥奏,無所不精,必令相公戲樂儘興,流連忘返!”
湊在張岱懷內的是一個二十出頭、妝麵濃豔的女子,抹胸之下氣勢蓬勃,很是逼人,態度更是熱情的讓人招架不住。
張岱這裡未暇避開,腰上已經又環住一對玉臂,仿佛身陷暖香玉榻之中,鶯鶯燕燕密不透風。他再轉頭去望其他的同伴,情況大抵與自己相似,也難能抽身來幫助自己。
金環、銀環兄弟倆則在一旁乾笑著,也不便湊上前來,倒是丁青這小子賤兮兮的低頭往裡拱,嘴裡還哼哼道:“姊姊們不要刁難我家阿郎……”
這一圈圈的肉籬笆實在是穿不過去,眾伶人們都想搶一個新官人到自家院舍去,連李嶷這個長期霸榜的恩客喊叫都不再聽。
“你等浪娼子,怎敢如此冒犯貴客!”
正在這時候,一群體型精壯的豪奴從坊內疾衝出來,一邊大聲喊叫著,一邊動作粗暴的把這些熱情攬客的男男女女們拉扯開來。
這些人雖然被排擠到了一旁去,但卻仍然不肯散開,還有些性子潑辣的指著這些豪奴便咒罵道:“官人們入坊便是尋歡,哪處有趣自去尋摸,哪用得到你們這些娼母腸裡寤生出的無賴挾持!”
那些豪奴雖然體格精壯,但是數量也並不算多,再遭到抓臉吐唾沫的攻擊,很快便自顧不暇。
“宋三娘家戲台遊船最大,某等早已預定前往。你等諸家也熱情難卻,可以各引女子同去遊戲!無論得不得我同年歡心,都有一份妝粉賞錢!”
李嶷見場麵還要哄鬨下去,當即便大聲喊話道,他又將張岱拉到自己身邊來繼續說道:“這一位便是今年春榜狀頭,張燕公孫張六郎,是你們洛陽城中少俊之首!你等各將自家色藝俱絕的伶人引來,餘者便不要來玷汙張郎視聽!”
“竟是折花張公子!快、快快回家吩咐女子仔細上妝,來侍張公子!”
街麵上眾人聽到這話後,頓時更加的精神,也顧不上吵鬨了,先是認真仔細的打量張岱一番,旋即便匆匆返回家中,要將自家最出色的伶人引來。
至於宋三娘家出迎的那些豪奴們在得知張岱身份之後,神態也都變得越發恭謹,入前叉手道:“張燕公洛中高士、張公子都下名流,大駕光臨、幸甚幸甚!奴等來為張公子導引淨街,請公子與諸同年暢遊歡場!”
原本李嶷是這條街上最亮眼的仔,可是當他喊出張岱的名字後,風光頓時便被奪去,張岱則成了眾星捧月的存在,而一行人也得以繼續前行,很快便來到坊中東北角,轉入巷中便見到眾多男女都站在裡麵相迎等候。
“宋三娘厚此薄彼,往日裡我出入你家門庭,可沒有如此的歡迎排場!”
李嶷看到這陣仗,頓時不樂,指著排頭一名富態夫人說道。
這婦人正是藝館的館主宋三娘,模樣瞧著約莫有四五十歲,雖然不複青春嬌豔,但也樣貌端莊、神態安詳,聽到李嶷此言,宋三娘便欠身笑語道:“李公子自是館中恩主,多得相助,家中男女才得衣食無憂、習藝以娛。但張郎卻是奴等同鄉逸少,今日光臨寒舍,奴等雖賤亦榮,豈敢不竭誠相待!”
說話間,那宋三娘便帶領身後男女們向張岱作拜道:“日前尊府昆玉入坊來邀,獨獨不見六郎。戶下兒女傷心失望,連日自嫌莫非色藝拙劣、故不為六郎喜?天幸六郎登科及第、赴此尋歡,今日闔門上下唯六郎恩命取舍,恭待六郎入前觀覽,門下群姝可堪邀寵?”
唐人鄉土觀念是很濃厚的,所以那些名家世族在鄉裡都擁有極強的掌控力。張岱不隻是名盛一時的少年狀元,更是土生土長的洛陽人,他登科之後第一次出來逛窯子,自然也讓一眾風月中人興奮不已。
沒有人不喜歡聽恭維話,尤其這宋三娘身後一眾嬌豔女子們全都眼波流轉、神態殷切的仰首望著張岱,希望能得其眷顧、淺嘗香澤,這場景自然讓人更加的怦然心動。
“往常於家專心治藝,城中風月不暇細解,如今總算力壓李十七一頭登科、為我鄉裡增光增譽。宋三娘藝名久有耳聞,於此立館大傳馨藝,群姝俱嬌豔國色,使我目眩神迷。”
張岱固然是風月場上新手,但好話誰不會說,他視線在那些美豔熱情的女子臉龐上一一劃過,旋即便又笑語道:“前日好思懶動、因癡冷落,不意芳懷暗怨、倚門神傷。何幸之有,恨我來遲!溫柔鄉裡深情留客,美人心懷安忍再傷?今日一身具此,且由群芳懲此薄情!”
說話間,他便笑著步入巷內脂粉陣中,李嶷等人卻沒想到這小子融入的這麼快、全不生澀,倒把他們襯托的如生瓜蛋子一般。等到再反應過來時,張岱早被群姝擁從入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