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厚果然眼光不俗!”
安寧並未否認,隨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西夏自未建朝之始,同本朝便矛盾頻發,其中根本矛盾便是在這“鹽”字上麵。”
問西夏經濟一項極大的收入來源是什麼?
答案自然是鹽,還是比之北宋這裡便宜十倍有餘的鹽。
西夏特產的青白鹽。
本朝自開國以來,實施的便是鹽鐵官方專營製度,而專營,大多時候意味著其價格瘋狂上漲,尤其是在朝廷財政不支之際。
兩宋中後期,光是鹽這一項搞出多少荒唐事,簡直將剝削二字刻入骨髓也不為過,甚至一度逼的剛入手的燕雲六州內民怨沸騰。
當然現在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安寧看過早年的賬冊,本朝鹽價各地不同時間常有不等,但最低的時間,開國那會兒也在四十餘文往上,高者雖沒到後來的接近三百文天價,但百餘文亦不是假的。
在曆朝曆代都屬高昂之列。
然朝廷從鹽戶那裡收的鹽價格幾何呢?
答案是僅僅四文不到。
這期間,差價何止數十倍之多。這也是民間私鹽屢禁不止的真正原因。
這種時候,西夏更為廉價的青白鹽市場自然變成了邊地百姓首要選擇,用以交換日常所需大批量物資。
西夏黨項一族領地,沙漠居多,物資更可以道一句貧乏,糧食更是短缺,可以說,鹽這一項,屬西夏人的經濟命脈亦不為過。
“的確!”對麵,章惇點頭,手中黑子同樣不失力道:
“一旦失去了價格優勢,無論明暗,這條經濟脈絡自然也就徹底消失,屆時一場硬戰自是在所難免。”
“想來陛下已經做好了準備。”
安寧微微揚眉,並未否認。
伴隨著手中最後一顆白子落下,這場膠持已久的棋局終是落下帷幕。以安寧勝過二子結束。
“看來章卿近來技藝略有生疏啊!”
回答她的章某人一聲頗為浪蕩的輕哼:
“生疏與否,陛下再多試上幾回不就知曉了!”
安寧:“……”
嘉祐五年
在安寧技術支持,外加兩位大臣格外“配合默契”之下,各地鹽價均開始大幅度回落。當然其間涉及的利益牽扯自是不少。
借此機會,安寧複又快刀斬亂麻清理掉不少朝臣,就連包拯,也被安寧從禦史台重新調入三司使。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位於各地鹽政肆意苛刻百姓早已不滿許久。
如今有了機會,自是要努力發光發熱,最主要的,這位包公可不是啥手軟之輩。
“果然,這兩人不愧天作之合啊!”
翻閱著各地傳來的消息,安寧忍不住輕嘖一聲。
同一時間,揚州府衙
接到朝廷傳來的消息,兩個你來我往爭執了大半晌,這會兒正臉紅脖子粗的中年儒生忍不住對視一眼,複又在下一秒齊齊扭過頭去。
須臾,一位身著駝褐色鶴氅的中年儒生方才似有驚異道:
“好快的動作,看來官家這是早有準備!”
拿過公文瞧了一眼,一旁的司馬光不置可否,隻徑自抿了口手中清茶,顯然對此並不十分意外。
隻語氣不免帶著幾分複雜道:
“王兄這些年怕是在偏遠之地呆久了,孤陋寡聞,須知咱們這位官家可素來不做無準備之事。”
司馬光毫不懷疑,依那位情報消息的厲害之處,怕是早在之前,這裡的情形便已經被摸的差不離了。
而他們二人,皆不過這位手中之刃罷了,尤其是他自己。
思及這些年不時掉落的頭發,沉默片刻後。看著眼前這位,司馬光唇角不覺勾起些許薄諷:
“王兄未免過於天真了些,須知一項良策,最後能真正落到實處的那才叫佳策,否則不過勞民傷財,任你忙活多久,最後也隻會是一地雞毛!”
不等這人反駁,司馬光複又哼道:
“王兄難道沒有發覺,官家自上位以來,所涉詔令,也是禁者多,興者少,便是早前的一乾苛捐雜稅,寧肯損掉一部分收益,也要乾脆全切。
所為的,不就是不令底下官吏有任何巧立名目,搜刮百姓的機會。”
“但凡涉及繁雜政令,早在令行之初,各處人員便已經安排妥當。”
晌午時分,官衙內差役陸陸續續離開。略顯空蕩的房間內隻餘二人相對而坐。
沉默許久,王介甫方才開口:
“縱觀青史,曆來革新雖艱,然司馬兄你我都知曉,一成不變者必將走向滅亡。”
“古往今來無一例外!”
打散一盆已然分好的糕點,勢必必將觸動其間大部分人的利益。各方利益之爭,個中動蕩本就無法避免。
王安石並非常人所言清高自詡之人。
心知官家能做到這一點,除了本身手腕高超,善用馭人外,最重要的一點。
官家所行,本就在擴大甚至創造新的資源與利益。方才能有如今的平穩。
可以說但凡今日朝中財政沒有這般寬裕,他們今日必行,難度怕是要高上數倍不止。
對麵,司馬光哼笑一聲:
“若是連當前百姓的生活尚且無法保證,試問介甫兄又何談以後,更遑論未來……”
迂腐?那又如何!
前頭人走過的路未必好走,但起碼短時間內不至於將人帶到死路絕路……
數月後,製鹽技術,運輸,定價三管齊下,各地很快鹽價很快降了下來。
鹽價降低,要說最為高興的無疑是各地百姓,整整少了近十倍的價格,生怕隻是一時之利,連連感慨官家仁慈之際,民間更是興起一波屯鹽潮。
然而有人喜,自有人悲。
除去早前流竄各地的一眾私鹽販外,如安寧所料,其中最為破防的無疑是西夏各部。
沒了價格優勢,官鹽,私鹽,各地商戶百姓會選擇哪個自然毫不意外。
西夏人很快發現,一整個冬日過去,無論再如何壓價,他們賴以生存的鹽已然再無法兌換半點生存物資。
饑寒交迫之下,新一輪的戰爭即將爆發。
同一時間,大宋軍營
成堆堆起的嶄新棉衣宛若一座座小山一般堆至各處。不遠處,熱氣騰騰的鐵鍋內,不時傳來懾人的肉香。
瞧著眼前短短數年,便幾乎換了個模樣的軍士,想想之前惶惶不可終日的自己。為首的狄將軍眼中瞬間多了股熱意。頃刻間,手中酒碗被重重摔落在地:
“兄弟們,旁的本將軍不想多說,想想咱們這些人之前什麼待遇,如今又是什麼待遇!
這些都是當今官家的恩德。
還有兄弟們,臨行前,官家曾金口玉言,此次戰爭,凡有重傷不治者,殘者歸鄉可領錢四十貫,倘不幸去世,這筆錢亦會交於其父母妻兒。”
話音落,底下士兵瞬間嘩然一片。
良久,才有一軍士開口:
“將……將軍,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狄青毫不猶豫朗聲道:
“旁人信不過,官家既已開口,還能有假不成!”
也是,官家這大方可是出了名兒的。
這一刻,眾人身上的血徹底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