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焰沒有反駁。
他比熊鐵山更清楚黎明重工遭遇的經營危機。
熊鐵山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
“我是一個武者，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武者，想不明白那麼多大道理，也看不到太過長遠的事情，我隻能觀察到自己身邊，對大人物們來說無關緊要的，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熊鐵山繼續道，“你知道嗎，黎明重工的底層工人，已經有整整二十年沒怎麼漲過工資了，二十年前每個月拿七八千塊工資，現在也就是這個數，甚至還要再少一些。
“而這些靠賣力氣養家糊口的工作崗位，已經算是情況比較好的。
“那些貌似光鮮亮麗，坐在辦公室裡舒舒服服吹著冷氣，敲著鍵盤，撰寫文件的工作，要麼大幅降薪，要麼乾脆被公司掃地出門，要麼就是手眼通天的關係戶才能勝任。
“同樣的工作，對於封印卡的要求卻越來越高。
“過去一張黑鐵民用卡就能滿足的工作崗位，現在往往要求能熟練駕馭青銅戰鬥卡，才有那麼一丁點的機會能成功應聘。
“過去的孩子們在十二歲之前，隻要修煉《生命之輪導引術》和《心靈宮殿冥想法》，把基礎打紮實就好，現在的孩子們，往往從七八歲，身體和大腦都沒有發育成熟，心智尚不穩定之前，就要搶先學習操縱封印卡，和極度危險的舊日殘魂建立精神鏈接。
“即便無數孩子都誘發了靈蝕症，心智被舊日殘魂侵蝕得千瘡百孔，家長們都義無反顧，不死不休。
“結果就是黎明城的每個家庭，每個月辛辛苦苦賺取的微薄薪水，一大半都要毫無意義地砸在封印卡上。
“二三十年前的體力工人們，每個月賺七八千塊錢，可能隻需要花費幾百塊來保養封印卡，購買營養液，參加相關的職業培訓，而且企業還能報銷一大半。
“現在一份同樣的工作，往往要求從業者能熟練操縱七八張作業卡，還要自費采購拓展性的卡片，來提升自己的競爭力，而為了滿足超長時間，超高負荷的工作需要，從業者不得不自費參加培訓班，購買最新型號的讀卡器和營養液，花掉工資的一半到三分之二，甚至背負高額的卡貸，陷入利滾利，債轉債，萬劫不複的深淵。
“想想真是挺奇怪的。
“明明所有人——無論在陰暗潮濕的地底礦洞中辛辛苦苦乾了幾十年的老礦工，還是他們牙牙學語的孫子，全都付出了十二萬分的努力，賭上了包括明天在內的一切。
“但大家的生活，好像並沒有比過去好過多少，甚至隨著地底礦脈的日益枯竭，反而陷入了無法用筆墨形容，也根本看不到解決方案的困境。
“在這個過程中，倒是我過去的那些老朋友，那些實戰經驗豐富，在黎明城頗有威望的禦靈師們，搭上了四大製卡公司的線，搖身一變，變成了靈卡經銷商，高端靈卡俱樂部的創始人。
“靈卡俱樂部能夠幫助普通市民掌握更多舊日殘魂的鏈接和操縱技巧，提供培訓、維修和強化改造等等各項服務，當然沒什麼問題。
“問題是，我就不相信我那些實戰經驗豐富的老朋友們，看不出來當今靈卡市場上，絕大多數卡片的威力，對於普通市民的日常需求而言，是大大溢出的；絕大多數需要真金白銀來購買的功能，根本是大家用不到的。
“封印著舊日殘魂的卡片，理應是人類對抗大自然和死神的武器。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它卻變成了唯利是圖的家夥們，無所不用其極壓榨普通民眾血汗錢，把自己灌得腦滿腸肥的工具。
“在關係沒有決裂之前，我去找過這些老朋友。
“向他們提出建議——針對黎明城的客觀情況，這座經濟並不算太發達的邊境礦業城鎮，沒必要搞那麼多價格昂貴，功能繁多卻不實用，還特彆脆弱需要花費重金來保養維修的高端卡。
“他們更不應該用天花亂墜的話術，誘騙普通市民購買這些毫無用處還有可能對大腦造成傷害的危險品。
“這裡隻需要物美價廉，堅固耐用，安全便捷的經典卡就可以了。
“結果這些‘老朋友’們，個個都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我，說他們僅僅是經銷商，是四大製卡公司和普通市民之間的橋梁，無論卡片的種類還是推銷的話術，統統都由四大製卡公司來決定。
“眾所周知，不僅靈卡協會是由四大製卡公司共同組建，就連英靈聯盟也需要四大製卡公司來鼎力支持，所以，四大公司的經營策略，就代表著英靈聯盟的意誌，難道我這樣一個生活在邊境城市的赳赳武夫，還要用自己冥頑不靈的大腦，對抗整個聯盟的意誌麼？
“嗬嗬，他們說得很有道理，連你剛才也說了，時代在發展，聯盟終究要不斷前進，不斷勢不可擋地前進，怎麼可能永遠讓普通市民使用如此廉價和簡陋的低端卡呢？
“我深深意識到了自己的淺薄和狹隘。
“更是恍然大悟，知道為什麼數千年時間過去了，仍有冥頑不靈之輩，在堅持著無卡流和絕神道。
“或許，對於那些死硬到底的絕神道狂信徒而言，他們真正想要消滅的並不是舊日殘魂。
“舊日殘魂再可怕，終究是過眼雲煙，哪怕是張牙舞爪的上古魔獸，往往也不懂得隱藏自己的意圖和欲望。
“唯利是圖，欲壑難填的人類，或許，才是比舊日殘魂更值得警惕和恐懼的存在。
“所以，我拒絕了‘老朋友’們的盛情邀請，即便他們拿出股份，都不願意待在他們金碧輝煌的俱樂部裡，而是砸下了半輩子的積蓄，開了這間‘狂鐵武館’。
“我有自知之明，也沒什麼遠大理想，隻希望有朝一日，當人們實在負擔不起越來越先進也越來越昂貴的封印卡時，還能來我這裡，以最低廉的成本，學會用雙手，拯救自己的命運。”